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咯吱————」
一扇緊閉著的窗戶被人推開,屋外的雪花被風吹進了屋子。
林清華站在窗戶後邊,望著那不遠處的高大圍牆,深吸了幾口冷冷的空氣。
幾片雪花打在他的臉上,片刻間便被臉上的熱氣融化。
「報告!」緊閉著的房門外傳來衛兵的聲音。
「進來!」林清華走回桌子邊,坐回到太師椅上。
一名衛兵打開房門,向林清華說道:「刑部尚書劉子壯大人求見。」
林清華點點頭,說道:「讓他進來。」
劉子壯閃身進入這間不大的屋子,手上捧著一摞公文。
劉子壯將那摞公文放在林清華面前的書桌上,隨後退回幾步,說道:「元帥,這是今年秋冬兩季需要勾決的死囚,請元帥過目。」
林清華拿起一份公文,仔細掃了幾眼,隨後將手上的那份公文放下,問道:「這些死囚都上訴了嗎?」
劉子壯道:「其中只有少數上訴,其他人沒有。那些上訴的死囚中,經過十八名巡查御史數月的重新審理,只查出三起冤案,剩下的全為證據確鑿的鐵案,翻無可翻。」
林清華從書桌上拿起鋼筆,沾了些墨水,從抽屜中取出張空白公文,正欲寫下自己的處理意見。
劉子壯見林清華準備動筆,急忙說道:「元帥,今年一共只處決了一百多死囚,剩下的死囚全被元帥配到火藥場去了,若是這些人再被送去的話,那麼恐怕很難起到殺一儆百的作用,所以還望元帥三思。」
林清華停下筆,抬起頭,說道:「沒辦法,雖然火藥場從去年開始就只製造底火了,可是人手始終不夠,別的東西可以讓民間工場去造,但是底火和炸藥就不行,因此火藥場還是需要大批死囚的。你說的那個問題我也想過了,所以說我這次並不將這些人全部送到火藥場,那些殺人不眨眼的死囚就交給你們刑部了,你們可以分散到各地同一天行刑,應該可以起到震懾作用的。」
劉子壯見林清華口氣鬆動,便也不再說什麼。
林清華很快寫好了處理意見,隨即放下筆,抬起頭看著劉子壯,揮手示意他在書桌前的椅子上就坐。
待劉子壯坐定,林清華問道:「上次的那個碑文一案,你們刑部審的怎麼樣了?」
劉子壯有些鬱悶的說道:「元帥,這個小案子實在是無足輕重的很,我不明白,為何元帥會命刑部審理此案?」
林清華笑道:「我就知道你們不願意接手這個案子。其實我這樣做是有用意的,因為我想讓所有的人都知道這個案子。」
劉子壯尷尬的咳嗽一聲,隨後說道:「案子很簡單,沒有什麼曲折,說起來到底還是怨那些石匠,千不該萬不該,他們不應該答應接這個活兒的。」
林清華擺了擺手,說道:「石匠們也是做活吃飯,沒什麼不對的,誰給他們錢,他們自然給誰幹活,只要不犯法,那麼就沒問題。這件案子很有些意思,只是由於我最近一段時間忙著往西域調兵遣將和運輸物資的事情,所以沒有催促你們,現在聽你的意思,應該是審完了?」
劉子壯點點頭,說道:「審完了,就差判了。」
林清華道:「那你仔細講講事情的來龍去脈。」
