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最後的一抹晚霞也已經消失在天邊,夜幕降臨了。
草原的夜還是有些涼的,雖然沒有到沙漠中的那種「早穿棉襖午穿紗,抱著火爐啃西瓜」的誇張程度,不過,終究還是與白天的炎熱大不一樣的。
沒有什麼篝火,只有一些火把插在少數外圍帳篷附近,權且充當著照明與警戒的角色。
勞累了一天的士兵們大多已進入夢鄉,只有少數值班部隊仍舊守衛在小河附近和大營的南邊一帶,密切注視著漆黑一片的遠處,耳朵則傾聽著那呼呼的風聲。
晚風吹過長長的山岔口,微風迴盪在山的附近,這裡的涼意更甚。
一陣濃香從大營深處傳來,引得那些負責守衛河岸的士兵紛紛開始相互猜測起來。
「噢,有股子烤玉米的味道。」一個士兵抽了幾下鼻子,對身邊的戰友說道。
「玉米?這裡也種的有玉米?朝廷把玉米都種到這裡來了?」一名很年輕的士兵嘟囔著。
「好香啊!」另一名士兵接口道。
「誰啊?這麼晚了居然還在吃飯?該不會是那些個火頭軍、炊事兵又開小灶了吧?」帶隊的士官忽然說了這麼一句。
就在這些守衛河岸的士兵們議論著香味的時候,在兵站靠近山腳的一個很大的倉庫裡,裡面的所有人也都聞到了香味。
作為主審官,張狗蛋的注意力也馬上被這陣香味吸引過去,這一方面是因為他剛才只吃了一個饅頭,並沒有吃飽,而另一方面則是由於現在的審訊已經接近尾聲,他終於可以想些別的事情了。
俘虜的審訊相當的不容易,因為那些肯開口的俘虜都是一些小兵,而那些當官的卻怎麼也不肯招供,這樣一來,要想得到更詳細的情報,就必須想點兒別的辦法。
作為蒙古人,巴特爾更瞭解蒙古軍人的脾氣,因此,當他與幾名俘虜中的蒙古軍官打賭摔交之後,事情馬上有了轉機。作為摔交中的高手,巴特爾輕易的取得了勝利,讓那些對手心服口服,這樣,張狗蛋需要得到的情報就從那些巴特爾的手下敗將的口裡套了出來,事情的真相終於漸漸明瞭。
讓張狗蛋感到吃驚的是,這次他們抓住的俘虜中居然還有一個蒙古的王爺,雖然也許僅僅是一個小部落的領,不過,這也已經讓張狗蛋非常興奮了。
與別的那些養尊處優的蒙古王爺不同,這個王爺不僅年輕好勝,而且喜歡摔交,而那些有用的情報中的大部分都是從他的嘴裡得到的。
據他說,此次僧格之所以連吃敗帳,完全是因為他的對手得到了外人幫助的緣故,而這個外人不是別人,卻是蒙古準噶爾部,或者說是僧格家族的世仇俄羅斯。
為了實現與反僧格部落的接觸,俄羅斯沙皇派遣了一支數千人的哥薩克騎兵部隊,並為僧格的敵人帶去了大量的火器和金子,這些火器被武裝給僧格的對手,而那些金子則成為僧格對手收買僧格部下將領和部落的最好武器。由於林清華並不太放心僧格的準噶爾部,因此,沒有給他太多的武器,即使給,也是那種早就被鎮虜軍和鎮戍軍淘汰的前裝火槍,這樣一來,僧格自然無法取得武器上的絕對優勢,而且由於僧格對待部下非常嚴厲,因此,一些部落領心懷不滿,當僧格吃敗仗後,在僧格對手的銀彈攻勢下,很多人背叛了僧格,加入到了叛軍一邊,共同反對僧格。
正因為這些原因,僧格才會連吃敗仗,並從準噶爾草原一直向東退卻,現在估計已經退到天山以東去了。
雖然張狗蛋以前沒有見過哥薩克人,不過,當年他還在林清華的近衛旅裡的時候,就曾經聽林清華說起過哥薩克人,因此,當那五名被一同俘虜的哥薩克戰俘被士兵押到他眼前時,他的臉上並未表現出太多的驚訝,只是由於他們的翻譯已經與蒙古潰兵一同逃去,雙方苦於言語不通,無法交流,否則的話,張狗蛋定要狠恨的羞辱一番這些長毛夷人。
