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和日麗,晴空萬里,碧空中淡淡的飄著幾朵白雲。
如今已是公元1649年6月中旬,也就是大明永歷三年農曆五月初五,端午節。
武昌城東,七里外,屈家碼頭。
與往日相比較起來,屈家碼頭顯得更加的熱鬧,並不算太寬敞的碼頭周圍站滿了人,從他們的服色來看,各式各樣的人都有,既有身穿錦緞絲綢的富貴人家,也有身穿粗布小褂,或者乾脆就光著膀子的窮苦人,他們無一例外的全都將脖子伸得長長的,向著那不遠處的碼頭上望去。
人們雖然很想靠得更近一點兒,你推我擠的向前擁,但他們卻始終不能向前移動太大的距離,因為站在他們面前的是數列士兵,還有那衙門裡派來的衙役,他們的手中雖然並沒有拿著刀槍火器,但在他們那種有些嚴厲的目光下,沒有哪個人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去與他們對抗。
與那些情緒興奮異常的百姓們一樣,這些維持秩序的士兵與衙役們也十分的興奮,他們中的少數人在維持秩序的同時,仍不時的回頭向碼頭上看上幾眼,隨後便又飛快的回過頭來,大聲呵斥那些趁著自己「瀆職」的空擋邁步走到跟前的百姓。
人們當然會很興奮,因為今天是一個很特別的日子。今天,大明楚國公林清華將親自主持端午節祭祀大典,祭祀那位著名的愛國詩人屈原,而且據說楚國公還將在祭祀完畢之後宣佈一個重大決定——討伐桂王。
遠處人們的喧鬧聲仍然不時傳進林清華的耳朵裡,經過這些年的磨練,他已經習慣了自己的這種萬人矚目的身份,雖然他很想做一個平常人,但現在他的身份已經不容他再像以前那麼隨便了,尤其是在今天的這種祭祀大典上,更是不能有一丁點兒的疏忽,一個不小心,就會使自己在人們心目中留下不好的印象,而這正是他,或者更準確的說,是他的幕僚們極力希望避免的。
「咚——咚——咚——」一陣沉悶的牛皮大鼓的聲音響了起來,片刻之後,鼓聲停歇下來,周圍的一切頓時變得那樣的沉寂,所有的人都停止了說話,全部將目光投向那鼓聲傳來的方向。
林清華也向那邊望去,卻見那身穿一套黑色古怪祭服的莫不計正站在一面巨大的牛皮鼓的旁邊,他的手中捧著一隻木盤,盤子裡裝著祭祀用的祭品。
雖然林清華努力壓住自己的情緒,但他還是忍不住微微一笑,因為在他看來,此時的莫不計簡直可笑極了,很難想像,平時沒有一丁點兒正經的莫不計居然會在這種時候充當起祭祀主持者,而他身上穿著的那套祭服,相比他那瘦弱的身體,更是顯得異常肥大,使得他的整個人就像是蒙在一個大套子裡。
「呵呵,裝在套子裡的人。」林清華面帶微笑的看著莫不計,心中轉起了念頭。
「吉時已到!祭典開始!」莫不計的高聲喊叫打斷了林清華的齷齪念頭。
莫不計恭敬的將手中端著的祭品盤子放在面前的一張香案之上,隨後從一名書僮手中接過一張長卷,站穩了腳跟,清了清嗓子,隨後大聲念起了祭文。
雖然那篇祭祀屈原的祭文是黃宗羲等人反覆琢磨後聯手寫出的,而且還事先徵求了林清華的意見,但是,對於林清華來說,這篇駢四驪六的文章實在的晦澀的很,要不是黃宗羲事先一句一句解釋給他聽的話,他根本就不懂其中在說些什麼。
過了很長時間,莫不計才念完了那長長的祭文,隨後他又將祭文呈上香案,接著重新端起祭品盤子,後退幾步,略微吸了口氣,隨後高聲喊道:「奏樂!」
他的話音剛落,嗩吶聲、笛子聲、蕭聲、笙聲同時響了起來,片刻之後,碼頭上的氣氛便又由凝重轉為輕鬆,閉上嘴巴已有好半天的百姓們又開始向別人表述起了自己的對於祭祀大典的感念,大多數人緊盯著那裝在套子中的莫不計,看著他端著祭品盤子一步一步的走向林清華。