劉子壯伸手捋了捋下巴上的鬍鬚,隨後緩緩說道:「這件事情恐怕就要從很久以前說起了。元帥也是知道的,此案全因那秦淮名妓卞賽賽的碑文而起。卞賽賽出身官宦之家,也是識得不少詩書的,但她幼年之時父母早亡,便與其妹妹一同淪落風塵。這卞賽賽琴棋書畫無所不能,因而在秦淮河上漸漸出了名,許多富商巨賈慕名而來,且其恩客之中不乏公卿諸侯,後來她與一位公卿相好,但一同住了幾年後,卻又與那公卿分開,獨自一人居住在蘇州城郊。那年揚子江大戰,西帥鄭森兵馬佔領了那裡,當時主政鄭氏軍馬的還是鄭森的叔叔鄭鴻逵,那鄭鴻逵本是好色之人,待得知色藝俱佳的卞賽賽就在蘇州城中避難,當即派人將其擄到自己營中,準備將其收入私帳,卻不料,鄭森忽然難,將鄭鴻逵及其黨羽一網打盡,卞賽賽才得以脫出。
後來卞賽賽便離開了蘇州,遷回到南京居住,雖然此時她已三十有餘,但一來不顯老,二來名氣大,因此,馬上引來眾多仰慕者。卞賽賽當時也已用盡盤纏,因此便重操舊業,在南京貢院附近借了座小樓,起名『雅樓』,卞賽賽召集了一班原來的姐妹,以歌喉娛賓,只賣藝,不賣身。
當時東林在城中也開了個新館,收徒授業,新館也在貢院附近,離那卞賽賽的『雅樓』不遠,雖然雙方很難共同相處,不過倒也並不理睬對方,相安無事。
東林書院為了廣招門徒,因此並不收取學費,只要肯來,他們就教,不過,學生的食宿錢卻要自理。這樣一來,去東林書院的人雖然不少,可是大多都是家中有產業的儒生,而那些窮書生卻很難在那裡長久的學下去。
也不知道是出於什麼原因,那卞賽賽資助了這些窮書生,為他們出了食宿錢,而這些書生也自然感恩戴德,時常做些新曲兒,送與卞賽賽,於是卞賽賽的名氣也越來越大,恩客也越來越多。
東林中人自然也知道這些事情,於是便令館中學生不得再與卞賽賽交往,而那些窮書生怎能聽從,因而,南京附近的東林各書院一下子將一百餘名學生除名,這些被除名的學生無奈之下,只得離開,大部回鄉,少數投考了高等學堂。
恰恰就是這少數投考了高等學堂的人最終弄出了這件事。他們大多考上了,因此便留在學堂之中接受新式教育,其中的多數人後來成為了各地的官員,少數去了工場。他們感念卞賽賽當年對他們的恩情,於是不時回到卞賽賽的『雅樓』,去給她捧場。
但卞賽賽終究是凡人,就在去年年末,一病不起,拖了幾個月,還是死了。
這些人聽說後,立刻商議著為卞賽賽立個功德碑,以顯示自己的感恩之情,最後商議妥當,就將碑立在『雅樓』的門前,碑文洋洋灑灑數萬字,其中讚揚卞賽賽者居多,而剩下的數千字則是譏諷東林狗眼看人低的話。其實在我看來,這些人之所以這樣幹,其真正原因恐怕還是為了羞辱東林,以報當年被逐出師門之仇。
這樣一來,東林中人豈肯善罷甘休?於是等那碑立好後的第二天,『東林二賢』之一的孔季康就領著一幫子學子,拿著大錘,將那碑搗了個稀爛。
受恩於卞賽賽的那些人也不是好惹的,他們立刻又重新立了塊碑,而且比上一個碑更加高大,更離譜的是,那碑的形狀居然和貞潔牌坊差不多,那上面的字更多,言辭也更激烈,直接指謫東林迂腐。
這一下,雙方就算是鉚上了,你砸我立,你立我砸,一來二去,就鬧到了南京衙門裡。
而在當時,按照元帥的新政法令,各地的法院已經與官府分離,因此此案便交由南京地方法院審理。過了幾天,法院的判決下來,由於那『雅樓』已在一年前被卞賽賽買下,而且那地契上的地方正好包括那立碑之地,而那些立碑之人又是出自自願,因此,東林敗了,判決令他們必須在一個月之內重新修好那個碑文,否則便要查封他們的房產拍賣。
孔季康自然是不會去立碑的,而且還約束手下人,不准任何人去立碑。但東林中的另一部分人則認為不妥,而其領就是那陳永華了。