看著身邊那名副官整理好了審訊記錄,張狗蛋才滿意的從椅子上站起身來,對那十幾名用力摁住哥薩克戰俘的士兵說道:「把他們押下去,單獨關押,如果他們不老實,再亂罵亂喊的話,就把他們倒吊起來掌嘴!」
倉庫的門被打開,外面的香味更濃了。
張狗蛋抽了抽鼻子,讚道:「真香!是誰在開小灶?」
一名守衛在倉庫外面的士官奔到張狗蛋跟前,敬禮道:「報告!這是那些商人僱傭的刀客們在吃飯。」
「聽說這些人身上都帶傷?」出於軍人的本能,張狗蛋更關心的是這些刀客,而非那些一毛不拔的商人。
那士官說道:「是的,他們全都受了傷,而且死了不少。」停頓片刻,他接著說道:「這些刀客中有師長的老熟人。」
「老熟人?」張狗蛋有些意外,「誰?」
士官道:「就是『結巴』,師長以前的衛隊長。」
「哦?是他?」張狗蛋高興的揮了下手,說道:「走,領我去見他!」
士官不敢怠慢,立刻將守衛輜重車的任務交給部下,而自己則領著張狗蛋一行人走向大營深處。
漢人商隊的營帳就位於緊挨大營西北邊的內側,離河不遠,雖然這裡比較擁擠,不過總算是有士兵們的保護,倒顯得非常安全,因此,那些商人們早就安定了心思,各自睡下了,唯有那些劫後餘生的刀客還圍坐在帳篷附近的一個小小的篝火邊。
刀已經解了下來,放他們的腳邊,與過去的那些刀客們不同,他們的武器中又多了一種火繩槍,而這些火繩槍則放在他們身後不遠處的帳篷腳邊。
刀客的人數不多,這裡只有七個人,而且人人帶傷。
手中的烤玉米已經完全熟了,那瀰漫小半個軍營的香味就是從這裡出來的。
「『結巴』!」黑暗中一個熟悉的聲音忽然響起。
「到!」一個相當敦實的刀客聽到這個聲音,馬上下意識的站了起來,但不等他站穩,身子便晃了一晃,向一邊跌倒。
一個人影從黑暗中竄了出來,一把拉住那名刀客。
在這個人和另外兩名刀客的幫助下,那人站穩了腳跟,隨後忽然叫道:「師長!」
張狗蛋嘿嘿一笑,握掌為拳,提起右拳,在那刀客胸前擂了兩拳,說道:「行啊,你小子!怎麼也跑這麼遠的地方來了?你的腿腳不方便,虧你走了這麼長的路!」
「結巴」傻笑著伸手抓了抓後腦勺,笑道:「已經……好……好的差不多了,反正是……走路沒……問題了,就是稍微有點兒……瘸。」
張狗蛋低下頭看了看「結巴」腹部纏著的繃帶,問道:「這次傷哪兒了?」
「結巴」答道:「肚皮……一刀,小腿……一刀。」
張狗蛋拉著「結巴」坐下,正對著那篝火,他掃視了一眼在坐的另外幾名刀客,隨後抱拳道:「幾位能夠如此拚命,倒真是讓我佩服的很,聽說你們死傷很重?」
一名看起來應該四十多歲的大漢也向張狗蛋抱了抱拳,並說道:「咱們大夥兒吃的就是這口飯,也怨不得什麼的,此次多虧貴軍仗義來救,否則咱們哥兒幾個恐怕這次是交代在這兒了!」
「結巴」接口道:「咱們……死了四十二個弟兄,還有八……八個活著。」
「八個活著?我怎麼只看到了七個?」張狗蛋生怕自己剛才眼花,便又數了一遍,卻現坐在這裡的確實只有七個人。
「師長……別……別找了,另外那個是咱們的二頭兒,現在……睡……睡在帳篷裡,他的傷勢很重,一直昏迷不醒……多……多……」「結巴」費力的講著。
「多虧貴軍軍醫官來給他治傷,否則的話,恐怕早就不行了。」那名四十多歲的大漢見「結巴」那費力的樣子,於是便搶著將「結巴」想說的話說了出來。
