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殿裡,空氣壓抑的彷彿蓄滿了雷電的雲。
「……我朝開國以來從沒有不立後的先例,萬歲不立皇后,六宮無主,皇子嫡庶不分,無寵無威,最易引起宦官專權,禍起蕭牆,史上唐穆宗之後的宦官之禍,皆因不立後所起……」望著面沉似水的萬歲,蕭煜首先打破沉寂,他話題一轉,「即便萬歲不立皇后,還會有太子之爭,這些人也未必會善罷甘休,還望萬歲三思。」
是不會善罷甘休。
但至少,見到不立皇后的聖旨,這些人會震驚猜測,從而猶豫。
他要的就是爭取到這一點時間,一邊尋找鄭毓勳的下落,一邊出重手殺猴敬雞震懾吳尚書一黨,讓他們心生畏懼不敢輕舉妄動,從而作為條件把鄭毓勳交出來。
「朕也知這不是一勞永逸的法子。」萬歲聲音凌峻,「可是,蕭愛卿還有更好的法子?」還是,他目光端凝,直直地看著蕭煜,「……就任他們鬧下去,直鬧得天下人皆知朕的皇兒身上竟有妖孽的血統!」鏗鏘的聲音擲地有聲。
屋裡人俱一哆嗦。
蕭煜就看了眼臉色灰白的鄭閣老。
他也是直到今天萬歲召他和沈鐘磬來太和殿,才知道鄭毓勳竟然已經失蹤五天了。這老匹夫,明知事態嚴重,卻還遮的嚴嚴實實,直到撐不住了,才端出來找萬歲擦屁股。
心智有限卻想貪天之功,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蕭煜心裡暗暗歎息一聲,鄭毓勳下落不明。到底是逃了還是落入吳尚書之手尚在兩可,倉促之間,他也沒辦法。
鄭閣老也正看著蕭煜和沈鐘磬。
「……沈將軍真的不知道勳哥下落?」猶豫再三,他忍不住又一次問道。
鑒於楊雪梅以死相護。他不得不將她們轉移了地方,又從鄭貴妃身邊又調了一批大內侍衛守著,自正月以來,鄭府可是被他禁錮的跟鐵桶似的。望春軒的下人俱被滅了口,外人根不知她們母子的藏身之所,若不是有內應絕不可能把他們母子劫走。
聽鄭爽說過,楊雪梅一心想帶了鄭毓勳去找甄十娘,在鄭閣老心中,楊雪梅八成是聯繫了甄十娘裡應外合跑了。
萬般搜尋無果的情況下,他才不得不跟萬歲道出了實情,求萬歲出面做和事老,說服沈鐘磬放了鄭毓勳。並承諾願意推薦沈妃娘娘為後。
致命的短處落入政敵之手。現在已經不是爭皇后了。能保住女兒別被打入冷宮就是萬幸,眼巴巴地看著沈鐘磬,鄭閣老心裡暗恨鄭爽的優柔寡斷。
連個媳婦都管不了。
到底惹出了這滔天的大禍。
早已當著萬歲的面澄清了鄭毓勳失蹤與沈家無關。此時見鄭閣老又磨磨唧唧,沈鐘磬額頭的青筋蹦了幾蹦。
眼見沈鐘磬被惹毛了。心裡就煩躁的萬歲勃然大怒。
「到現在你還執迷不悟!」他怒喝鄭閣老道,「……沈將軍若想出手,還用抓什麼鄭毓勳,只正月裡在各家春宴上吹吹風,你現在早就死無葬身之地了!」
因沈鐘磬夫婦的悄然離開,結果各家春宴上幾乎沒有一個軍界要員到場。
沒軍界支持,吳尚書哪敢妄動。
致使上元節宮宴上萬歲才能一舉壓住了蠢蠢欲動的吳尚書一派。
朝上平靜下來,萬歲便急急地召回了沈鐘磬,正和蕭煜等人商量借助節後京官外放之際,對百官來一次清洗,以削弱吳尚書一派勢力,正醞釀著,就出了鄭毓勳失蹤之事。
用膝蓋想都知道這件事絕不是沈鐘磬所為。
可恨鄭閣老卻一直執迷不悟地認準了鄭毓勳就在沈鐘磬手上。
看著自己這個雖然忠心卻頑固不化老丈人,萬歲氣憤到無力。
真應了那句話。
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隊友。
狠狠地訓斥了鄭閣老一頓,萬歲無力地朝蕭煜擺擺手,「……擬旨吧。」頓了頓,「大行皇后薛氏秀毓名門,端方識禮,貞靜柔和,常令朕哀思痛徹,長夜難眠……」萬歲一字一字念著,「朕決意為薛氏空懸後位,從此六宮無後……」
那面傅公公早已準備好筆墨
蕭煜撩起袍袖,刷刷點點地寫著。
眼見擬好了聖旨,傅公公取出端正方圓的盤龍玉璽,鄭閣老也知鄭家大勢已去,他身子頓時佝僂下去,一瞬間彷彿老了十幾歲……
沈鐘磬站起來,「……臣這就調履臻協助九門提督李大人,挖地三尺也要找出鄭毓勳。」鑒於鄭閣老的敵對,沈鐘磬真懶的管這件事,可是,外人不知,身為萬歲近臣沈鐘磬深知萬歲對五皇子的重視。
不僅僅因為是他心愛女人生的。
五皇子李賢機智聰敏,沉穩持重,從骨子裡透著一股帝王氣,是萬歲心目中下一代帝王的不二人選。
萬歲力挺鄭貴妃上位,甚至發誓永不立後,一半是和鄭貴妃有著青梅竹馬的感情,最主要還是因為五皇子。果真鄭毓勳落入吳尚書之手,坐實了五皇子身上有妖孽血統,這對萬歲將是致命的打擊。
沒辦法,再討厭鄭閣老,他也少不得要全力以赴了。
正猶豫怎麼能說服沈鐘磬拋棄個人恩怨出手尋找鄭毓勳下落,見他竟不計前嫌,主動提出,萬歲眼底露出一抹欣慰。
他到底沒看錯他。
關鍵時刻,他總會第一個無條件地挺身而出!
