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離扭頭看了下跟在墨家鉅子身邊屁顛屁顛的楊健,楊副舵主一個激靈直起身子,「按老規矩,各家商號但凡招工進城後,都是分開安置於各家商產內。」
聽聞此話,老韓和沈百萬一齊皺眉,若按這種安排,墨家弟子們倒還好說,他們畢竟居住在離石城內對地形人情都熟悉,可近千名「墨獒」分置到二十多家商號店面裡卻著實太過危險,人生地不熟的若萬一碰上什麼意外檢查或突發事件根本法照應,況且若分開後到行事時想要重集結在一起,這麼龐大的人數流動必然會落到有心人的眼裡,實在是不妥。
就在沈百萬剛想張口責備下屬考慮不周時,剛剛憋得臉通紅後終於舒服的打了個嗝的楊健施施然又說道:「可是我們幾人考慮到進城的人數太多,若分散安置後必然會增加很多不必要的麻煩,而且再集結時的危險也太大,所以苦心積慮的選到交河口集上相鄰的『崔氏車行』的曬料場與『邴門貨棧』的堆貨場,兩處偏在城郊不易引起人注意,又有大片的空場地足以容下這許多兄弟,」楊副舵主一臉自得,「再說了,反正我們聯合招工的事情已經人盡皆知了,就連最難纏的呼衍章都沒查出什麼,把大家集合在一起也就不會有人再來找麻煩了。」
老韓和沈百萬同舒一口氣,繼而四目「深情相對」。
「哎,老胳膊老腿的不願動嘍。」沈百萬做了個舒展熱身動作。
「別介,呵呵,您老人家那是老當益壯,況且這種事情,也不是我這種外人方便插手的,還是您親自來吧。」老韓表情甚是恭敬,語氣中充滿了友好謙讓的意味。
「哦,既然如此,那就讓你見笑了,老夫這就要……」
「鉅子,你們在說什麼啊,你就要幹啥啊?」一心等待著被表揚的楊健實在按捺不住心中的疑問,被眼前兩人摸不著頭腦的對話憋得忍不住插話道,他沒有注意道,在他身旁的隆離看著眼前的一幕和對面一大一小倆貨臉上那詭異的表情,突然露出一個恍然大悟的神色,繼而像只小白兔一樣,驀地向旁邊蹦出去老遠。
「啊!」平地裡突兀的響起了楊副舵主淒慘到令人髮指的慘叫聲:「啊!哎喲!鉅子您幹嘛打我呀!啊!……」
「奶奶個熊,你個小兔崽子,說話不會好好說,非得要喘這麼大一口氣,直接說你安排妥當不就得了嗎,幹嘛繞這麼大的圈子,今兒個我老人家就要好好教給你什麼叫言簡意賅!不准跑,你給我過來!」沈百萬面色猙獰的舉起一件足以讓日月變色、撼天動地的大殺器劈頭蓋臉的抽打——他左腳上那支已有五六ri未捨得脫下過的布靴!
看著墨家鉅子「清理門戶」的壯舉,捂著鼻子湊在一塊的眾人嬉笑著看得津津有味。「這個,這個,成何體統嘛,」老韓在旁邊一手捂著鼻子,另一隻手朝場中指指點點,「沈老先生衝動了,衝動了,哎呀,衝動是魔鬼啊,不利於正確的心理健康與身體發育,成何體統啊,哎呀呀,抽他左邊!左邊肉多,抽起來手感好!老頭兒你行不行啊,他繞到你身後去了,轉過身來抽他啊!我賭十文錢你肯定抓不到他,右邊,右邊,抽他啊!……」老韓突然手舞足蹈的唾沫星子橫飛。
良久,他才注意道四周似乎剎那間安靜下來,一道道飽含驚訝、詫異、茫然等複雜感情的目光聚焦到自己身上,老韓優哉游哉的閉上了眼睛,手掌直立放在胸前,「阿彌陀佛,善哉善哉,找兩個人上去,把兩位著了道的施主拉下來吧,我們還有很多正事要辦,時間不多了,阿彌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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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從遠處馳來!「大人,所有進城的商號車隊均去了交河口集,分別進了相鄰的『崔氏車行』的曬料場與『邴門貨棧』的堆貨場!」一個匈奴騎兵微喘著粗氣稟報道。
金絲黑氅隨著一陣疾風的刮過而飄蕩騰起,銀甲披掛的呼衍章右手食指輕輕摳摸著右頜處的那道刀疤陷入沉思。
「大人,往常他們出城招工非但不會如此興師動眾,而且招來人後都是安置在自己的店面裡,末將覺得這其中必有蹊蹺。」旁邊一個絡腮鬍子的匈奴將領湊上前來說道。
「哼!」聽聞此言,呼衍章抬起頭來冷冷斜視了一眼說話的將領,「先不說最近因為兵荒馬亂,離石城四周甚至整個并州的商賈民戶都大量湧入,他們這些商戶確實有招工的需要,我派你剛才暗中協助門守查驗,可在他們車隊中尋到什麼違禁的東西?!」
「這個……」匈奴將領暗暗蹭了蹭懷中那包沉甸甸的份子錢,突然覺得在這種情況下再說商戶們的壞話實在是有違貪污**的格調精髓,「確實未曾發現!」
