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良一開始其實根本不是來此學廚藝的,沒有想到會得到「北菜」大師傅公都良的鍾意青睞。
因為某些特殊原因,期待仗劍行走在江湖中劫富濟貧,伸張正義,做一個身懷絕技、武功高強的俠客,與幾個或嬌羞可愛、或小家碧玉、或端莊優雅、或**的冰清玉潔的俠女們來幾段轟轟烈烈的苟且,那個,熱烈的愛情佳話,才是耿良的平生所願。
可耿大俠自偷偷離開家門並踏出江湖的第一天起,就隱約發現自己貌似忽略了一個極其微小的問題,同時這個小問題又很致命:行走江湖的大俠也是需要吃喝拉撒洗洗睡的,而這一切都需要「錢」,可是策劃詳細、準備周全的耿大俠背的包裹裡,連管家牛大福剛買還未用過的夜壺都偷拿了出來,卻忘了裝上一點買好好吃的「錢」。心氣高傲不願折回丟面子的叛逆期少年耿大俠就這麼眼一閉膽一橫,義反顧的雄赳赳跨下了通往磨難的第一步。
過了三天三夜,碰上五十年不遇的瓢潑暴雨又在山裡迷路的耿大俠總算衣衫襤褸的從山林中爬了出來,歷經惡狗追咬、凶僕毒打、頑童嬉辱等種種磨難後,一路撿食乞討跌跌撞撞的誤入了山yin縣城。
飢渴難耐的耿大俠在走到同翰客棧的門口時實在邁不動步子了,靈機一動的他褪下外面已破爛不堪的外袍,露出裡面還算乾淨體面的錦褂,腦袋一揚,大搖大擺的跨了進去,挑了個正中間的好桌位,橫刀立馬的手一擺大步跨坐下去,猛地一拍桌子:「掌櫃的,把你們這兒拿手的好菜儘管上來,小爺我來嘗嘗你們店的金字招牌!」
當時的店裡的眾人還真被這小爺的氣勢震了一震,心裡不由得歎道:好久沒遇上這麼狂的冤大頭了,哦,是出手這麼闊綽的豪客了,於是,行雲流水間,八寶葫蘆鴨、板炸芝麻蝦、蔥油鯉魚、海參扒肘子、黃蔥扒蹄筋、金銀裹蠣子、蘭花扒雞茸豆腐、雀巢五彩雞絲、糖醋鯉魚、鴛鴦戲水龍鳳湯、汆黃管脊髓、芫爆魷魚卷、芙蓉三鮮魚丸等招牌「北菜」被一道道端上桌來。
畢竟從小受過良好素養教育的耿大俠還有一定的自制力,雖然看到這一盤盤珍饈佳餚後眼裡的綠光幾乎讓人不可直視,但仍然強忍著心中的慾望慢條斯理的品嚐評鑒著,只是食物進嘴的速度越來越,驚得眾人目瞪口呆,食客、小二、最後連後廚的大師傅走了出來圍在耿大俠身邊看他專心進食,那狼吞虎嚥的惡鬼投胎模樣讓眾位後廚師傅感覺到這位食客對自己事業的欣賞與尊重,內心得到極大滿足,以至於在耿大俠剛剛嚥下桌上的最後一口菜時,周圍絕大多數人不由自主的打了一個飽嗝兒。
酒足飯飽的耿大俠摸著自己渾圓的肚子,一個多月來的飢餓感此刻終於不見了蹤影,飯壯慫人膽,他沒臉不屑的費勁站起身,撅了根筷子摳著牙,眾目睽睽之下就向外大搖大擺的走去,嘴裡還含糊不清的嘟囔著:「什麼破菜,吃得小爺我滿肚油膩,下次菜品改進後我再來嘗嘗,菜錢再一併給!」
也許是從未見過如此霸氣的人物,幾乎所有人都愣愣呆在當場沒有任何動作,但畢竟是幾乎,就在耿大俠馬上就要看見山yin城的晴天時,一雙蒲扇樣大的手掌一手遮住了他眼前的光明,「小子,是想乖乖跟我去官府認罪坐牢還是現在留下兩支胳膊讓大爺我放在廳樑上警示後來那些想和你一樣吃霸王餐的人!」正值壯年的二掌櫃譚羽臉上掛著人畜害的微笑,說出的話卻讓人不寒而慄。
