又是一個睡得很香很沉的覺，當周皓醒來的時候，就覺眼睛光瞪瞪的一片，厚厚的窗簾已經擋不住大大的烈日。
「皓哥醒了。」
周皓看看病房內只有一個不認識的青年,年紀比自己要那麼年輕一點,平頭、短鬚，他是誰呢？周皓心中有了個底，但他沒有主動去挑明：「我都睡多久了？」
「都快十一點了。」那個青年補充地答道，「醫生都來過好幾拔了，來探訪的人也來過兩批，都讓門外接待辦的羅德華和公安局的吳警官給勸走了。」
「喔。」周皓沒有繼續說話，他直直地望著天花板，但眼珠卻是斜斜地看著那青年。
時間在一分一秒地過去，空氣沉悶著，那個青年終於忍不住說了：「皓哥，那天晚上開車全怪我盧天，不然你不會受傷。」
「沒事，我現在還不是完完整整地坐在這裡，就當是休息幾天吧。」周皓小試牛刀，試探出來了，心裡面一絲的愉悅，但很快消失了，腦海中除了原來屬於李志安的記憶外，他找不到一絲原來的痕跡，以後這樣的擔驚受怕的日子長著呢。
周皓突然想起夢裡面的老父親，就對盧天問道：「我的手機呢？幫忙打個電話給歐主任吧。」
「常用的東西都在你床頭那個抽屜裡那個背包裡面。」盧天指指床頭那個淡藍色的小櫃子。
周皓翻身拉開抽屜，馬上倒吸了一口涼氣，裡面平平無奇的一個棕色的斜挎式背包，但背包上面那幾個手工的英文字並不普通「louisvuitton」。
背包裡面東西不多，一個鼓鼓漲漲的錢包、一支筆、一個小筆記本、一張房卡，一副眼鏡，還有一台翻蓋手機。
周皓逼不急待地打開手機，屏幕卻沒有絲毫的反應，他按了幾下，徹底地失望了：「手機沒電了。拿你的給我吧。」
「我沒有歐主任的電話。」盧天有點不好意思地拿出電話遞給周皓。
周皓不假思考地就用盧天的手機按下了那十一個數字的號碼，然後那邊傳出熟悉的彩鈴「onenightinbejing，我留下許多情，不管你愛與不愛都是歷史的塵埃……」
「你好，哪位？」歐少芸莊重而有禮貌的聲音。
「是我，周皓。」周皓停頓了一下，還是沒有自稱為小皓，歐少芸在他心目中依然是領導的感覺多於表姐。
「有什麼事呢？」歐少芸一聽是周皓，語氣變得婉轉客氣了。
「我想問一下那個在車禍中去世的小青年的後事處理得怎麼樣了？」周皓將醞釀已久的話說了出來。
「交警的事故調查已經結束，認定是李志安負全部責任。他所駕駛的麵包車雖然是單位用車，但已過了報廢年限，保險並不齊備，因此魏主任已經得到蘇縣長的同意，由縣府辦公室裡面騰出五萬塊作為備用。」
聽到這裡，周皓心裡面又酸溜溜的滋味，想不到我的命就只值五萬塊了，五萬塊也好，也夠我原來不吃不喝四年的工資收入了：「妥善一點，別為難家屬。」
「行，我也正在忙這事。」歐少芸抽嚥了兩下說道，「李志安本來就是我的下屬。」
「我想去看一下他，不知道可以安排不？」周皓瞇起了雙眼，兩行熱淚慢慢地滲出來，他想像著自己竟然親眼看到死去的自己的情境。
「他？」歐少芸在那邊驚諤地問道。
「對，我想去看一下他的屍體，這件事責任不完全在他。」周皓深呼吸了一口氣，那條窄窄的山路上面的事故，自己比任何人更清楚，況且李志安事實上是不是主責已經不重要了，這事故結論的背後相信已經摻雜了人為的因素。
「既然這樣，那下午我去醫院再安排一下吧。上午我還得再親自見一見李志安的家屬。」
「好的，麻煩你了。」
周皓的電話，盧天一直站在旁邊聽著，他看到周皓的眼淚，就知道他為當晚的事而自責：「皓哥，當晚也是因為我大意，才會沒留意到那些減帶的，責任不在你，而在我，你不要自責。」
周皓又一次想提起左手，偏偏舉起的還是右手，但他還是裝作若無其事地對盧天擺了擺手，然後慢條斯理地說道：「這並不是自責不自責的問題，前天晚上的事，你我都在現場，誰是誰非也無需繼續去考究了。只是該負的責任並不應該去逃避，我也僅僅去看一眼死者。」
盧天還想繼續說什麼，但看到周皓的表情，就知道他說的是真心話，也沒有執意繼續說下去了。
病房門又一次被輕輕地敲響，與之前的不同的是，這一次周皓已經醒來，羅德華由透過玻璃窗已經看到裡面的情況，輕輕敲了兩下門之後，他就直接推門進來，然後向前一步恭恭敬敬地說道：「周副縣長，縣衛生局局長羅學謙親自打過電話過來，說要過來探望一下，不知道方便與否？」
