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鐘磬啪地一派桌子,「……他竟然去砸醫館?」
「夫人醫館開業後,共被人砸了兩次,一次就是這楊濤干的,另一次……」石虎聲音頓了頓,「屬下查出是……是老夫人派人砸的。最」
沈鐘磬猛一閉眼。
良久,開口問道,「……這個楊濤有什麼背景?」畢竟是藏龍臥虎的上京城,別說一個地痞,就是守法的小商舖,沒有背景依靠也別想混開。
石虎面色古怪。
感覺屋裡出奇的靜,沈鐘磬抬起頭。
「屬下……」石虎聲音有些遲疑,「屬下查得這楊濤是將軍五姨娘的一個遠房表弟,他每每惹事都是五姨娘的親弟弟楚欣揚打著您的旗號擺平的。」
怎麼會?
楚欣怡怎麼會有這麼一個遠房表弟?
他怎麼竟不知道?
沈鐘磬目光有些震驚,錯愕,多的,是憤怒
他目不轉睛地看著石虎,希望是自己聽錯了。
「……楊濤素日也很忌諱和外人提起他和將軍府的關係,一般人都不知道。」石虎解釋道,「是屬下抓了他一個親信,嚴刑逼問才說出來的,您看……」
沈鐘磬啪的一下把手裡的資料扣在書案上。
他深吸了幾口氣,才慢慢地抬起頭。
「將軍……」石虎看向沈鐘磬的目光有些同情。
「去……」沈鐘磬朝他擺擺手,「查一查,楊濤這些年都為五姨娘做過些什麼事兒?」
石虎應了一聲是,轉身正要離開,想起什麼又回過頭,「查清後。這楊濤……」
「處置了吧」沈鐘磬聲音有些頹然。
石虎定在了那兒。
沈鐘磬用牛刀殺雞,動用他這個軍中密碟調查他後宅的事已經是破天荒地了,竟然還……不過是妻妾爭寵罷了,用得著這樣狠嗎?
據說沈鐘磬可是極寵他這位五姨娘的!
「去吧。」沈鐘磬慢慢地收起桌上的資料,「記得,連根都給我拔了!」
「屬下知道!」石虎立即挺直了胸膛。
一動不動地坐在書案後,沈鐘磬意識地摩挲著手裡一枚祖母綠扳指,凝重的目光中透著一股淡淡的悲涼。
棒棒棒,一陣梆子聲靜夜裡傳的非常清晰。
倚著門打瞌睡的榮升被梆子聲驚醒。撲稜抬起頭,已經子時了,回頭看看屋裡的燈還亮著,榮升猶豫了一會兒,他毅然推開門。
看到沈鐘磬還維持著一個姿勢雕像般坐在書案後。榮升心裡一陣緊窒,「之前還意氣風發,到底什麼事情,將軍忽然就變的這麼消沉?」上前輕聲說道,「天不早了,將軍明兒還要早朝……」
從沉思中驚醒,沈鐘磬茫然地看向漏壺。「走吧。」他慢慢地站起來。
在浩然居門口遇到正挑了燈籠等候的春紅。
「……姨娘身體不舒服,讓奴婢請將軍過去。」煢煢的燈火下,感覺沈鐘磬目光寒森森的,春紅聲音有些發顫。
去碧竹園?
榮升一激靈。將軍今夜的心情可是非常非常的不好,再說,這麼晚了……他朝春紅使眼色。
可惜,被沈鐘磬身上的寒意懾住。春紅哪敢抬頭。
沈鐘磬凜冽地看了春紅一眼,抬腳就往院裡走。
看著沈鐘磬孤傲的背影。春紅驚愕地張大了嘴。
以前將軍每次出征回來,不用請,第一夜都宿在碧竹園,今夜她親自來請,而且還是姨娘身體不舒服……他,竟然拒絕了!
「……將軍今兒心情不好。」路過春紅身邊,榮升壓低了聲音,「你先回吧,有事兒等明兒再說。」
將軍怎麼了?
春紅有些懵懂,正要開口問,餘光瞧見沈鐘磬突然頓住,兩人立即都站直了身子。
站了片刻,沈鐘磬突然一轉身,又大步出了院子。
直看著沈鐘磬朝碧竹園的方向走,榮升春紅才回過神。
春紅滿臉帶笑,拎著燈籠顛顛地跟了上去。
在碧竹園門口站在,藉著門上殷紅的大紅燈籠發出的幽暗燈火,沈鐘磬望著門楣上『碧竹園』三個赤金大字出神。
這個扁,當初還是他親手題的。
眼前閃現他和楚欣怡大婚之夜,聽到甄十娘自殺了,外面鬧成一團,他心有些慌,可還是毅然地拿起案上的秤桿挑起紅蓋頭,然後,就見到了一張溫順柔和的臉。
「……只要能和大爺在一起,即便沒名沒分,怡兒也歡喜,怡兒不覺得委屈。」
「……怡兒不怕委屈,什麼苦都能吃,只要大爺好,怡兒就高興」
大婚夜楚欣怡含羞帶怯的話在耳邊一邊一邊地迴盪,已經不記得那夜他說了些什麼,唯一記得經歷了兩年水深火熱的婚姻生活,驟然遇到那難得的溫柔,他心曾狠狠地震撼過。
也是因為她那不要名不要利,只要他好她就好的溫柔,讓他備加感覺自己違了承諾納她為妾辜負了她,也使得他這麼多年來一直任她予取予求。
曾經那個溫柔的女子哪去了?