陳永華怕官府真的派人查封東林名下的產業,於是在判決下來的第五天,便領著人去重新打造了一塊碑,立在了『雅樓』門前,並當面向『雅樓』的現掌櫃道了歉。
孔季康知道此事後,大雷霆,說陳永華辜負了老師的期望,丟了東林的面子和骨氣,是東林敗類。陳永華知道自己不能與孔季康正面相抗,因此便沒有理會,哪知道孔季康見陳永華不理會自己,便更加的囂張,甚至在東林書院之中大肆污蔑陳永華,而且在碑立好之後,那東林的人又去砸了一回,不過,這一次他們就沒有料到後果會如此嚴重,巡警隊立即將那些砸碑的人當場逮捕,並以毀壞私人財產罪告了他們。
此時,元帥便得知了這件案子,於是將此案交給刑部審理。刑部經過審理,搞清楚了來龍去脈,就差明日的宣判了,依我之見,若不是那五個儒生將罪過全部攬在自己身上的話,恐怕孔季康也是跑不了的。」
聽劉子壯講述完畢,林清華點了點頭,歎道:「沒想到儒生之中居然也有這麼講義氣的人,願意自己承擔罪名。對了,不知道你們準備怎麼判這五個砸碑的儒生?」
劉子壯略微沉吟片刻,隨即答道:「五人當時全部動了手,不過,那碑損壞並不嚴重,因此刑部的意思是輕判,每人判半年苦役,並罰些錢用以修補碑文。」
林清華將手中拿著的那份死囚勾決名單交給劉子壯,說道:「這些死囚就交給你們刑部了,剩下的死囚馬上押解到湖北火藥場去。」
劉子壯轉身準備離開,林清華卻忽然問道:「那陳永華就是因為這個事情而與孔季康生囹圄的?」
劉子壯回過頭,說道:「正是此事!其實兩人早就貌合神離,若非史可法從中斡旋的話,恐怕東林早散伙了。依我之見,陳永華更善於求變,而孔季康則一直抱殘守缺,不思進取,兩人各有一批追隨者,旁人很難相信他二人都是張慎言的學生。現在東林人心惶惶,盛傳朝廷要查封東林,孔季康煽風點火,而陳永華則盡力安撫眾人,要眾人守法,依我看,陳永華此人顯然與孔季康不是一路人,若是元帥能夠善加利用的話,也許能夠分化東林。」
林清華點點頭,說道:「與我想的一樣。」
一雙被凍的通紅的小手伸向花壇的石沿,將那石沿上的一層薄薄的積雪攬到了一起,重複了幾遍同樣的動作,一個小小的雪堆馬上出現在了石沿上。那雙凍紅的小手繼續忙碌著,轉眼的工夫,一個小小的雪人便出現在了石沿上。
「咯咯————」一陣輕笑,一個紮著兩支小辮的小女孩俯身從花壇邊撿起一跟乾枯的樹枝,並將樹枝折了幾折,隨後將其遞給身邊一名比她更年幼的小男孩。
小男孩伸出凍紅的小手,接過那幾根短樹枝,口中則甜甜的說道:「謝謝姐姐!」
他轉過身子,將樹枝插在雪人的兩隻胳膊上,說道:「這是大將軍!」
不等他仔細欣賞自己的傑作,一個圓滾滾的雪球便飛了過來,不偏不倚的正好打在那雪人的腦袋上,雪人立刻變得不成樣子。
小男孩與小女孩同時一驚,隨後便轉頭望去,卻現一個年紀稍大些的男孩正站花園邊的走廊中,得意的拍打著雙手,口中喊道:「好啊!打得真準啊!比炮兵打得都准!」
小女孩雙手插腰,怒斥道:「你……你怎麼把我們的雪人打壞了?」
那男孩一臉的得意,說道:「妹妹,我這樣做是為你好啊,他不聽話,做了個雪人要多難看有多難看,還硬要說那是爹,要讓爹知道了,你們定要吃板子!所以,我就把它打爛,讓它死無對證!」
「誰說我做的是爹?我做的是大將軍!」那小男孩生氣的撅起了嘴。
