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雲駕起乘黃,飛臨正門上空,眼望豐居正的葬身之處,心裡也不知是什麼滋味,既欣賞他的梟雄行徑,又頗感人生無常,但不管怎樣,豐居正一死,好歹也是了結了一樁心事。正準備離開,聽見一聲呻吟,心裡十分詫異「莫非豐居正沒死?」
他飛身下了乘黃,在猶自冒起縷縷青煙的廢墟裡展開搜索。很快就在距爆炸中心十幾丈開外的一堆瓦礫底下,現了一名身負重傷的中年男子。此人左手緊握一支銅製號角,八成是方才吹奏號角的人,他全身血肉模糊,肚腹開裂,眼見不能活了。
小雲在看清此人的相貌後,大吃一驚,問道:「你是周鐵農?」周鐵農原是竹山縣的「司隸都尉」,因假扮盜匪,前往洗劫田家村,曾被小雲捉住。想起他當時曾承諾此後不再為官,就此回鄉務農,小雲緊接著問了一句:「你怎麼會在這裡?」
周鐵農神色羞愧,喘息道:「我除了領兵打仗,不會幹別的回鄉不足半年,生活已十分艱難加上抵受不住高官厚祿的誘惑,就重操舊業投奔了豐居正」抬起右手,艱難的從懷裡取出一封書信,正要說話,內臟和大量的血液從裂開的肚腹裡湧出。他的身體極度扭曲,手足抽搐痙攣,登時斃命。
小雲心裡感到一陣莫名的悲哀,如果周鐵農能堅守承諾,一直在家鄉務農,作一名自食其力的農民,他豈能有今日之禍?又怎會死在武昌?就算死,又怎會死得如此淒慘?難道「瓦罐不離井邊破,將軍難免陣上亡」的人生宿命真的是無法改變?一時間心情差到了極點,佇立一會兒,方才掰開周鐵農的手指,拿起書信,展開觀看。
信紙已被鮮血染成紅色,好在內容仍可辨識。寫信人名叫「周鐵宏」,估計不是周鐵農的親兄弟,就是他的堂兄弟或是族兄弟。信中言道:「鐵農吾弟,月前在武昌一晤,你我兄弟剪燭西窗,聯床煮酒夜話,言及桑梓,論及古今興替,豪興勃,激揚文字,但相聚時短,未能盡興,愚兄甚感惆悵。
自道教起的『天雷綏靖之戰』結束後,我方五路大軍齊頭並行,每戰必捷,車萬里損兵折將,如籠中之鳥,如刀俎之肉,覆亡之日已在眼前。戰事結束後,愚兄憑借戰功,必能陞官晉爵,光大我周氏一族,指日可待。至於封妻萌子,企及富貴康寧,自也在意料之中,於願已足;數年之顛沛流離,披肝瀝膽,屢歷生死,亦能有所回報。但三日前,愚兄奉命前往中軍大營投書,竟於無意之中聽聞,『忠勇侯』準備於近日設計謀害獨孤將軍,不禁使愚兄頗感黯然。
『忠勇侯』柳誠志一向對獨孤將軍抱有成見,據傳,二人不睦,是因道門掌教紫微和獨孤將軍是故交,紫微先生於出使獫狁之後,甚得陛下器重,引起『忠勇侯』的嫉恨,並擔心獨孤將軍一旦憑借紫微先生的,他日勢必要凌駕於自己之上。儘管如此,愚兄也絕未想到,『忠勇侯』竟敢對獨孤將軍生出加害之心。官場傾軋竟是如此殘酷,竟是如此不擇手段,不禁使愚兄心灰意懶。
愚兄為人耿直,領兵作戰或能勝任,但爾虞我詐,提仿小人,絕非愚兄所長。戰事結束後,愚兄將辭職回鄉,以農耕自給,以詩書自娛,閒話桑麻,含飴弄孫,不論政事,不涉官場,或能保命全生,不致被小人所害。嗚呼,人心險詐,宦海腥風,不可不防,不可不畏!
賢弟也知,愚兄一向在『折衝將軍』獨孤景略麾下當差。獨孤將軍待人寬厚,從不嫉賢妒能,為人公允持正,於愚兄實有提攜眷顧之恩。但『忠勇侯』官高權重,威壓全軍,除了雍王,他可以隨意處決任何人,不必奏明聖上。愚兄明知他有加害獨孤將軍之心,也只能緘口不言,一旦說出,不免惹來殺身之禍。眼見獨孤將軍身處險境,愚兄又不能出言提醒,實感愧疚,心裡鬱結。只得寫信告知賢弟,一抒積鬱,思之汗顏。賢弟與道門掌教紫微曾有一面之緣,如能將此事告知紫微先生,或能使獨孤將軍倖免於難。
愚兄效力朝廷,賢弟在豐居正麾下任職,你我兄弟不是一殿之臣,值此亂世,各為其主,原屬正常。但豐居正絕非真命之主,楚郡猶如彈丸,絕難成就大業,並且想長期保持割據,亦不可得。豐居正日後結局必定可悲!良禽擇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侍,自古如是,賢弟早作決斷,以防日後不利。愚兄言盡於此,賢弟保重。周鐵宏此致。」
小雲看完書信,禁不住出了一身冷汗,柳誠志既生加害之心,估計最近就會有所行動,景略此時猶自不覺,豈不危險萬分?周鐵農在收到此信後,來不及前往太和山告知自己,官軍就已兵臨武昌,他只得投入戰鬥。如不是自己聽見了他的呻吟,此信就如石沉大海,再也不會被自己看見,景略更是失去了最後一絲可以規避危險的機會,此事當真是巧合到了極點,也險到了極點!轉念一想,心裡泛起一絲疑慮:柳誠志要加害景略,按理說如此機密大事,又怎能被周鐵宏所知?難道此信只是一個誘餌?或者真的是柳誠志大意了,未曾注意保密,方才被周鐵宏所知?
小雲考慮再三,作出決定,不論景略有無危險,自己都要前往齊群查明真相。就算此信真的是一個圈套,也無非是用景略有難作借口,誘使自己前往齊郡,再設計加害。但柳誠志不論是他自身的修為,或是他的官階爵位,皆不如自己,他又能拿自己怎樣?
此時,澹台復羽已縱馬奔入武昌,一路奔向「敵前指揮所」,準備親自收殮豐居正的屍骸,驗明正身後,上報朝廷。小雲不想耽誤時間,也不和他告別,駕起乘黃,直奔齊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