「應該的,諸位能夠冒險到這麼遠的地方來經商,而且面對強敵毫無懼色,確實讓我佩服。」張狗蛋謙虛道。
「結巴」又說道:「師長,二頭兒……可能你……你也認識。」
「也是咱們部隊的退伍兵?」張狗蛋起身欲往帳篷走去。
「結巴」急忙拉住他,說道:「不……不是的,他原來是……是南京城裡的南北城總捕頭,叫……叫……」
「叫『張東琿』?」不等「結巴」說出那個人的名字,張狗蛋卻已猜了出來。
「對,就是他!」「結巴」高興的說道。
「他也來了?」張狗蛋顯然沒有想到自己猜得這麼準,他重新坐回「結巴」身邊,問「結巴」道:「說說,你是怎麼幹上刀客的?」
「結巴」得意的笑笑,隨後指著那四十多歲的漢子,說道:「他是我們的頭兒,也……也是我的遠房親戚,論輩分,我該喊他……『ど爺爺』,是老刀客。那年,在京都一帶,日……日軍大舉反攻,我負傷,腿……腿瘸了,就退伍了,後來……後來就……就跟著我ど爺爺一起當了刀客。」
張狗蛋皺了皺眉毛,問道:「你為何要當刀客,是為了混飯吃嗎?可是兵部不是每隔半年就給你一次優恤金嗎?而且還有分給你的那些地,怎麼?不夠用?」
「結巴」擺了擺手,說道:「夠……夠用!那些錢雖然不多,不過若是加……加上地的話,也夠全家吃喝了。但我……我不想這麼呆在家裡,後來……就……當了刀客。」
那刀客頭兒見「結巴」說話太艱難,於是接口道:「是這樣的,我這個晚輩很喜歡現在這種刀口上舔血的日子,他回鄉後,家裡用兵部給的一些錢給他娶了房媳婦,但他就是不肯好好呆在家裡,這不,把他媳婦跟兒子甩給了他的兄長,便跟我跑來了。唉,其實我是不願意讓他來的,但終究拗不過他,還是把他帶來了。」
「原來如此!」張狗蛋點點頭,對於「結巴」的喜好他還是多少知道一點兒的,這個人就是個閒不住的人,要想讓他呆在家裡種地,那比讓他光屁股在大街上走還要難上些。
「師長,你……你的傷好了?」「結巴」關切的問道,「我……我住軍醫院的時候聽說……聽說咱們師後來損失慘重。」
張狗蛋臉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他歎了口氣,說道:「是啊!就在你回去後不久,日軍動了更大規模的反攻,從正面突破了我師陣地,而當時我師正處於整個防線最薄弱的地段,因此損失慘重,後來預備隊衝上來,才抵擋住攻擊,但此時全師只剩下了不足一千人,已經沒有了戰鬥力,而且我也負傷昏迷,再後來我們就回來了。」
「你……你的傷勢怎麼樣了?」「結巴」問道。
「已經好了,就是陰天有點兒酸酸的。」說到這裡,張狗蛋不由自主的將右臂舉起來,掄了幾圈。
「噢,對了,張東琿是怎樣跟你們混到一起的?」張狗蛋忽然想起了那個還躺在帳篷裡的刀客。
刀客頭兒問道:「張師長也認識張東琿?」
張狗蛋答道:「在南京的時候見過兩面,當是他還是南京城裡的捕頭,歸順天府管,後來朝廷撤消了順天府,他就當巡警隊長去了,不過後來就沒干了。」
刀客頭兒點點頭,說道:「這倒跟他說的差不多,不過我就不明白了,他怎麼幹得好好的就不幹了呢?」
張狗蛋說道:「去年年底的時候,朝廷在南京搞巡警新政,他被街坊們給弄下來了。」
刀客頭兒臉上皆是迷茫之色,說道:「這可不一樣了,他對我說的是,他是被巡警隊裡的小人給暗算了,因此在巡警隊裡混不下去,就跑來當刀客了。我見他身手好,而且當過公差,雖然膽子好像小點兒,不過終究比愣頭青好,於是就讓他當了二頭。」