羅學謙是羅德華的親叔，他們的關係早在接待辦時候周皓就已經一清而楚了，但周皓沒有理由去揭穿和拒絕，而且他和羅德華以前在接待辦時候也總算過得客客氣氣的，就同意說道：「麻煩這位同志你去安排一下吧。」
「好的。」羅德華滿心歡喜的，當他回頭向外走的時候，才後悔起來，他在接待辦呆了三年，一直看不到什麼希望，親叔待自己不錯，但他還有他自己的兒女要去照顧，哪有這麼多心思繼續關照自己，剛才應該再客氣點，再恭敬點，說不定新來的副縣長會提攜自己，他還那麼的年輕，比自己大不了兩歲，能跟著這樣的人混，前途一定無可限量。
周皓甦醒過來的消息，傳得比風還快，下午來的人比上午來的更有派頭，除了衛生局局長羅學謙一個人親自提著大大的水果籃過來之外，像農業局、水利局、林業局都是副局長帶著一兩個人過來探望的。人來的不少，奇怪的是這幾批人彷彿被安排好一樣，這一批前腳走了，下一批才會進來，沒有出現過碰頭的現象。
周皓心思並不在此，一直在考慮著看到李志安的遺體的時候到底會有什麼樣的表情，假若碰巧又看到老父母，那又怎麼辦？家人固然是傷心，若然自己也痛哭流涕，外人會有什麼樣的想法呢？他思前想後，下午嘴中要說出來的話在他腦海中已經醞釀了幾十次。
整個下午，歐少芸並沒回過電話給周皓。訪客一撥一撥地過來了，周皓也沒有時間去主動給電話歐少芸，整到晚上九點後，他的手機才第一次響起了。
摩托羅拉手機的四和弦音樂響了起來，周皓拔掉了充電器電源，看了一眼來電顯示「二表姐」，原來歐少芸上面還有哥哥或姐姐。
和周皓的猜想完全吻合，來電的正正就是歐少芸。
「小皓，下午和家屬沒談妥，因此你要求的事還沒能辦到。」
周皓一聽，心裡一沉：「出什麼狀況了？」
「原本向蘇縣長申請了五萬元的經費，後來我又和你表姐夫打了招呼，在公路局那邊留了三萬元的預算。下午和李志安的爸爸談的時候，他本來是同意的，不料後來電視台的麥家祥過來了，說死者是他未來的小舅子，再多錢的賠償也不稀罕，堅決要求要公開事故的真相，他和事故中隊的鄭隊吵起來了，鄭隊一生氣就走了，沒有交警在場，我也沒辦法再談下去了。」
麥家祥是姐姐李曉楠的男朋友，早在李志安還在讀初中的時候，這個麥家祥已經是縣電視台的新聞主播了，他老爸最近高昇了，調任到市教育局當副局長了，因而他現在說起話來在縣裡面已經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周皓常在大院裡面也聽說過不少他的壞話，如今聽到麥家祥是這樣的正氣凜然的，周皓一下子改變了以往對麥家祥的看法，想不到他是如此正直的一個人啊。
「芸姐你去查一下這個麥家祥的底細吧，這件事應該不難處理吧。」周皓擔心歐少芸做得過火了，又刻意說道，「別為難了他們。」
「不用查也知道了，他老爸是麥良生嘛，縣裡面有誰不知道。」歐少芸有點不滿地說道，「他自侍他老子調到市裡面，就牛哄哄的，以為縣裡面沒有人能治得了他。若然今天的事是純粹的公事，我就可以將責任推回去，但此事涉及到你，我也不想再由縣裡面再三耽擱了，我已經打電話你大表姐了，別說是麥家祥，就是麥良生最遲明天也得乖乖地打電話來道歉。」
周皓和歐少芸同處同一個辦公室一年了，平時也從沒聽到她會提起家裡的人或者說話比較囂張的感覺，今天面對自己的表弟，才第一次聽到她說話的放肆和毫不避忌，以往傳言說鄧國興這個凡人局長上面有人，看來真正上面有人的還是深藏不露的歐少芸，周皓想到這裡，更加鄙視辦公室裡面那些平時笑口盈盈，背後卻在說歐少芸壞話的人，在那些壞話中，歐少芸早已成為某些領導的情人了。
「芸姐的意思是明天我就可以去見一下李志安的遺體？」
「嗯，明天再等我的電話吧。這件事宜早解決，不然怕傳到舅父耳中，這些小事就不用麻煩他了。」
「哦哦，這個是自然的事了。」周皓猜想歐少芸嘴上所說的「舅父」應該是自己的爸爸，正提起精神要好好瞭解一下，忽然聽到電話那邊歐少芸的並不自然而帶點急促的呼吸聲，然後歐少芸就匆匆倒別掛掉了電話。
周皓算是沒吃過豬肉，但也見過豬跑的人，那種聲音別說是在某國的電影上面聽得多，就是他所大學所經歷過的洞口磨槍經歷也還是歷歷在耳，只是他現在卻分明現自己並沒有作出過作為一個男人正常的反應，不單是剛才，由他獲得了這個身份開始就是這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