「大將軍就是大元帥,所以你是抵賴不了的。」那男孩又從走廊外的地上攬起一捧雪,並捏成雪球,隨後哈哈一笑,用盡力氣將那雪球投向站在花壇邊的兩個小孩。
兩人閃身避開,隨即展開反擊,一時之間,小小的花園之中充滿了小男孩的嬉鬧聲和小女孩的啼哭聲。
一名少婦從花園外匆匆奔進花園,見三人還在頑皮,遂呵斥道:「都住手!」
那小女孩丟掉手中的雪球,伸手抹了把眼淚,一頭撲到那少婦懷中,哭泣道:「娘,大哥他又欺負我們了!」
少婦蹲在花園門口,將那小女孩摟在懷裡,安慰了她一陣,隨即望向那愣在那邊的小男孩,說道:「武兒,你又淘氣了!當心你爹回來打你屁股!快向妹妹賠不是。」
誰知那男孩並不害怕,反而理直氣壯的說道:「你又不是我娘,你管不著我!」
「爹管得著你!打你屁股!打得你屁股腫三天!」另外那名年紀稍小的男孩喊道。
聽到這裡,那男孩顯然怒極,他猛的向那小男孩撲去,口中則叫道:「讓我先打得你屁股腫三天!」
「啊————」那小男孩趕緊逃開,也一頭撞到那少婦懷中。
少婦瞪著那淘氣之極的男孩,呵斥道:「再不住手,我就叫祁海把你關到書房裡去背書!叫小德子陪著你!」
「我不怕那兩個太監!」男孩有恃無恐的說道,「只要我一喊,我娘就把我救出來!」
「這孩子!」少婦顯得很無奈,只得暗自歎氣,她低下頭去,問那一男一女兩個小孩,「宇兒,鳳兒,你們怎麼不好好讀書?又溜出來玩了?看看你們二哥,那才叫用功呢!」
撲在她懷中的那個小男孩抬起頭,望著少婦的俏臉,嘟囔道:「是先生放我們出來的,但二哥不來,我們就只好自己來了。」
「武兒,你過來!」少婦歎了口氣,隨後站起身,向那年紀大些的男孩揮了揮手,說道:「也玩了這麼半天了,該回去讀書了。」
「不!我還沒玩夠!那些算術太難了,我也不想學!」男孩固執的站在那裡,一動也不動。
「你敢不去?」一個聲音忽然在那少婦身後響起,將少婦和三個小孩均嚇了一跳。
少婦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回頭嗔道:「怎麼又想嚇人啊?」
林清華笑著走到少婦身後,伸手摟住少婦的腰,說道:「沒嚇著你吧?」
少婦用力推開林清華的怪手,嗔道:「孩子們面前還這麼動手動腳的,當心教壞孩子!」
林清華縮回手,咳嗽兩聲,然後瞪著那年紀稍大些的男孩,吼道:「還不給我滾回書房去!今天晚上我考你幾道地理和算術題,若是答不出來,就罰你背唐詩,而且今年過年沒有壓歲錢!」
他低頭看了看少婦腿邊的男孩和女孩,說道:「你們也一樣!宇兒年紀比你們小幾歲,雖然考他的題目都比較簡單,但也不能大意,都快回書房去!」
小女孩伸了伸舌頭,隨即拉著身邊的小男孩,奔出花園,而那名年紀稍大些的男孩則慢吞吞的走到林清華跟前停下,並抬起頭看著林清華的臉,問道:「父親,要是我答上來怎麼辦?」
林清華低頭看著他,說道:「你倒是說說,這次你又想要什麼獎品了?」
男孩伸手摸了摸林清華掛在腰間的指揮刀,隨後說道:「我要這個!」
「不行!」林清華趕緊摀住指揮刀的刀柄,說道:「小孩子玩兒什麼刀?再說這把刀已經跟了我這麼些年了,是我地位、權利的象徵,怎能隨便給你?換個獎品。」
男孩低下頭去,得意的笑笑,隨即又抬起頭來,一臉嚴肅的說道:「那好,我不要刀了,你就給我只手槍吧,要騎兵和衛兵的那種匣子槍。」