眼裡看著那漸漸接近自己的莫不計,耳中聽著那雄渾凝重的祭樂的聲音,林清華心中猛的升騰起一種豪情,他忽然想起了以前在電視上看到的那種皇帝祭祀的場面,他覺得,自己現在所看到的應該就與皇帝祭祀場面差不多了。
等莫不計走到林清華身邊時,祭樂已經停了。按照傳統,祭樂應該一直演奏下去的,直到祭祀大典結束,但林清華事先就已經叮囑過那些樂師,吩咐他們在演奏完第一遍後,停下來休息一刻鐘,因為他打算讓那些前來觀看祭祀大典的人見識一下他新組建的軍樂隊的演奏。
林清華回頭向軍樂隊的指揮員揮了一下手,那人向林清華敬了個禮,隨後便大聲下令道:「全體都有!《精忠報國》!預備——開始!」
按照林清華繪製的圖紙而製作的樂器果然與尋常樂器不同,隨著那雄壯的樂器聲,現場每一個人的情緒都被挑起,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都轉移到了軍樂隊那裡,人們看著那些怪模怪樣的樂器,聽著那鏗鏘的鼓點兒聲,還有那嘹亮的銅號聲,紛紛交頭接耳,互相詢問著,打聽著。
看著人群中那些眼睛中充滿了好奇、渴望、興奮的年輕男子們的表情,林清華非常的滿意,他希望人們心中的那種「好鐵不打釘,好男不當兵」的落後觀念能夠被他所想出的各種方法漸漸的消磨掉,讓每一個男人都將軍隊當作自己最渴望的地方,最嚮往的地方,讓尚武的精神重新回到中國人的思想之中。
軍樂隊的演奏很快就將全場氣氛推向頂點,為了讓人們更加清楚的看到、聽到軍樂隊的表演,林清華立即下令,命令那支由五百人組成的大型軍樂隊進行繞場表演,一邊向人們演奏激昂的軍樂,一邊向人們展示自己那嚴整的軍容以及那漂亮的新式6軍軍服。
林清華一邊讚歎著,一邊向站在自己身邊的顧炎武問道:「怎麼樣?現在庫裡的錢夠用嗎?能不能從中提些錢出來,將鎮虜軍軍服全部更換成新式的?」
顧炎武小聲說道:「元帥,還是緩緩吧,如今雖然收支平衡了些,但積攢的錢不多,還是用在更需要的地方吧!況且馬上就要開打了,還是先顧眼前吧!」
林清華搖頭歎息著,連叫「可惜」。
已經在林清華跟前站了半天的莫不計有些累了,他嚥了口吐沫,晃了晃有些酸的胳膊,小聲提醒林清華道:「元帥,時候不早了,該祭祀了!」
林清華回過神來,於是走上兩步,從莫不計手中接過盤子,轉身走到碼頭邊。
他向四周看了看,見那江邊停滿了龍舟,而那龍舟上眾多的槳手全部已在離自己不遠的岸上列隊,所有人的眼睛全都盯著自己看。此時,他身後的軍樂聲已經停了下來,取而代之的則是那古老而凝重的祭樂聲。
林清華向盤子裡數了數,見那上面一共放著九個糯米香粽。
他忽然覺得肚子有點兒餓,不覺嚥了口吐沫,隨即一手端著盤子,一手從盤子裡取出一隻香粽,略微的端詳片刻之後,便將其遠遠的拋入江中,僅僅一會兒的工夫,九個香粽很快都拋完了。
林清華將空了的盤子交回莫不計手中,隨後走到那些仍舊列隊站在龍舟附近的槳手們的跟前。
他向著那整齊列隊的眾多槳手掃視幾眼,隨後清了清嗓子,向著眾人說道:「今天是端午節,是戰國時楚國的大詩人屈原投江殉國的日子,雖然他是在汨羅江投的江,但是,由於他是一位真正的熱愛自己的國家的人,所以,無論是哪裡的百姓,都來祭祀他,這既是為了紀念他,同時也是為了向人們表達自己的不滿!向那些昏庸無能的皇帝表達自己的憤怒!
你們不是一般的百姓,你們全部都是鎮虜軍和海軍的傑出軍人,你們大概都已經知道了,幾年前我在揚子江一帶跟入侵的洋夷一番血戰,鎮虜軍將士死傷過半!可是,就在我們與敵人在前線血戰的時候,那桂王一夥小人卻在後方扯我們的後腿,不僅不將補給送來,而且還陰謀刺殺我!這種無恥的小人與那楚國的昏君沒有兩樣!他們都是一路貨色!他們只知道自己享受,完全不顧百姓的死活,完全不顧國家的興亡!他們全都都是無恥的禽獸!