張狗蛋搖頭道:「不是的,是被街坊們選下來的。朝廷的巡警新政與以前大不一樣,凡是城裡的巡警隊長,先由朝廷提幾個名字,然後貼在城內各處,由街坊們自己選。」
刀客頭兒更不懂了,問道:「街坊們選?怎麼選?人人都可以嗎?」
「不是人人都可以,只有緊挨著街道兩邊的住家才可以。」張狗蛋解釋道,「沿街兩邊的住家,每家一票,最後誰得的票多,誰當巡警隊長。張東琿的票最少,自然是當不成了,他又不肯當小巡警,於是就沒干了。」
刀客頭兒好像有一點兒明白過來了,他問道:「那張東琿為啥當不成隊長?」
張狗蛋說道:「這個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他識的字不多,不過好像街坊們說他收得孝敬太多,而且不太管事兒,總之人緣兒不好。你也是知道的,街道邊有不少的店家的,他們最恨的就是青皮混混兒來搗亂,若是巡警隊長不給他們撐腰,他們就頭疼的很。張東琿當隊長那半年,街面兒上一直不太平,為了這事兒元帥還訓斥過他,但總沒用,他的膽子小,不敢管的太嚴厲,最後朝廷沒辦法,就搞巡警新政了,好像是唐初六當上了隊長,聽說他許諾半年內抓光南京城內的青皮。」
「哧————」刀客頭兒輕蔑的哼道,「許諾有何用?以前我保鏢時去過南京,也多少知道一點那裡的事情。這南京城內龍蛇混雜,三教九流甚多,從嘉靖年間開始,青皮就一茬多於一茬,就靠一個許諾,能抓完嗎?再說了,他怎能保證誰是青皮誰是百姓?莫要亂抓錯人才好!」
張狗蛋歎道:「這我就不知道了,我只知道從去年開始,巡警也像咱們軍人一樣有官階了,巡警隊長每三年選一次,而且朝廷打算將此法慢慢在全國推廣,先是城裡,然後是鄉下。也許十年,也許三十年,總之一句話,朝廷……元帥恐怕是下定決心了。」
「結巴」有些嚮往的說道:「要是我不瘸就好了……」
張狗蛋明白他的意思,遂接口道:「你的腿不方便,自然是不能當巡警的,不過,以後你可以去當稅吏,我聽說朝廷也將革新稅制,招募稅吏,只要能識字,會算術就成,而且退伍兵優先。你是認得字的,就是不大會算術,不如去義學學幾年。」
「去義學學?」「結巴」張大了嘴,連忙搖頭,說道:「我……我一個三……三十歲的大老爺們兒去義學?我不去!我還是當……當刀客好了。」
「你個沒出息的東西!」那刀客頭忽然指著「結巴」斥罵起來,「當官你不當,你想做甚?」
「稅吏不是官,只是吏。」張狗蛋急忙分辯道。
「那也一樣!總之是吃皇糧的,一輩子不愁!」刀客頭兒氣哼哼的說道。
「我……我現在也是一輩子不愁!我……我有優……優恤金。」「結巴」小聲說道。
「不行!我過幾天就帶你回去,就是綁也要把你綁到義學裡去!」刀客頭兒吼道。
張狗蛋示意刀客頭兒冷靜下來,隨後說道:「我看你們暫時還不能馬上回去,因為據那些俘虜說,現在蒙古叛軍數量很多,而且敵我不分,你們人數太少,又不十分熟悉這裡的路,現在貿然回中原危險的很,所以最好暫時先在這裡呆上些日子,等太平些了,再回去。我已經派人回去送信去了,也許過一個半月左右,援兵就會來到這裡,到時你們就可以跟隨運送輜重的部隊一同返回肅州堡。」
「師……師長,你……你也留在這裡嗎?」「結巴」問道。
「我不能留在這裡,我將留下騎兵團的一個營,還有兩個步兵營,協助兵站進行防禦,我必須馬上趕到西南邊去,去救援葉爾羌城。」張狗蛋答道。
