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爾,這場仗打得很漂亮,到頭來還是因為你指揮有方。」老人摘掉鐵盔,露出滿頭夾雜著少許白絲的黑,「看到你們年輕一代如此出類拔萃,我這個行將就木的老頭子終於可以放心了。」
「米歇爾叔叔,您過譽了,這都是雷德和賓修斯的功勞,真正帶兵浴血奮戰的是他們兩個。」托爾上前恭敬地行了一個軍禮。
「不必謙虛,孩子。」米歇爾面帶微笑,嘴唇上那兩撇白鬍子微微上翹,形成一道弧線。他一邊撫摸著肩膀上那隻老鷹的腦袋,一邊輕輕搖晃指頭,「極影把事情的經過都告訴了我,你和你的夥伴們左衝右突攪亂敵人的陣腳,為雷德和賓修斯爭取到了戰機。」
「其實那只是誤打誤撞而已……」聽到此番誇讚,托爾當真感到臉紅。
龍騎將點了點頭,他十分喜歡托爾既坦率又謙卑的性格,這和他的侄子雷德形成了鮮明對比:「深思熟慮也好,事出偶然也好,總之結果可喜可賀。」
「咦,這隻鳥還可以說話嗎?」凱特也打算靠過來撫摸極影的腦袋,可是鳥兒卻不想被對方那雙沾滿血跡的髒手所碰觸,於是它張開尖喙狠狠地啄了凱特的手指一下。凱特一邊嘰裡咕嚕地罵了一通,一邊嚇得退後幾步,無處宣洩怒氣的他只好衝著極影怒目而視。
大伙全被逗笑了,接下來他們便回到各自的崗位上去繼續工作:米歇爾騎上黑龍前去召喚龍騎士們入城休整,賓修斯返回外城指揮正在待命的龍戰士團開進內城,凱特帶領步兵們忙於修葺遭到破壞的城牆,梅迪絲和莉可瑟絲則負責安排居民們重歸各自家中安居樂業。
托爾獨自一人來到城外,他要向那些在戰鬥中為自己提供了極大幫助的林精告別。護國主本想好好酬謝大樹們一番,可是他絞盡腦汁也想不出應當如何報答這些叢林守護者的恩情。連接庫莫佐夫內外城區的原野上寧靜而遼闊,到處都是戰鬥過後留下的彈坑和硝煙,火焰早已熄滅,然而空氣中依舊凝留著嗆人的硫磺味。
高大粗壯的林精們在平原之上尤為顯眼,托爾走出城門以後第一眼就望見了他們,他利用自己控制空間的能力瞬時移動到其中最為魁梧的一個樹人的肩膀上。
「長老先生,你們不能留下來嗎?」托爾略感惋惜地問道。
「喲呵,小傢伙,你什麼時候跑到老胡特的肩膀上來了?」林精長老嚇了一跳,他那明亮的木質眼珠瞅著對方,顯得頗為驚訝和好奇。
托爾笑瞇瞇地說:「就像這樣!」
光芒之翼的身體像散去的煙霧那樣消失於空氣中,然後出現在老樹人的另一隻肩頭。
「啊喲,這可是我這輩子所見過的最離譜的怪事了。」老胡特伸開雙臂叫道,身體產生的抖動把托爾彈了下去,好在龍族人搶在跌至地面之前瞬間傳回了原處。托爾一臉苦悶地瞪著對方,似乎埋怨對方為何如此大驚小怪以至於差點害了自己。
老胡特意識到自己剛才的舉動確實過於唐突,他略帶歉意地撓了撓頭,蹭下來許多殘枝敗葉,其中有些落在托爾的頭上,還有些直接掉進他的領口裡面。
「嘿!長老先生!你誠心想讓我難堪對嗎!」托爾不滿地嚷嚷起來,那些掉進衣領裡面的碎木屑讓他感到渾身奇癢難耐。
「啊噢!抱歉,小東西,老胡特誓他不是故意的。」年邁的林精尷尬地舉手說道。
這時托爾的吵鬧引起了身邊其他樹精的注意,他們紛紛圍上來,想看清楚究竟是什麼樣的小東西能夠讓林精當中輩分最高的老胡特卑躬屈膝。
托爾很不習慣自己被一群巨人瞧個不停,這樣會令他感覺自己就像一件小商品,或是一隻寵物。
「言歸正傳,你們為何不在此定居呢?我們不久以後就要向東邊去了,我擔心在我們走後那些人類還會回到這裡,重新破壞森林。」托爾苦苦央求道。
「一方水土養育一方人,這裡的土壤無法滿足我們每日所需的養分。」老胡特終於嚴肅下來,他指著旁邊那棵稍顯瘦小的樹人說道,「而且,巴爾德他們來自更加遙遠的綠谷,只有那裡才能為他們提供安身之所。」
托爾顯得十分失望,一方面是因為難得交到的新朋友即將離去,另一方面則確實擔心獅鷲帝國會捲土重來。
「不必憂慮,小傢伙,你得學會放鬆和自我調理,這樣才有助於延年益壽。」老胡特皺巴巴的臉上擠出一絲難看的微笑,「正因為有離別,才有相聚,我們還會再見面的。那麼我們走了,老胡特可不喜歡在外人面前落淚。」