我是不會當屈原的,因為我沒有那麼愚昧,既然桂王是個昏君,那麼我就不必買他的帳!既然他不把國家的興亡、百姓的死活放在心上,那麼我就去把他從皇帝寶座上拉下來!
今天我之所以讓大家到這裡來賽龍舟,一是為了激大家的鬥志,二則是為了讓大家都記住我說的話!你們都是從鎮虜軍、海軍中挑選出來的精英,你們將是整個軍隊中的靈魂,你們將把我的這些話傳遍全軍!讓所有的人都知道,我們是為何而戰!」
林清華從腰間取出一支手槍,隨後向眾人說道:「今天的比賽一共有五十條龍舟,我希望你們都能取得好成績,但是,冠軍只有一個!哪條龍舟能夠第一個跑到漢陽的海軍軍官學校,那麼那條龍舟上的全部槳手都將獲得我親自頒的『銅狼勳章』!好了,現在大家各就個位,只要我手中的手槍一響,比賽就開始!」
眾人紛紛跑回各自的龍舟,舉起槳,眼睛盯著林清華手中的手槍。
片刻的沉寂後,「砰」的一聲槍響打破了這種讓人感到緊張的氣氛。
龍舟上的鼓手是第一個行動起來的,「彭——彭——」的鼓聲響了起來,眾槳手按照鼓點聲,整齊的划動木槳,五十條龍舟如同離弦之箭,迅奔向江中,長江之上頓時熱鬧起來。
看著那些瘋狂的划動船槳的槳手,林清華滿意的將手槍插回槍套之中。一直跟在林清華身後的莫不計乘機走上幾步,將頭靠近林清華的耳邊,小聲說道:「元帥,他們劃到江那邊還需要一會兒,不如趁著這會兒工夫,去送送春香、秋香與冬香?」
林清華回頭看看莫不計那張有些古怪的臉,歎了口氣,說道:「好吧,咱們去送送她們。」
按照莫不計的安排,林清華將春香、夏香、秋香、冬香全部認為義妹,並以元帥的名義,將她們分別賜婚給陳唯一、秦侃、劉赫、趙奉,以便籠絡住手下的這幾員猛將。
雖然林清華並不喜歡這樣拉郎配的方式,不過,在莫不計的堅持下,他最終還是同意了。為了防止「剃頭挑子一頭熱」的情況出現,他事先寫信徵求了這些將領們的意見,由於沈猛明確表示他只願意娶芙蓉一個人,所以,原本該嫁給他的春香就成為了陳唯一的妻子。由於現在在湖廣的只有秦侃和沈猛二人,而其他人卻都在外地,因此,必須派人護送三香到當地去與他們完婚。
當林清華帶領著莫不計來到武昌城中時,卻得知三香已經到城北的碼頭去了,他們立刻騎馬趕到城北碼頭,正好看見了三輛馬車停在碼頭邊。
林清華催馬趕上,隨即跳下馬來,走到馬車邊。此時,三香已經下車,她們站在馬車邊,正淚水涔涔的與萍兒、芳兒等人告別。
眾女見林清華來到,當即向他施禮。
林清華趕緊將欲拜倒在地的三香拉起,看著她們那眼淚橫飛的俏臉,安慰她們道:「你們放心,我已經給他們下了死命令,絕對不許虧待你們!假如他們竟敢違抗我的命令的話,你們就悄悄的寫信給我,我一定不會輕饒了他們!」
春香淚眼惺忪的望了林清華一眼,隨即又低下頭去,小聲說道:「公爺,我們……我們這就走了,望公爺自己多加保重……」
芳兒哭著說道:「你們放心,他這個人心恨的很,自然不會有什麼事的!」
望著站在那裡愣的林清華,萍兒急忙拉了拉芳兒的衣角,輕聲說道:「姐姐,你別這樣說相公了,他也是有苦衷的。」
站在一旁的全玉姬也笑著說道:「是啊,相公這樣做自然是有他的道理的,要籠絡住將領們的心,就必須讓他們知道主子十分信任他們,欣賞他們。況且四香嫁給鎮虜軍的將軍,也不算是虧待她們呀!女兒家終是要找個好的歸宿的。」
芳兒橫了林清華一眼,嗔道:「他有苦衷?他有苦衷就讓四香為他解決?」
林清華向莫不計使了個眼色,莫不計心領神會,於是走上前來,向眾女施禮道:「請諸位夫人聽莫不計解釋,其實此次將四女嫁與四名大將,完全是出於好意。四香如今既然已是元帥的義妹,那麼這身份自然非比尋常了,而那陳唯一、劉赫、趙奉、秦侃等人,俱是元帥的心腹愛將,這樣一來,雙方真正的門當戶對,無可挑剔。如今元帥權勢天下無可與之匹敵者,而那諸將自然會隨著元帥飛黃騰達,今後四香必定享盡榮華富貴!再說了……」