「葉爾羌城?噢,聽說過。」刀客頭兒喃喃說道,「聽說要穿過一大片沙漠、戈壁,路程很遠。」
張狗蛋說道:「確實很遠,因此我才帶了兩千二百輛大車裝輜重,差不多已經將沿途兵站和肅州城裡的輜重彈藥全搬空了,沿途補給困難,只能一鼓作氣向西南衝。幸虧我們有嚮導,向西南走個二十幾天後,就可以沿著塔里木河走,水應該不成問題,而且那裡也有一個規模更大的兵站,不過卻離阿克蘇很近,叛軍很可能已經攻進了阿克蘇,所以我必須馬上趕到那裡。怕就怕葉爾羌城撐不到我們抵達的時候,希望哈斯木的回援部隊能夠早些從包圍圈中跳出來,比我們更早一步救援葉爾羌城,也希望他們的彈藥能夠支撐到我們的彈藥車到達的那一天。」
「這麼少的人,夠嗎?」「結巴」關心的問道。
「夠了,雖然只有一萬人,可是我們的武器很好,大炮多,彈藥充足,而且士兵也多是從肅州各部隊中挑選出來的精兵,遠征茫茫戈壁貴在神,只要能盡快趕到塔里木兵站,和那裡的一個團整編一下,迅動攻擊,攻下幾座大城沒有問題。」張狗蛋很有自信的說道。
天灰濛濛的,冷風夾帶著寒意,毫無顧忌的肆虐在山坡上,並將那早已枯黃的草葉吹向不遠處的海岸。
並不算高的山頭上站立著幾個漢子,還有幾名騎士,從他們身上的軍服來看,應該就是鎮虜軍與鎮南軍的軍官,而且級別不低,而就在他們的四周,那坡度平緩的山坡上則站滿了荷槍實彈的士兵,他們用警惕的目光掃視著附近的一草一木。
作為鄭森最為親信的將領和心腹,劉國軒意氣風的站在山頂的一塊大石頭旁,面朝大海,盡情呼吸著那親切的海風。
他低頭看了看身上穿著的軍服,這種鎮南軍的軍服是完全仿照鎮虜軍軍服製造的,除了顏色略微不同之外,其他的地方幾乎毫無差別,就連肩膀上邊的肩章也是差不多的。
「海軍上將。」劉國軒心中頗為得意的閃過一絲念頭,「來之不易啊!死了多少人,翻了多少坎兒,經歷了多少危險才得到今天的一切。」他伸出手去摸了摸肩膀上那硬邦邦的肩章,心裡重重的歎了口氣。
劉國軒靜下心神,回頭望去,卻見鎮虜軍的將領陳唯一仍然在與他的幾名副官商議軍務,而那個一直騎在馬上的鄭山河則依然一臉陰沉的看著遠處海面上聳立出來的一個小礁石,也不知道他的心裡在想些什麼。
忽然,圍在陳唯一身邊的五名副官轉身離去,而陳唯一則帶著幾名衛兵,走上前來,一直走到劉國軒身邊才停了下來。
「仗終於打完了!」陳唯一長長的舒了口氣,用意味深長的語氣說道。
「是啊!整整六年了,傷亡數十萬,終於打平了日本。」劉國軒深有感觸的歎道。
陳唯一看了看那塊聳立在海岸外數里處的礁石,沉默片刻,忽然又道:「我原以為日本不過蕞爾小國,容易對付,卻想不到這麼難打,當真是我從軍以來遇到的最硬的骨頭。」
劉國軒苦笑著搖了搖頭,說道:「此次不比上次揚子江大戰之時,那時我軍防禦,日軍進攻,天時、地利、人和均在我一邊,而日軍則人生地不熟,偷襲不成,自然很快失敗。現今這一仗,形勢完全顛倒過來,我軍進攻,日軍防禦,日軍在本鄉本土作戰,天時、地利、人和全在其一邊,我軍卻人生地不熟,因此打起來就格外的艱難些。依我之見,若非日軍急著從海上溜走,而且我軍大炮厲害的話,恐怕此仗至少還要打上兩年時間,到了那個時候,真不知道還要死多少人。」
陳唯一從身邊的一名衛兵手中接過剛才脫下的軟帽,用手拍了拍,隨後說道:「雖然我軍也有些吃力,但日軍早就撐不下去了,要不然的話,也不會三十萬軍隊一起投降。」