少婦「撲哧」一聲笑了起來,她轉過頭,看著那一臉奇怪神色的林清華,說道:「怎麼樣?還是被他耍了吧?其實他就是想要槍。」
林清華摸了摸自己下巴上的鬍子,隨即說道:「你年紀還小,真槍太危險,萬一走火,那就不好了。」
「我不怕!」男孩雙手插腰,努力做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
「你不怕,我怕!」林清華哼道,「萬一子彈打到了你的弟弟、妹妹,那如何是好?」
男孩眼珠子一轉,說道:「那好,我退一步,我只要槍,不要子彈。」
「小孩子不聽話!」林清華怒道。
男孩反詰道:「我已經快九歲了!已經不是小孩了!」他將頭一扭,氣哼哼的說道:「你不給我槍,我就不學了!」
「混帳!不學?打得你學!」林清華將小孩一把提了起來,夾在掖下,隔著褲子便扇了幾巴掌。
小孩並未哭泣,而是倔強的喊道:「就不學!就不學!」
「放下武兒!」一個聲音從林清華身後傳來,又一名少婦出現在了花園門口。
林清華沒有回頭,只是說道:「我教訓孩子,你少管!」
那少婦走上前,從林清華手中奪過小孩,將小孩放下,伸手摸了摸小孩的屁股,隨後站起身,對林清華說道:「下手這麼重,你就不怕把孩子打壞嗎?」
林清華翻翻眼,說道:「都是你慣的!」
少婦也不與林清華繼續爭論,只是白了林清華一眼,又轉頭瞪了眼另外那名少婦,隨後拉著小孩,逕直走出花園。
站在林清華身邊的少婦輕聲說道:「芳兒姐姐又生氣了,相公,你確實待孩子嚴厲了點兒。」
林清華哼道:「不聽話就是要打,我小時候可沒少挨過打!」
少婦抿嘴一笑,說道:「怪不得你要打回來呢!」
見那少婦臉顯嬌容,林清華頓時心猿意馬起來,他摟住少婦就親,但卻被少婦推開,少婦說道:「相公怎麼今日這麼早就回來了?」
林清華道:「今天沒什麼事,所以回來的早些,一回來我就到處找你,結果就聽到了你的聲音,我就趕來了,嘿嘿,終於讓我抓住了。婷兒,不如咱們現在就去東書房,那裡有暖氣。」
婷兒嗔道:「真是的,那裡是孩子們讀書的地方,你剛才不還叫他們去讀書嗎?」
林清華急道:「那就給他們放假!休息半天。」
林清華正要在婷兒臉上親吻,婷兒卻又推開他,並說道:「忽然想起一事,有兩個和尚在客廳等你,玉姬姐姐在那裡陪他們說話。」
「和尚?」林清華有些納悶,「為什麼不叫他們到咨議府見我?」
婷兒道:「我說讓他們去,可是他們卻怕耽誤你的正事,因此便在這裡等你了。誰知你卻……」
林清華伸手抓了抓後腦勺,嘟囔道:「來的還真是時候!」
雖然並不太高興,不過林清華還是馬上前往客廳,去見那兩個和尚。
林清華原以為這兩個和尚應該是少林寺前來辭行的和尚,但卻沒想到眼前的這兩個和尚面生的很,他一個也不認得。
待全玉姬離開之後,林清華請那兩名站起行禮的和尚重新就坐,隨後問道:「二位大師來我這裡,不知有何貴幹?你們應該不是少林寺的吧?」
那鬍鬚花白的和尚說道:「我們不是少林寺的,我們是遊方僧人,這位是貧僧的師父,法號『空智』,貧僧法號『離塵』。此次我們前來拜訪元帥,其實是為了向元帥求情。」
「求情?」林清華更糊塗了,「給誰求情?」
「阿彌陀佛————」那空智和尚忽然出聲道,「我們是替緬甸北部的黎民向元帥求情來的,就請元帥大慈悲,饒了他們吧。」
