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氣濛濛的長江北岸。
黃得功站在運河邊的一座土壘上,向長江南岸望去。雖然江上大霧迷漫,什麼也看不見,但他能夠感覺到江上來往的朝廷水師艦船。他心裡有點奇怪,這麼大的霧,他麾下的水師都不敢出動,為什麼朝廷的水師卻敢出動?而且他們的炮打得那麼的准,已經毀掉他沿著運河修建的六個土壘了。
為了阻擋朝廷水師進入運河摧毀他躲在運河中的水師艦船,黃得功不得不命令部下用三根粗鐵鏈將運河在長江上的出口堵起來,並沿運河和長江修建了三十五個土壘,並在每個土壘上各置了一門大炮。前些日子,在長江上航行的只是朝廷派來的吳志葵的水師,他們的艦船小,船上炮也少,黃得功的水師與他們對抗時並不吃虧,而且還擊沉了一艘對方的艦船。但從昨天晚上開始,黃得功就覺得有些不大對勁了,因為他派到長江北岸附近巡邏的艦船遇上了一支從東面開來的艦隊,由於天黑,並未能弄清楚對方的身份。當搞不清對方虛實的水師將領準備撤回運河之中的時候,他們卻被對方艦隊攆上,並被痛揍了一頓,損失艦船十餘艘,士兵則傷亡三百多人。
當滿臉是血的水師將領狼狽不堪的跑回大營向黃得功報告時,黃得功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朝廷什麼時候擁有了這樣一支驍勇善戰的水師了呢?在黃得功的印象裡,朝廷似乎從來就不把水師放在眼裡,只是建了一些小船,用來運輸物資和打擊水寇。黃得功決定第二天親自到江邊看看,看這來的是何方神聖。
但似乎老天故意捉弄黃得功,當黃得功一大早起來後,才現居然起了霧,而且霧還很大,十丈以外就完全看不見人影了。他顧不了這許多,馬上率領親兵來到運河口,站在一座土壘上,等霧散去。
讓黃得功更奇怪的是,今天居然一點風也沒有,所以霧氣也就久久不肯散去。從早上一直等到快中午時,江面上一片安靜,只有那嘩嘩的江水拍岸的聲音不時傳入人的耳朵,其它的聲音卻一點也聽不見,四周安靜的有些異常。正當黃得功以為平安無事時,「通」的一炮響,打破了這種沉寂。
就在黃得功一楞的工夫,「呼」的一聲,一顆炮彈從離他頭頂三尺的地方飛了過去,遠遠的落在了運河裡,濺起半丈多高的水花。黃得功嚇得一縮脖子,和幾個親兵就地臥倒,並順著土壘後面的斜坡滾了下去。就在他們滾到一半的時候,「通通通……」的炮聲像放鞭炮一樣的響了起來,不過聲音卻比鞭炮大得多,而且破壞力也強的多。
黃得功從來沒有聽見過這麼多的炮一起響起,在他看來,這個火力密度,就算是林清華的鎮虜軍炮兵也未必比得上,更讓他驚訝的是,這些炮射出來的炮彈中至少有一半是開花彈,而這種炮彈目前似乎只有鎮虜軍中大量裝備。
炮彈不時的落在運河口的那幾個土壘附近,土壘的四周和頂部不斷的響起爆炸聲和士兵的叫喊聲、慘叫聲。對方的炮火很準,而且似乎他們離岸很近,打出的炮彈有近三成準確的擊中土壘。
黃得功看到這個景象,立即下令開炮還擊。士兵們手忙腳亂的裝填火藥與炮彈,然後從那霧氣中隱約透出的炮口閃光大致的定位,接著便開炮還擊。不過,黃得功炮兵的這些雜亂無章的射擊很快就被對方那準確而密集的炮火壓制住了,而且由於對方也能看到他們的炮口閃光,所以對方的炮火更准了,有幾座土壘就因此而被對方的開花彈集中火藥而生大爆炸。對方為了避免因炮口閃光而暴露自己的位置,他們採取了齊射的方式,往往是一陣齊射之後,艦船立即向前行駛,或者調頭,所以黃得功的炮兵並不能準確的瞄準他們,只能是盲目的射擊。