劉國軒看著陳唯一手上的帽子,笑道:「其實這也在我家元帥意料之內,要知道,向井氏用心險惡,有意借戰爭削弱其他大名的實力,同時又在其朝廷內部逐步排擠大名派,這樣一來,原指望能從擁立天皇的功績中得到實惠的那些大名就感到不滿了,而當其走投無路之時,更是樹倒猢猻散之時,現在,除了昨日最後投降的鍋島,再除去那些被向井自己解決掉的大名,日本那些聲名赫赫的大名已經差不多全消失了。」
陳唯一將軟帽戴在頭上,接口道:「依我看,日軍前幾年的強橫還有一個原因,那向井搞了個什麼『改造綱領』,向部下宣揚殺身成仁的道理,所以日軍士兵才會如此瘋狂,這也就可理解那些自殺船上的水兵了。」他頓了一頓,又說道:「部隊傷亡慘重,將士思鄉心切,家鄉父老又望眼欲穿的等著他們回去,可是很多人卻再也回不去了,不知道後世的史書上會怎麼寫我們?」
劉國軒嘿嘿一笑,說道:「史書是人寫出來的,你想讓它是個什麼樣,那麼它就是個什麼樣,你我二人也許會成為千秋功臣,但也可成為千古罪人,就看你我二人今後怎麼做人了!」
陳唯一微微一愣,隨即明白了劉國軒話中的意思,頓時恍然,略微點了點頭,說道:「不錯,就看今後你我二人怎麼做人了!」
兩人相視一笑,隨即齊將目光投向遠方,望著那南邊激烈的海上戰鬥。
確切的說,這不是一場海戰,而是一場單方面的海上屠殺和掠奪,那些最後一批搶在守港日軍投降之前行駛出港口的眾多日本運輸船遭到了鄭森海軍的窮追猛打,那些負責護航的日軍戰艦在鄭森艦隊猛烈的炮火下紛紛化做海上煙花,沉入了深不見底的大海,而那些毫無戰鬥力的運輸船則被無情的攔截和俘獲,由於此時是北風,因此,日艦隊並非是向東而去,而是轉向南方,慌不擇路的奔向那茫茫大海,各自追尋著自己那未知的命運。
望著那密密麻麻的海上艦船,陳唯一折服的說道:「貴軍海軍戰艦不僅多,而且極善於海戰。」
劉國軒謙虛道:「那也比不上貴軍的鐵甲船隊,雖然賣了兩艘給我家元帥,可是我軍艦隊仍是木船,不可與貴軍相提並論。」
陳唯一不再糾纏這個話題,他話鋒一轉,問道:「這些日船深入南方,卻不知道何時才能抵達彼岸?」
劉國軒冷笑道:「恐怕其中大多數是到不了彼岸了!我軍艦隊會一直追下去,直到追得他們筋疲力盡,就算是能夠逃脫我軍的追趕,那麼他們也逃不過大海的狂浪,去年就有幾支同樣的船漂泊到了澳州,恰好遇見我軍艦隊,根本用不著將大炮伸出,他們便已投降,所以說,這些船隻是徒勞的奔命而已。」
劉國軒提起手中的千里鏡,向著遠方眺望一陣,隨後放下千里鏡,對陳唯一說道:「陳將軍,這幾年裡你我二人可以說是齊心協力,雖各為其主,不過卻並無大的分歧,這種合作恐怕也是空前絕後了吧?」
陳唯一笑道:「那還不是因為東帥正式迎娶了西帥的妹妹?雙方既已結親,從此再無囹圄,共同對抗仇敵,豈不美哉?」
劉國軒呵呵一笑,說道:「說句實話,像東帥這樣謙和之人,我劉某人還真是從來沒有見過,居然肯與外人共享好處。」
陳唯一淡淡說道:「這就是東帥為人最奇怪之處了,也許就像他常對軍校學員所說的那樣,在共同的敵人面前,必須放下與同族兄弟的分歧,共抗外敵,與其便宜別人,不如同族共同分享收穫,怎麼說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劉國軒讚道:「東帥行事果然與眾不同,令人佩服!」
一名陳唯一的副官跑回陳唯一身邊,遞給他一個本子,待陳唯一在那本子上簽了字,他又轉身奔去。