「住嘴!」芳兒向莫不計怒目而視,打斷了他的話,「要不是你這個狗頭師爺搬弄是非,公爺怎會同意?別的我管不著,四香一走,我身邊就沒有可靠的人兒伺候了,這下恐怕就要麻煩莫師爺給我找幾個貼心的丫鬟來了!」她回頭看了看萍兒,說道:「萍兒妹妹,咱們走!」說完,不由分說,拉著萍兒就走。
看著兩人的轎子越走越遠,林清華苦笑的搖了搖頭,隨後向身邊站著的全玉姬說道:「她們走了,你怎麼不走?」
全玉姬神秘的笑笑,將嘴湊到林清華耳邊,小聲說道:「我太瞭解你這個人了,你最喜歡的事情就是乘人之危,所以我得留下看著你,免得你讓你部下不知不覺間戴上了綠帽。」
林清華睜大眼睛瞪著全玉姬,說道:「豈有此理!」他扭過頭去,看著愣在那裡不知所措的三香,輕聲說道:「一路上路途較遠,你們要多加保重。此次護送你們的各有一個營的士兵,他們全都是從我的近衛旅裡挑選出來的,你們儘管放心。夏香昨晚已經與秦侃完婚,為了不耽誤你們的行程,所以沒有叫你們來。」他抬頭看了看天,隨後又說道:「天色已經不早了,你們去吧,以後若是有機會,相信大家還會再見面的。」
林清華揮了揮手,召喚遠處待命的士兵過來,隨即命他們護送三香上路。
三香一邊哭泣,一邊相互告別,又忙了好一會兒,三人才在士兵們的護送下,各自踏上征程。三艘大船載著三香和她們的馬車,起程而去,春香的船開向北邊,準備過長江,再北上開封;秋香的船順流而下,準備駛往江西;而冬香的船則逆流而上,準備先入四川,然後在由四川南下貴州,去與趙奉派到川南的迎親部隊匯合。
三艘船漸漸的分開了,越來越遠,終於相互之間再也無法看見對方了。
望著那三艘船消失的江段,林清華忽然覺得自己的眼睛有點濕潤,他趕緊用力眨了幾下眼睛。
一隻手輕輕的搭在了林清華的右肩上,一個聲音響起:「其實你不必這樣做的。」
林清華回頭看去,卻見全玉姬正睜著兩隻美麗的大眼睛看著自己。他輕輕的歎了口氣,說道:「莫先生說的對,只有這樣,她們才能改變身份,去尋找屬於自己的世界。」
「屬於自己的世界?」全玉姬眨著眼睛,喃喃道,她的嘴角動了一動,但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別的話來。
一名騎兵由遠及近飛快奔來,並在林清華跟前數丈處跳下馬來,隨後奔上前稟報道:「稟元帥,龍舟比賽已經結束,6軍與海軍也已集合完畢,就等您的命令了!」
林清華將全玉姬的手從自己的肩膀上拿開,隨即吩咐全玉姬道:「你也回去吧,我要出去打仗了。」
全玉姬追上幾步,咬了咬牙,說道:「不,我也要跟你一同去打仗!」
林清華驚訝的問道:「怎麼?你要跟我去打仗?」
全玉姬堅定的點了點頭,說道:「不錯,我要跟你一起去!萬一你又負了傷,那麼起碼有人可以照顧你!」
林清華搖了搖頭,說道:「隨軍大夫會照顧我的,況且我是統帥,並不會直接上戰場,所以,根本就不可能受傷。」
全玉姬一把拉住林清華的胳膊,說道:「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我一定要跟你去!」
林清華見全玉姬態度堅決,於是只好答應了她,命她快回府收拾東西。
待全玉姬離去後,林清華與莫不計立刻騎上戰馬,隨著那騎兵向著屈家碼頭奔去。
兩人剛上馬背,莫不計就在馬上詢問林清華道:「元帥,既然陳唯一娶了春香,那麼那枚原本準備頒給他的『金虎勳章』怎麼辦?」
林清華看了看莫不計,說道:「這個好辦,將那枚『金虎勳章』授予淮安的羅橫就行了。」
莫不計讚道:「怎樣一來,各得其所,甚是美滿,元帥想的真周到!」
林清華笑罵道:「你個馬屁師爺,還不快給本元帥帶路!」兩人相視一笑,隨即催馬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