林清華心中漸漸明瞭,但他並不清楚和尚到底要說什麼,遂問道:「大師的意思有些讓我摸不著頭腦,還望大師細說。」
空智和尚歎道:「世人皆苦,眾生皆苦。去年我師徒二人雲遊雲南,聽聞緬甸佛寺眾多,於是便前往緬甸,想去那裡看看,一直到了緬甸南部,我們才停下來,在那裡住了些日子。今年夏天,我們離開那裡,準備返回雲南,但途經緬甸北部一帶時,卻見那裡殘垣斷壁,滿野白骨,由於通譯未與我們同行,因此我們不知道詳情,以為是緬甸國的內戰而已,於是在那裡焚香度了亡魂之後,便馬上回到雲南。又過了些日子,我們才得知,原來那些殘垣斷壁都是元帥部下的軍隊做的『好事』,而那領軍的將軍正是鄭山河,因此,我們師徒便又連忙返回緬甸,找到鄭山河將軍駐地,苦苦規勸,希望他能盡量少殺無辜,但他卻不聽,沒有辦法,我們只好又連夜北上,來到南京,希望元帥能夠給鄭山河將軍下命令,讓他放下屠刀,多做善事。」
「原來如此!」林清華歎道,他看了看空智和尚那雪白的鬍鬚,問道:「二位大師見諒,打仗之事凶險萬分,來不得半點兒仁慈的。那緬甸叛軍多次打劫我中國商隊,忍無可忍下,我軍便深入緬甸,協助緬甸王平息叛亂,只不過由於大軍人數眾多,良莠不齊,致使當地百姓跟著受累,我早就給鄭山河下了命令,不許他再縱容部下胡來。」
空智搖了搖頭,說道:「不是,事情不是這樣的,大概元帥也蒙在鼓裡。實際上,我與離塵親眼看見那鄭山河濫殺無辜,他為了防止叛軍從村莊招募到兵丁和弄到補給,便將整個村莊屠戮一空,凡是年輕力壯的男子無一倖免,這已不是作戰,而是屠殺了!」
離塵跟著歎道:「唉,說來說去都怨貧僧,若是貧僧當年不收這個徒弟,也不會弄成今天這個樣子!」
林清華大感驚訝,問道:「你……你是鄭山河的師父?我怎麼沒聽他說起過?」
離塵點點頭,答道:「不錯,鄭山河是我的徒弟,當年我雲遊北方,一日遊山,恰好在山腳遇到他,我見他骨骼健壯,是個練武的好坯子,再加上他家祖上是從福建遷到直隸去的,家傳的拳法就是南拳,與我的拳法一致,因此我便留在他家附近的寺裡,一直教了他整整七年,他的南拳盡得我真傳。唉,後來他又得了個什麼『南拳王』的稱號,當時我就應該阻止他的,因為這已經不是清心寡慾之人應該幹的事情了!貧僧走眼了!」
林清華搖頭道:「鄭山河的性子確實已經大變,這也是有原因的,他的全家被殺,而且其本人又受辱於街市……」
「林施主,世間一切皆有因果,鄭山河之所以受此磨難,全因其前世作孽所致,若其今世還不改悔的話,恐怕下一世更要受盡人間磨難,比之今世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見林清華好像在為鄭山河的殘暴尋找原因,空智和尚馬上打斷了他的話,並說了一番因果循環的大道理。
林清華無奈的晃了晃腦袋,說道:「你們向我求情,可是鄭山河遠在數千里之外,我的命令傳去,誰又能保證鄭山河能夠改變策略呢?要知道,在派他去之前,一個將軍用了半年時間也沒有將當地的叛亂平息下去,而鄭山河去了僅僅一個月,就掃平了與我國接壤地區的緬甸叛軍,又用了幾個月的時間,便在緬甸的群山叢林間站穩了腳跟,所以說,此人相當懂得戰術。」
空智說道:「林施主的意思是,你不會阻止他濫殺無辜?」