很顯然,兩種選擇都不是耿大俠那顆立志仗劍在江湖中蕩起一片片腥風血雨的心所能接受的,他撒潑哭鬧、要死要活的所不用其極,就在此時,臉上一副悲天憫人表情的大師傅公都良看著耿大俠,突然吐出一句:「給店裡寫個用身契,跟在我身邊當個幫廚吧,學點廚藝以後也可以當個安身立命的手段。」
眾人本就目瞪口呆的表情在聞聽此言後加不堪,能跟著公都大師傅學藝是多數人夢寐以求的事情,卻讓這個吃霸王餐耍賴的小癟三給遇上了,許多人心裡打起了小九九,莫不如自己也吃上一回……二掌櫃譚羽那雙豎立的三角眼中激射出的陰冷目光讓很多人重擺正了自己的世界觀。
耿大俠有點彪,但不傻。他毫不猶豫的連滾帶爬的撲上前去花了押。
在以後的一段歲月裡,他曾經數次的為自己當時這個「英明」的選擇捶胸頓足,甚至一度認為被送官和砍胳膊加人道。
曾經以為踏上江湖路後隨意振臂一喊便能一呼百應的耿大俠接觸的第一件幫廚事宜便是看曬場。一年當中最不人道的酷暑時分,蒼蠅蚊蟲嗚嗚洋洋的漫天起舞,打屁蟲和臭大姐也開始在低空橫行忌,雜花敗柳jing打采的耷拉著腦袋,睥睨天下的耿大俠光著膀子被公都大師傅丟到河壩曬場上,孤零零擦皮撓癢的守起場子。
橫豎一壩子的土陶大缸,兩人合抱都攬不過來,裡面散發著一股聞兩下口鼻痛麻的辛香氣味,汩汩泛著粘稠氣泡的毛豆和一些不知名的茴香葉之類的東西混雜著大把大把的鹽巴,在太陽底下暴曬著,整個曬場一片酸臭氣味,有時被曬破的氣泡聚得多了,讓整個缸裡的毛豆醬都翻滾起來,可憐的耿大俠手裡威風凜凜的拿著一根長桿,踩在一把三條腿的破爛板凳上,一缸一缸挨個攪拌過去,每隔兩個時辰還要往裡灑鹽,身上滾滾而落的汗珠子都變成了灰黑色,散發著一股子餿臭味。
就是這個樣子,公都大師傅在冷不丁過來散步的時候還挑挑揀揀的做出各種令人難以忍受的指示,讓疲憊不堪的耿大俠那段時間唯一的娛樂活動就是在空閒時候坐在場地上,恨恨的畫著公都大師傅的小人,然後拿小木棍捅啊捅。
直到有一天,公都大師傅的一番話徹底讓耿大俠的人生觀與職業觀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良啊,你個臭小子離我遠點,」公都大師傅捂著鼻子,「嗯,就站那看好了,手要把緊,腕要放鬆,胳膊肘子要上下左右的順勢搖擺,就像這樣,開始時動作不不慢,然後慢下來,慢下來,左右攪動這麼仈jiu次後,使勁甩攪深插兩下,再慢下來,慢下來,讓攪桿搗插在毛豆醬裡渾然一體,聽,那氣泡鼓漲和長桿攪動形成的噗噗聲混合起來,像不像一種撞擊摩擦而形成的水花汩汩的呻吟,那紅燦燦的粘稠醬油,哦,還有那微微酸臭的**氣息……」公都大師傅就這麼陶醉的微瞇起眼睛。
目瞪口呆的耿大俠自那刻起彷彿進入了一個高層次的意境,從此後,血氣方剛的他對廚藝的概念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轉變,甚至,甚至將墨者聖風深埋在了內心的最深處,一門心思的練習起了廚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