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燈如豆,閃閃爍爍,明滅不定。
張良看著面前的寶劍,一行清淚悄然落下。
無瑕關的雷聲他雖然沒聽到,但周勃的走,使他明白了,劉邦把他當成質子押在牧場這盤棋局上了!
他知道,劉邦可能要趁黃河冰封夜襲牧場了,這一行動,無異是拿自己的人頭試試如月的刀鋒。
胸懷大志卻錯投了庸主,他本已經悔恨不已了,沒想到這庸主竟要借它人之刀殺自己,這讓他震驚得幾乎不知所以!
他不知道是怎麼送周勃走的,他也不知道周勃走了以後自己吃沒吃飯,睡沒睡覺,他只是坐在桌前呆!燈是誰給點上的,他不知道,也沒必要知道,他不需要燈!枯死的心是什麼燈也點不亮的!
他沒處訴說心裡的苦楚,他現在已經沒一個親人了,誰會為一個棄子去傷情?同情弱者?那弱者肯定背後有強者在支撐,要不然哪個人會吃錯了藥去同情他?
他慢慢地把手伸了過去,摸到了冰涼的寶劍,抽出劍鋒,不由得長歎一聲,一把不錯的劍,跟錯了主人,竟落得沒殺過一人,只落到拿主人開刃祭劍的地步,豈不是悲哀得可笑嗎?
他的手顫抖著把劍慢慢地朝脖子接近——
撲哧,一聲嬌笑就在他的旁邊,他一愣:「什麼時候來了個人都不知道?真是太笨了!」他放下劍,淡淡地說:「是你們閥主讓你來殺我的吧?動手吧,我等著吶!」
格格格,一陣嬌笑,如空谷落鈴,讓人心曠神怡,讓人清醒。
「你這人是不是有多心病啊?你是我們的客人,我們閥主為什麼要殺你吶?」來人已經坐在了他的對面,一雙剪水美眸盯著他,玉手支頤,趴在了桌上。
「難道他們沒有動手嗎?」張良奇怪地問。
「動什麼手?噢,你是說劉邦派人偷襲我們的無瑕關吧?剛才已經被一陣天雷送進滾滾黃河裡了!」小姑娘笑意盈盈地說,話說的平淡極了,好像是在談無關的小事。
張良看著她不解地問:「滾滾黃河水?不可能吧?那裡已經結冰了呀!」
「哦,是結冰了,可他們把黃河的巨龍惹生氣了,巨龍的身子一翻,它又開了,把幾萬楚軍翻水裡去了,大概都餵魚鱉了!」小姑娘的話還是說得淡淡的,眼睛還盯在張良那愁眉緊鎖的臉上,似乎想從上面找出快樂的地方,但她失敗了!
「不可能,不可能,是不是無瑕關失守了?閥主想拿我去換那關?你就拎著我的人頭去告訴閥主吧,別說是一個關啊,就是一塊磚,在我們主公眼裡也比我值錢,他不可能答應你們的要求!」張良想到最壞處,他說得很淒楚,很無奈,也很鎮定。
小姑娘微微一笑:「先生還是有可取之處啊,知道自己在西楚的身價!那你為什麼還死抱著劉邦的臭腿不鬆開吶?」
「為人臣者,講究一個忠字,錯選主公怨自己眼瞎,但已經定了主公,就不能朝三暮四,為人臣就要忠其主,行其義,安能再慕強主去投,那豈不成了無恥小人了?」張良長歎一聲,頹喪地說。
「都說先生是世之大賢,不料竟是個腐儒!那劉邦雖是世之梟雄,但為人狼戾不仁,殺兄奸嫂,妒賢忌能,挾民眾而據關,焚阿房而聚財,借刀而殺大賢,此人你值得為其去死節嗎?人死有輕重之分,你為劉邦而死,你覺得是輕還是重啊?把自己的名譽才華、身家性命都押在一個地痞無賴身上,你覺得你這節守的值嗎?一清白之身為污泥濁水守節,你這清白之身還是清白的嗎?」小丫頭說完把劍遞給張良:「死何其容易,無能之輩遇難題多選此路,先生難道也是無能之輩嗎?既然如此,你不如來個痛快的,反正你也是無能之輩,死了,這世界上也不少什麼,活著,這天下也不多什麼,還是死了吧!」
張良沒接寶劍,喃喃地說:「我還有路嗎?」
姑娘格格格地一陣嬌笑:「現放著一位明君你不去投,怎麼還說沒路可走了呢?」
張良長歎一聲道:「我品了很長時間,項羽確實是難得的一位明君,不但胸懷博大,器宇不凡,才智過人,武功群,而且隱隱已現王霸之相,將來定是一代明君,但良已幾度出謀劃策,多次傷害其人,我怎麼還有臉去投他?他豈能喜我這反覆小人?」
如煙吃吃笑道:「哎呀呀,我的傻哥哥,你嘴裡還說項羽胸懷博大,怎麼就總把項羽當你那個劉邦看吶?你知道酈食其、陳軍吧?現在兩人得項羽的器重,而且項羽曾經親自給酈食其牽馬墜蹬,把虞鳳的妹妹嫁給了陳軍,你看他有一絲忌恨之心嗎?能包容天下的王者,豈是你我之心可猜度的?」
她的一句「我的傻哥哥」,讓張良心裡一顫,他的手一下子抓住了如煙的柔夷,激動地說:「你說的是真的?」
如煙臉倏地一片緋紅,剪水明眸嬌嗔地瞪了他一眼:「傻哥哥,鬆手啊,你把人家攥疼了!」
張良的手非但沒鬆開,反倒把另一隻手也抓了上去,拉著姑娘的手摁在自己的胸膛上:「我聽姑娘的,你能不離開我嗎?」
姑娘的臉瞬間猶如噴血,拿另一隻手掀開古琴上的錦緞,輕輕地說:「先生為如煙彈一曲吧!」
張良如聞綸音,急忙鬆開如煙的手,正了正衣冠,恭恭敬敬地點起了一支熏香,把凳子放正,然後彈了起來:「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縱我不往,子寧不來?挑兮達兮,在城闕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如煙坐在那裡美眸緊盯著張良:「子房先生,我來給你彈一個蒹葭吧!」
張良站了起來,和如煙換了位置,如煙邊彈邊唱了起來:「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謂伊人,在水之湄。溯洄從之,道阻且躋。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坻。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謂伊人,在水之涘。溯洄從之,道阻且右。溯游從之,宛在水中沚。」
琴音和歌聲嘎然而止,如煙站了起來。
張良看著如煙:「如煙,你——」
如煙說:「如煙的話已明,路您自己走,道您自己選,夫君,女人也要自己選!如煙等您兩天,只此兩天!」說完站起來走了!
屋裡留下緲緲淡香!
偏在此時,隨從何越卻送來劉邦封他為左丞相的任命和讓他報名代他參加招親的比藝!
何去何從,張良猶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