林清華搖頭道:「我的意思是說,緬甸離南京太遠,我不可能親自指揮,只有當地的駐軍才知道什麼樣的戰術才是正確的,正所謂『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為了盡快穩定緬甸的局勢,我必須放手讓鄭山河全權指揮那裡的一切,包括軍事、民政,我不能捆住他的手腳。」
林清華見空智的臉色很是難看,於是接著說道:「你們放心,現在緬甸局勢漸漸明瞭,叛軍大勢已去,用不了多久,緬甸的戰火就可以熄滅了,當地百姓又可以過上自己的正常日子了。所謂『長痛不如短痛』,出家人慈悲為懷,我相信空智大師也不願意看到緬甸百姓處於長久的戰亂之中吧?前些年中原大亂,軍閥混戰不休,百姓們受到的磨難也是淒慘的很,想必空智大師也親眼見過吧?」
「阿彌陀佛————」空智雙手合十,閉著眼默念了一段經文,隨後睜開眼睛,說道:「如此看來,此事是無法挽回了!」
離塵有些生氣,他說道:「林施主,需知世上因果循環,若是做惡,則必得惡。貧僧聽說你到處派軍,四方作戰,其死者枕籍,難道你就不怕嗎?難道你……」
「離塵!」空智忙阻止離塵繼續說下去,他說道:「林施主,貧僧徒兒說的話有些唐突,你莫要介懷。」
林清華微微一笑,說道:「正所謂『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為了國家的強盛,有時候必須選擇鐵血,因為在這個世界上,光靠仁義和慈悲是沒有用的,也許你相信這些,可是別的國家就未必相信這些。」
離塵有些不服氣,他說道:「那麼請問,林施主將士兵和軍官派到那數萬里之外的歐洲去,卻是為了什麼?貧僧聽說,那裡有個新興的教派,而林施主的目的就是消滅那個教派,是也不是?」
林清華解釋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你一定認為我痛恨宗教,可是實際上,我不僅不痛恨它,反而尊重它,因為我知道,宗教雖然是虛無飄渺的,不過卻是窮人的唯一精神寄托,而且也能起到一些法律無法起到的作用,因此,我是允許各種宗教自由傳播的。但是,請離塵大師好好想想,佛教、天主教等等,這些宗教都是勸人向善的,因此是好的,而那個歐洲的教派卻是導人向惡,因此是惡的,其不僅是我的敵人,而且也是全人類的敵人,同時也是你們佛教的敵人。」
「阿彌陀佛————」聽到這裡,空智和尚再次開口,「林施主錯了,佛教沒有敵人,只有心魔,心魔才是最可怕的。」他抬頭看了看林清華那張有些迷茫的臉,接著說道:「林施主,今日貧僧就只能說這些了,看起來林施主未能理解我教真髓。既然林施主不願意讓部下放棄心魔,那麼貧僧就不叨擾了,貧僧告辭。」
見空智站起身來,林清華也從太師椅上站起,走上幾步,問道:「不知兩位大師將去何方?」
空智沉默片刻,隨即道:「和尚的臭皮囊已經撐不了多久了,不能再雲遊四方宣揚佛法了!棲霞寺住持是我師兄,我打算去那裡陪師兄,林施主若是有空,不妨也來坐坐。」
送走了兩名心灰意冷的高僧,林清華站在元帥府門口,背著手,看著那漫天飛舞的雪花,心中一片空寂。
雪越下越大,天色也漸漸的黑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