此刻黃得功終於醒悟過來,他立即下令停止射擊。這一招果然見效,對方的射擊準確度立刻下降了不少,但還是有不少的炮彈擊中土壘。黃得功迷惑不解,不知為何對方的炮打得這麼準確,而且似乎只有江邊的土壘被打,而那些稍微靠後的土壘卻很少中彈,他想不明白,於是只得派兵冒著炮火到江邊打探。
很快,謎底就被解開了。原來,對方派出了很多小艇,這些小艇悄悄的划到岸邊,找到土壘的位置後,他們又劃了回去,而他們走後不久,就又會有新的小艇划過來,繼續探察。黃得功聽到士兵們的報告,立即明白過來了,他猜測那些小艇查明土壘的位置後,就回到大船報告,而大船上的炮手則根據報告,不斷的修正射擊方向和射程,所以他們才能在這大霧中準確的擊中土壘,但那些小艇不可能靠的太近,所以他們無法看清靠後的那些土壘,這也就是那些靠後的土壘很少被擊中的原因。
明白了這個道理,黃得功立刻派出弓箭手和鳥槍手,讓他們守衛在江邊,看到對方的小艇就射擊,不使其靠近江邊。此招一出,對方的射擊馬上凌亂抓瞎起來,不一會兒就停止了射擊,江面上又恢復了平靜。
黃得功又重新回到了江邊的一個土壘之上,側耳傾聽,但仍只能聽到那嘩嘩的江水聲,但他知道,對方並沒有離開,他們肯定還在附近轉悠,等待時機,然後再伺機狠狠的咬自己一口。他吩咐士兵加強巡邏,嚴防對方再耍詭計。現在他的心裡只是在默默的祈禱,希望這惱人的大霧盡快散去,因為他設在土壘上的大炮全是五千斤、一萬斤的重炮,遠比那些艦船上的千斤小炮和拂朗機的射程遠,只要大霧一散,對方就別想佔到一絲便宜!
也許是黃得功的誠心感動了上天,也許是來自西伯力亞的冷空氣到來,一陣強勁的北風吹來,將那立於土壘之上的軍旗吹的獵獵而起,同時也將江面上聚集著的霧氣吹散開。黃得功興奮的喊道:「哈哈!天助我也!這下我看那些水師裡的王八蛋還能耍什麼花招?」
但當大霧最後完全散開的時候,黃得功又楞住了,因為就在剛才還大霧迷漫的江面上,一支龐大的艦隊出現在了他的眼前。黃得功張大著嘴,難以置信的看著江面,「我的老天啊!從哪兒冒出來的這麼多的船啊?」他心裡暗想著。
只見這支艦隊分成兩支船隊,一支由東向西逆流而行,而另一支則從西向東順流而行,每支船隊各有約百艘大船,而更多的小艇則蟻附在那些大船的周圍,當兩支船隊匯合的時候,千帆競,百舸爭,場面蔚為壯觀,這種難得一見的情景足以讓黃得功目瞪口呆。更讓他感到新奇的是,在這些大船之中,居然還混雜了三五十艘樣式古怪的帆船,它們的船身光滑,船頭尖削,每艘船上均有兩根或者三根高高的桅桿,桅桿上掛著的也不再是硬帆了,而是兩張或者三張白色的船帆,在一些船的船頭還掛著一塊三角形的帆。
那兩支船隊各行駛了一段距離之後,便又調過船頭,向著相反的方向駛去,而且越走離長江北岸就越近,絲毫沒把黃得功的大炮放在眼裡。
「混蛋!讓你看看老子的厲害!」黃得功心裡想道,他轉頭下令:「命令所有大炮開火,一定給我把他們的囂張氣焰打下去!」
幾十顆炮彈落到了那些艦船中間,大多數掉進了江裡,只有幾炮彈擊中了幾艘艦船,但實心彈除了只在那船身上留下幾個洞之外,並未給其造成多大的威脅。看到黃得功的大炮數量稀少,那些艦船的膽子更大了,它們不僅不退,反而又向江邊靠攏了數十丈,並開炮射擊。
此時,黃得功終於看清楚對方的旗幟了,只見每艘船的最高的桅桿上,都掛了兩面旗幟,一面是大明的龍旗,而另一面則是紅旗,旗幟上寫了個大大的「鄭」字。
黃得功想了半天也沒想起來哪個明朝的水師將領姓鄭,他一邊命令大炮繼續射擊,一邊冥思苦想,在記憶的深處搜索著那些自己熟悉的將領。
對方的艦船雖然炮多,但在這種距離的對抗下,並不能取得完全的優勢,反而有幾艘船的船身被打裂,江水也湧進了船裡。看到自己不能取勝,艦隊迅向後退卻,直到黃得功大炮的射程之外。