鄭閣老卻臉色煞白。
履臻?
他還記得這履臻是沈鐘磬當初在死牢裡收的江洋大盜!
「萬歲……」叫了一聲,見萬歲和沈鐘磬同時瞪過來,鄭閣老舌邊的話咯嘍一聲嚥了下去。
沈鐘磬皺皺眉。
萬歲歎了口氣。「……江洋大盜出身,手下有一個龐大的情報網,延伸到市井末業,履臻最擅長的就是尋人找物!」外加偷東西。對著鄭閣老的冥頑,萬歲已懶得訓斥,他無力地擺擺手,「……此事交給沈將軍。你不用管了。」
正說話間,小太監匆匆地敲門進來,「……回萬歲,東城指揮使馬林馬大人在東城門附近發現妖孽,正打了木籠囚車當街遊行。」
抓到了妖孽?
萬歲騰地站起來,震驚的目光中少有地閃過一絲惶恐。
正要離開,沈鐘磬慢慢地轉過身。
鄭閣老哎呦一聲,昏倒在地。
這面朝陽宮裡,鄭貴妃正看著甄十娘。「先說好了。若我不能登上後位。那個承諾就不做數!」奕奕的神色和先前的頹廢判若兩人。
恍然真是甄十娘這個神醫一副藥就把她的病給治好了。
甄十娘微微地笑,「若貴妃娘娘沒在那個位置上,即便想踐約。您也沒那個能力!」
「你……」鄭貴妃柳眉倒立,只片刻。又失笑搖頭,「你總是這麼一語驚人。」慶幸道,「幸虧你早早地嫁給了沈將軍,若被選在萬歲身邊,我是萬萬不會讓你活著的。」當初甄十娘就在秀女名單中,是鎮國公出手,才被先帝賜婚嫁給了沈鐘磬。
明知道萬歲對甄十娘只是尊崇,可是,每每看到萬歲提起她時眼裡的溫潤,鄭貴妃就止不住心裡發堵。
這都哪跟哪?
甄十娘錯愕。
嘴張成了o形。
瞧見一向沉穩自持的甄十娘終於在自己面前失態,鄭貴妃心情沒由來大好,正要說話,小宮女匆匆敲門進來,「……不好了,不好了!」她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外面風傳已經抓到了鄭府的妖孽,正被東城指揮使馬林用木籠囚車押著遊行示眾,要當眾燒了!」
什麼?!
鄭貴妃身子劇烈地一顫。
「快,備鑾駕!」面色雖還沉穩,聲音裡卻透著幾分慌亂,鄭貴妃扶在床邊的手都微微發顫。
早有小宮女進來伺候穿鞋穿衣。
「……娘娘不要著急。」見鄭貴妃渾身發抖,小宮女拿了衣服半天都穿不進去袖子,甄十娘站起來,「您先派個公公給太和殿傳個信,求萬歲派兵保護臣女去見鄭毓勳。
鄭貴妃一瞬間也冷靜下來,「……對,這個時候,只有沈夫人出面了。」她一把推開小宮女,破天荒地給甄十娘福了一個大禮,「我鄭家一門的性命全在沈夫人身上了。」語氣鄭重,她眼裡隱隱有淚光閃過。
「……娘娘折殺臣女了。」甄十娘忙閃身讓開,「臣女是大夫,治病救人是臣女的分。」
鄭貴妃已回頭喊道,「來人,速去太和殿……」話說了一半,突然停住,「還是宮親自去一趟。」說著,拉了甄十娘就往外走。
小宮女拿了鄭貴妃的朝服追出來,「娘娘,您還沒穿衣服!」
毓慶宮裡,五皇子正端坐在書案後臨摹。
「……不好了,不好了!」太監福全匆匆跑進來,「外面風傳抓到了鄭府的妖孽,正遊街呢。」
什麼?
五皇子手裡的筆掉到桌上,咕嚕嚕滾落到地上,桌案上拖出一條長長的墨痕。
「我們怎麼辦,要不要讓人去截殺了?」瞧見一向沉穩自持的五皇子竟失了態,福全感覺天要塌下來,一邊彎腰撿筆,他聲音裡帶著一股哭腔。
「四爺,六爺安好!」門外小太監嘹亮的聲音傳進來,「五爺正在臨摹,不讓外了打擾。」
聽到聲音,福全和五皇子神色俱是一震。
而毓慶宮門外,四皇子正用折扇輕輕拍打著手掌,「……我也算外人嗎?」
大冷的天拿著一把扇子,也不怕凍死!
心裡嘟嘟囔囔,守門小太監朝四皇子嘿嘿一笑,「四爺、六爺稍候,奴才去給您傳一聲。」
「不用!」四皇子神色一凜,「我有急事告訴五弟!」說著話,已大步衝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