陳唯一將鋼筆交給身邊的衛兵,轉身詢問劉國軒:「劉將軍這麼快就要回南洋了嗎?」
劉國軒答道:「是啊,馬上回去,南洋那邊有些亂,必須快刀斬亂麻,至於日本嘛,一來已經平定,二來有施琅在此,應該萬無一失。施琅還是很有些才能的,上次與貴軍的齊鯨波艦長共同探險大洋彼岸,著實立了功勞,我家元帥也更器重他了。」
陳唯一點點頭,又問道:「南洋那邊怎麼亂成這樣?」
劉國軒搖頭歎息,向四周望了望,隨即小聲說道:「還不是因為西帥在南洋強行更改當地宗教?強令當地土著改信天主教,這樣一來,不激起民變才怪。先是爪哇島上的土著造反,接著香料群島的土著也造反,跟著那些倭奴也起來造反,現在我家元帥已經有些焦頭爛額了,因此原先答應東帥的幫助他向中美洲移民的許諾只好作罷,先安定了南洋再說。」
陳唯一惋惜的說道:「其實西帥過於急切了,此事宜緩不宜急啊!」
劉國軒不方便繼續議論自己的主子,於是趕緊轉移話題,問道:「聽說貴軍也馬上就要撤離一大半人馬,日本的秩序完全靠朝鮮和女真兵馬維持?」
陳唯一點頭道:「正是!我家元帥經略西域和河中的計劃受到小挫,原先兵部想的太簡單了,因此對於西域的輜重運送度估計不足,致使河中的哈斯木總督無法盡快征服河中,我聽說在最險的時候,他手下士兵每人手中的子彈不過幾顆而已,只能自保,無法向四周擴張。兵部這次不敢再馬虎了,我家元帥也知道此事不宜急噪,便改變了原先的計劃,改為先安定西域,再經略河中,命令哈斯木暫時放棄一些無法守住的地方,全力收服西域各地的土王,而兵部則加快了兵站的建立度,經過去年一年的戰鬥,整個西域大部已臣服,現在總算是可以繼續向河中進了。」
劉國軒歎道:「西域沙漠翰海,戈壁眾多,要想徹底征服確實不易,貴軍能在一年之內平定那裡,確實了不起!」
陳唯一道:「全仗將士用命,朝廷全力支撐。現在西域已平,朝廷已決定,將在西域新設三個行省,除了那些留給蒙古王爺的土地、草原之外,從北到南將設天山省、塔里木省和崑崙省,漢人將向那裡大量移民,並在那裡屯田,這三個省以西則是河中地方,歸哈斯木總督管轄。」
「那,陳將軍將去西域?」劉國軒問道。
「不知道,朝廷給我的新命令是暫時留在日本,待善後事宜完畢,再回去。」陳唯一答道。
劉國軒沉思片刻,又問道:「鄭山河將軍也將留在這裡?」
「不,他馬上就回去。」陳唯一說道。
「去西域?」劉國軒問道。
陳唯一回頭看了看那仍舊騎馬立在那裡的鄭山河,隨後對劉國軒說道:「不是,他將去雲南。」
劉國軒若有所思的點點頭,隨後便不再言語,而是轉過身子,與陳唯一一同走到山頭的西北角,俯視著那下面的一片狹窄的平原地區。
與山坡上一樣,那平原一帶也佈滿了碉堡和防禦工事,整個地區就像是一個巨大的要塞群,只不過,此時的這個要塞已經完全喪失了活力,那殘垣斷壁,那仍舊沒有清理完畢的屍體,還有那尚未完全熄滅的大火,無不在向人們展示著這裡曾經的慘烈戰鬥與撕殺。
天越來越陰、越來越沉了,鉛灰色的雲密集的佈滿了天空,一陣更冷的寒風吹過,幾片雪花隨風飄落,緊接著,雪花越來越大,越來越密,整個地區都被籠罩在白茫茫的嚴寒中。
北海道的冬天終於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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