黃得功看著那些撤退的艦船,得意的笑了笑,自言自語道:「看看是你們厲害,還是我厲害!我看你們就是一群水上的小蟊賊!哈哈哈!」他笑了一會兒,忽然停住了,猛然想起一事,道:「小蟊賊?小蟊賊?難道是鄭芝龍?」
黃得功與鄭芝龍並不熟悉,兩人也從沒有說過話,而且在黃得功的印象裡,自己似乎也從來沒有與鄭芝龍見過面。黃得功也是在與別人談話時偶然間聽到過鄭芝龍的事,只知道他原先是海盜,後來被朝廷招安,從此就在福建、廣東一帶清剿海盜、水寇,並逐步由參將升任福建總兵。
「嘿嘿!海盜就是海盜,始終成不了大氣候,除了偷偷摸摸的偷襲別人之外,就沒什麼本事了!」黃得功心裡尋思著,他見那支艦隊越走越遠,終於龜縮到了長江南岸。
見威脅已經暫時解除,黃得功舒了口氣,他走下土壘,吩咐副將將損壞的土壘盡快修好,隨後便回到了大營。一回大營,他就趕緊讓師爺給林清華寫信,讓他盡快送五十門大炮過來,因為他突然覺得自己帶的大炮實在是太少了,而他從林清華前幾天給他的信中得知,林清華已經從各處搜集了近百尊大炮,全部都架在揚州城牆上。
就在黃得功為大炮而苦惱的時候,林清華也在苦惱,他是在為糧食而苦惱。派去買糧的人都回來了,他們的收穫少的可憐,只弄到了五萬斤大米和十幾萬斤雜糧,而這些糧食對於城內的十幾萬難民來說,實在是杯水車薪,何況城中的居民人數更多。現在城裡的糧食就完全靠以前的存糧了,而且城中的糧店全部都關門了,經過林清華的調查,這些糧店的糧食確實已經賣光了,並不是他們想囤積居奇。看著府庫裡的存糧一天天的減少,林清華欲哭無淚,根據他的計算,按照這個度吃下去,城內的存糧僅夠兩個月的消耗,兩個月後,城裡就沒有一顆糧食了,那些有存糧的大戶也許還能多撐幾天,但那些難民和城中的貧民就會立刻斷炊,那麼「易子而食」的慘劇就可能會在林清華的眼皮底下上演。
為了能夠多撐幾天,林清華下令將粥廠的開廠次數減為每天兩次,同時加強日常的巡邏,以控制城內的局勢,防止出現混亂。不過,這種擔心顯然是多餘的,因為城內的那些難民們每天靠著那兩碗稀粥活命,大多數人已經沒有多餘的力氣幹別的事情了,整天除了躺著還是躺著,偶爾那麼幾個亡命之徒想有所造次,但巡邏隊那催命的鐵皮鼓聲有效的威懾了他們。林清華籌糧的另一個辦法就是向黃得功求援,因為他知道,黃得功隨軍帶了很多糧草,如果能從黃得功的大營調些糧食過來的話,還是能夠解燃眉之急的,而且黃得功的廬州經營多年,囤積了大量糧草,如果能從那裡運來糧食,那麼揚州城的糧荒就能解決了。不過廬州路途遙遠,而留守廬州的黃得功軍隊又不多,路上運糧實在太危險,所以黃得功在收到信後,只是答應從軍中調些糧食,但廬州的糧食卻不能動。
為了保持軍隊的戰鬥力,林清華並未減少軍隊的配給,但現在的情況也漸漸的變壞了,有的部隊已經開始殺馬加餐了。現在林清華倒有點期待劉澤清趕快進攻,以結束這種無聊的等待,但那劉澤清就是不動,似乎他不是來打仗的,而是來踏青的。
根據最新的情報,劉澤清向著西南方緩慢的前進,當到了丁溝村以後,他就再也不動了,就把大營紮在這個離揚州城不到七十里的小村子裡,每天練兵,但就是不動。
另一個讓林清華感到不安的消息是,那些派到西邊去買糧的人空著手回來,而且他們報告說,在西方一百多里處,來往的行人斷絕,似乎生了什麼異常情況。林清華聽後一驚,他猜測可能有一支大軍正從西面悄悄的趕來,有可能想與劉澤清夾攻揚州城。探馬派出去了,但他們還沒有傳回任何消息,這就讓林清華更擔心了。所以每當部下將領向他請戰,去戰那劉澤清時,林清華拒絕了,他可不想讓揚州城因此而兵力空虛。