「各家招的人都這麼多,他們若是像往常一樣將各家招的工還是硬塞在自己店舖中安置,我反而要懷疑他們的居心,別忘了,他們是什麼人,而如此坦然浩蕩的進城後,不懼懷疑的將所有人都盡量集合安置,反而說明了他們沒有多餘的顧慮與不該有的想法,」呼衍章自信的說道,「知道我最安心的一點是什麼嗎?」
他周圍的匈奴將領都一臉茫然的搖搖頭。
「哼!你們這群蠢貨,沒有看到那群招來的苦力中既有匈奴人,又有鮮卑人,還有一些其他相貌的外族人,就是幾乎沒有漢人,哼,在離石,漢人若想驅使胡人來給我們搗亂,你們覺得,他們會成功嗎,哈哈,哈哈哈!」
呼衍章非常享受這個時刻周圍那種恍然大悟、頂禮膜拜似的眼神,這讓他有了一種啟蒙老師似的成就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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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韓此刻正站在一輛大車上不住的晃蕩腦袋,嘴中「嘖嘖」的直咂巴嘴,「要說楊副舵主此次真的是盡心盡力、盡職盡責啊,兩塊這麼大的空闊草地,圍牆偷偷鑿通以木板柴草覆蓋其上做掩護,地面貼心的鋪上厚厚的乾草保持乾燥,四個邊角處各挖出一口深井,貨棧將各種食材貨都集中到這邊的堆貨場便於隨時取用,最重要的是,周圍的建築物盡皆是一些低矮的民居,本就依地勢高處而建的貨棧圍牆擋住了外界窺視的目光,除非硬從大門處闖進來,」老韓拍了拍一臉委屈表情的楊健,「可貴的是你竟然能從這戒備森嚴的離石城裡搞到這二十多把馬刀和三十幾副強弓,勞苦功高!」
老韓的鼓勵讓楊健差點淚奔,悲憤的小心翼翼看了眼自家的鉅子。在下屬面前,沈百萬表現出了和往常不一樣的嚴格,「臭小子,再看我一眼就讓你知道什麼叫畫蛇添足!」
不知是不是想起了什麼特別不愉的經歷,楊副舵主偷偷瞄了眼沈百萬的左腳,硬生生打了個哆嗦,強擠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隆離哭笑不得的看著自己墨家這一大一小倆活寶,趕緊上前對老韓說道:「大人,雖然需要安置的人數眾多,可是給弟兄們安排食宿對我們來說著實不在話下,說起這武器,卻是我們傾全力才湊到這一點兒,唉!」說到最後,隆離的表情竟越來越嚴肅。
「不錯!」楊健也一改輕鬆嬉笑的臉龐,竟是咬牙切齒的吐出這兩個字。
「怎麼會這樣?剛才路上聽楊副舵主說,整個并州轄下包括太原、上黨、西河、雁門、樂平、興等六郡九十八縣的墨家勢力都歸你們統管啊!」老韓著實吃了一驚。
隆離和楊健沒有馬上回答老韓的話,而是不約而同的看向自家的鉅子。果不其然,沈百萬長歎一口氣,苦笑道:「此等局面,和我的固執脫不了干係啊。」
老韓疑惑的看著沈百萬。
「左部帥府設在離石,為了能詳細及時的掌握匈奴人的動向,我堅持將并州墨門分舵駐地設在了這裡,派了最得力的弟子前來掌控,小心翼翼的苦心經營,可此地不愧是胡人中樞的龍潭虎穴,一年半前,呼衍章率三千名匈奴右輔部落親軍鐵騎趁雨夜突襲我墨家城南舵口,一舉屠殺前來離石城集聚的并州墨家各地精銳舵者二百多人,幾乎讓墨家在并州的勢力毀於一旦,從那時起,我便令他們棄武從商,轉而走上明面經營商號,暗地裡搜集情報,再加上那次後胡人的警惕性大增,兵器管制近乎苛刻,所以他們也弄不到多少像樣的武器。」沈百萬面色沉重的徐徐道來。
「若不是在離石,在晉陽、長子、榆次、雲中、九原或者任意一個并州的郡縣,都不會落得這麼一個局面,離石特殊在胡人眾多,我們在匈奴人的眼皮子底下,實在是……」楊健想起曾經發生的事情,便忍不住的說了出來,聲音中帶出了憤怒而不解的顫抖。
「楊副舵主!」老韓踏前一步,雙手緊緊把住楊健的雙肩,「墨家不是什麼行會,亦不是什麼江湖門派,墨家是以天下蒼生為己任!現在胡人躁動,整個并州及以西群魔亂舞、殺戮遍野,沈老先生之所以將并州墨門分舵設在這裡即是因此點而考慮,他需要知道胡人的一舉一動,而不是讓你們替他拉隊伍蓄勢力!胡人凶殘狡猾,墨家遭受慘痛的損失,但我認為鉅子的決定沒有錯,你們墨家的弟兄也都是好樣的,沒有你們,那些安享著寧靜生活卻毫反抗之力的善良百姓們不會知道胡人已經把屠刀架在了他們的頭上!沒有你們,他們只能助的接受悲慘的命運!」
「大人!嗚嗚嗚……」承受著巨大的壓力,想起數生死相依的兄弟就那麼死在敵人的屠刀下,楊健這個淳樸的漢子禁不住嚎啕大哭起來。
「大人,我們墨家甚至是生活在這裡的漢人們之所以遭遇如此慘痛,除了胡人,還有一個罪魁禍首!」隆離緊握雙拳恨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