這些年來,雖然出征在外不能常常陪伴左右,可是,但凡她有所求他都會盡全力滿足,他對她,還不夠好嗎?
到底是什麼原因,竟讓她變得如此猙獰可怖,汲汲算計?
「將軍安好。」聽到聲音迎出來的春蘭見沈鐘磬靜靜地站在門口不進來,脆生生地叫了一聲。
回過神,沈鐘磬邁步進了院子。
春紅早一溜煙跑進去給楚欣怡傳信了。
楚欣怡已經換下白天那套華麗耀眼的五彩緙絲背子,卸了花枝招展的頭飾,換了件月白色素錦右衽襦裙,頭髮沒挽,瀑布般披在腦後,她半倚著床。神色間透著一股憔悴。
一晚上的功夫,她恍然老了許多歲。
「將軍……」瞧見沈鐘磬進來,她微微欠了欠身。
對上沈鐘磬凝重中透著幾許悵然的目光,想到春紅剛剛說的「將軍心情很不好。」的話,楚欣怡心情忽然好了起來。
他這麼沮喪,一定是因為不能關了回春醫館吧?
說到底,那賤人行醫就是敗俗的,是辱沒祖宗門風的事兒,他一個叱吒風雲的大將軍。怎麼能接受得了!
「又怎麼了?」沈鐘磬在椅子上坐下,見楚欣怡臉色的確不太好,就開口問道,「……沒找個大夫瞧瞧?」
「就是頭有些不舒服,喝了碗薑湯已經好了。」沈鐘磬一向雷厲風行。她若裝過了頭,果真叫太醫來,查出沒毛病可不是鬧著玩的。
沈鐘磬噢了一聲,端起春紅呈上的茶,一邊喝著,一邊想著心事。
空氣沉寂下來。
「……將軍是為關不了姐姐的醫館煩心?」楚欣怡歎了口氣,「姐姐也是。明知道老夫人反對,還一意孤行,這幾個月將軍不在,老夫人可是天天嘔著氣。已經請了兩次太醫了。」
沈鐘磬抬起頭看著楚欣怡。
忽然之間,他感覺他對眼前這個女人非常陌生。
「……將軍怎麼了?」見沈鐘磬不認識似的看著自己,楚欣怡下意識地摸摸自己的臉。
「妻妾有別,終是不能以姐妹相稱的。怡兒以後還是按規矩喚她夫人吧。」沈鐘磬聲音淡淡的,昏黃的燭光照在臉上。忽明忽暗的,有種飄忽不定的感覺。
楚欣怡怔了好半天,嗷的一聲坐直身子,「將軍!」她喘了一口氣,咄咄地看著沈鐘磬,「……將軍這是打定主意要為她打壓婢妾了?」
這話壓抑在心裡很久了。
沈鐘磬忽然有些興趣索然,他耐著性子說道,「怡兒錯了,她是妻,你是妾,不是打壓,尊她為主是你的本分。」
「你……你……」楚欣怡嘴唇哆嗦了好半天,「將軍的意思,婢妾就是一個卑賤的奴婢?」目光直直地看著沈鐘磬。
沒言語,沈鐘磬一口一口地喝著茶。
他這是默認了!
「……婢妾只是個卑賤的奴婢,婢妾只是一個卑賤的奴婢!」一聲高過一聲,楚欣怡早忘了父親的告戒,忘了沈鐘磬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主,「……那將軍當年為什麼要用八台大轎抬婢妾進門,這些年讓婢妾主持中饋又算怎麼回事?」呼出一口氣,「五年來婢妾為將軍做牛做馬,人前人後操碎了心,她又為將軍做了什麼?」眼底隱隱地泛起了一層紅絲,「她只哀怨地哭幾聲、求幾句,將軍就心軟了,就被她迷住了,不顧她敗壞了祖宗的門風,不顧仵逆老夫人也要把她留下!是不是,是不是?」聲音尖刺,「難道將軍忘了五年前她是怎麼對您的,婢妾又是怎麼對您的……難道這些將軍都忘了!」
歇斯底里地喊著,楚欣怡紅著眼睛看著沈鐘磬。
臉色越來越黑,沈鐘磬一直靜靜地看著楚欣怡。
這就是她的心裡話!
沈鐘磬恍然明白過來,就是因為他的度縱容,讓她生出了非分之想。
所以,她才不顧自己三番五次的暗示,處心積慮地要害甄十娘,以為只要甄十娘死了,她就能扶正!
說到底,她走上這條路,還是怨自己曾經的態度太曖昧了啊。
臉上的青黑漸漸地隱去,突然間,沈鐘磬有些恨自己。
當年,少年莽撞的他到底都做了些什麼?
不僅辜負了甄十娘,也誤了眼前這個女人,她也算是一個官宦之女,若嫁給別人,或許就是一個堂堂正正的妻,不需要這麼汲汲地算計。
很意外地,沈鐘磬沒有因楚欣怡理取鬧暴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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