這天,林清華正在清點府庫中剩餘的糧食,忽然衛兵來報,說有一人前來求見。林清華隨著衛兵回到衙門,這才現來人竟然是天地會天貴堂香主陳子豪。
陳子豪待衛兵走出房門,立即向林清華抱拳行禮,道:「屬下天貴堂香主陳子豪並代屬下全體弟兄拜見總舵主!」
林清華道:「哈哈!這麼久沒見到你,你怎麼忽然客氣起來了?怎麼樣?現在天貴堂展的如何了?」
陳子豪道:「托總舵主的洪福,本堂自入南京以後,一切事物皆順順當當,不僅會中弟兄多了幾倍,而且已經在南京附近一帶紮下了根,許多城裡都有本堂的產業,就比如這揚州城裡就有本堂的七間客棧、八座賭館,另外還有三個青樓投靠了本堂。現在本堂每月的收入除去各項開銷以外,還能節餘五千餘兩,弟兄們的日子也很紅火,他們都說總舵主仁義呢!」
林清華聽完,淡淡一笑,自己坐在太師椅上,然後指著身邊的另一張椅子說道:「別站著了,快坐下。」
陳子豪道:「謝總舵主賜座!」說完便規規矩矩的坐了下來。
林清華問道:「你剛才說你門天貴堂賺的錢很多,但我問你,我交給你們的任務辦得怎麼樣了?你們該不會光記著撈錢了吧?」
陳子豪道:「總舵主的命令屬下們怎敢忘記?我本來在南京,聽到總舵主南下,就立即過江來見總舵主,但不料那南京一帶的江面被水師封鎖了,我只好繞道上游過江,所以耽擱了些日子。本堂離開西平寨南下以後,一到南京,我們就開始四處活動,看看哪裡在徵兵,哪個大臣在招募家丁。經過幾個月的努力,本堂已經有一百多個弟兄混進了各大臣的家裡,甚至連史可法的府中都有我們的一個弟兄,不過他是廚子,得不到什麼重要的情報。」
林清華興趣盎然的問道:「哦?史可法的家裡有我們的人?他是哪裡人?什麼時候進的天地會?」
陳子豪道:「他是蘇北一帶的人,祖上世代都是廚子,燒得一手好菜。崇禎十五年的時候,我去蘇北辦事,正好遇到他被幾個青皮毆打,我出手相救,從此他就跟了我,也算是本會的老兄弟了,絕對可靠!」
林清華道:「燒得一手好菜?這下史可法有口福了,只是不知道現在他吃得下去嗎?對了,我聽說如今朝廷裡有個叫阮大鋮的正得勢,不知道在他家裡有沒有我們的人?」
陳子豪搖了搖頭,說道:「屬下也覺得奇怪,那阮大鋮剛從死牢裡放出來,他的那些原來的僕人家丁全部散了,正是需要人手之時,但他卻並沒有從外面招人。不過更奇怪的是,他當官沒幾天,府裡就多了許多的丫鬟、僕人,真不知道是從哪裡來的!」
林清華皺著眉,說道:「原來如此。你剛才說你還派人混進了軍隊?混進去了多少人?在哪些部隊?」
陳子豪道:「約有兩百個弟兄混進了軍隊,他們還在軍中展了不少的人,不過屬下謹遵總舵主的命令,不敢隨便將人招入本會,但他們絕對是可以一用的,現在據屬下估計,本堂能夠控制的軍隊人數應該能過三千人。由於本堂的轄地只是蘇浙一帶,所以混進的軍隊不多,也就是京城的禁軍、吳志葵的水師,還有一些趁著劉澤清招兵的機會混進了他的部隊。」
林清華聽到這裡,眉毛一揚,問道:「什麼?你說本會有弟兄混進了劉澤清的部隊?」
陳子豪道:「是啊!怎麼?總舵主有什麼疑問嗎?」
林清華道:「他們現在都是什麼官職,有軍官嗎?」
陳子豪道:「只有三五個下級軍官,像什麼伍長、什長之類的,其他的都是士兵,總舵主如果想讓他們策反一些部隊,恐怕不行。而且我聽他們派來送情報的人訴苦說,在劉澤清的部隊裡已經有大半年沒有餉了,有幾個弟兄嚷著要回來呢!」
林清華眼前一亮,說道:「那你現在能不能聯繫上他們?」
陳子豪道:「應該可以,以前我以老鄉的身份去過劉澤清軍隊中幾次,都沒問題。不知總舵主有何差遣?」
林清華道:「附耳過來,我要你給我這樣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