托爾聽後雙腳離開老胡特的肩膀浮到半空,他親自目送這些偉大的生靈離開,直到他們進入森林,匯入由成千上萬古樹組成的綠色大海之中為止。林精長老離去前的最後那句話令托爾回味不已,他忽然意識到世界上許多相互對立的事物同時也彼此依存,正如沒有光明就沒有陰暗、沒有正義就沒有邪惡,他開始反思自己的理想是否確實可行。假如失去了戰爭的陪襯,那麼和平還會被人們稱之為「和平」嗎?若是沒有貪婪自私作為參照,那麼高尚無私還會被人們所看重嗎?一個個難以回答的問題像是走馬燈似的閃過腦海,托爾思考著這些看似與打仗並無聯繫的事情,悶聲不響地返回城中。
這時敵人撤退時留下來的軍營早已煥然一新,賓修斯帶領龍戰士團忙著重新搭建帳篷、豎立圍欄。龍戰士們未能參加這場戰鬥,因此只好把力氣洩在敲敲打打上面。而大批龍騎兵也正在相繼降落到早已開闢出來的空地上,飛龍們扇動雙翼帶起的大風持續了半個鐘頭才逐漸平息。
光芒之翼在軍營東南角輕易找到了屬於自己的帳篷,因為帳外升起了一面金色飛龍大旗——象徵著愛華德爾家族的徽記。他掀起門簾走了進去,卻現莉可瑟絲正在著手佈置傢俱。他不知道對方從哪找來的紅杉木方桌、書櫃和床榻,更不清楚自己的帳篷裡怎麼還會鋪有毛毯。
這時莉可瑟絲也注意到了托爾,她拉著對方來到書桌前,並按住少年的肩膀,讓其坐在由樹籐編製而成的躺椅上。
「感覺如何?」精靈笑意盈盈。
「非常好,像是在家裡。」托爾環顧左右,然後急欲起身,卻被莉可瑟絲再度摁回座椅上,「我、我的意思是,現在正值非常時期,我更加喜歡簡單樸素的生活環境,最好不要搞得太張揚。」
「這些都是居民們自願捐贈的,權且算是謝禮,如果你拒絕的話,回頭我怎麼向他們解釋呢?」莉可瑟絲沖托爾眨了眨眼,示意對方盡可心安理得地享用這一切,「既然庫莫佐夫要作為西線戰場的指揮中樞,就表明我們還要在這待上挺長一段時間,我有義務讓你過得更舒適一些。你瞧,我從賓修斯先生那裡得知你愛看這方面的書,因此特意從圖書館中借出來幾本,不過看完以後切勿忘記及時歸還啊。」
托爾順著對方手指望去,看到書架下層整齊劃一地排列著著名冒險家彭特·格拉斯所著的系列遊記。鎏金字體熠熠生輝,托爾心中感動不已,他點頭致謝:「辛苦你了,莉可瑟絲……」
精靈將自己臉頰一側的絲撩至耳後,她注視著托爾,眼睛猶如一汪不含任何雜質的清水:「除了戰場殺敵,我能為你做的也只有這麼多了。」
托爾站起身來,探出脖子在莉可瑟絲額前留下了輕輕的一吻:「謝謝你,我的姐姐。我知道從我進入教團以後你就一直在暗中保護我,甚至還知道當年在亞利雅德灣,突施冷箭令波彭海妖受到重創,從而幫助我逃生的也是你。」
「我明明已經抑制住魔力流動了……」莉可瑟絲驚訝得張大嘴巴,精靈遊俠以善於藏匿行蹤而出名,而自己又是密林遊俠中的佼佼者,為何那時候尚且年幼的托爾居然就能穿她的偽裝。
托爾得意地撓頭大笑:「千萬別以為我有多麼了不起,我之所以能夠意識到你的存在,那完全是因為你身上的氣味。」
莉可瑟絲聽後立即神色慌張地抬起胳膊聞了聞衣袖,女性最害怕自己身上存在異味,而高貴優雅的精靈更是對此持有近乎偏執的謹慎。
「請別誤會!我的嗅覺、視覺和聽覺天生就比常人銳敏,我可以分辨出連獵犬都難以察覺的細緻入微的氣味。」托爾搖晃手指解釋說。
莉可瑟絲頓感釋然:「我身上究竟有著什麼與眾不同的味道?」
托爾湊過來仔細聞了一會兒,然而趴在對方耳畔呵著熱氣悄聲說道:「是幽香!像新鮮的橙子。」
「你在戲弄我?」莉可瑟絲霎時雙頰緋紅,她急忙推開托爾,用一種既羞澀又惱火的目光凝視金少年。
托爾聳起肩膀搖頭表示否認,然而不可否認的卻是另外一件事——某種奇怪的情感在光芒之翼那顆廣闊無垠的心靈中悄然生根芽,他忽然感覺眼前的精靈姑娘好像在一瞬間變得無比動人,即使是自己所認同的世上最為性感美貌的螢和綺羅也無法與之相提並論。他難以解釋這種心緒究竟源自何因,不過一旦對上莉可瑟絲的眼神,他就只能膽怯地扭頭望向別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