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際之邊,紅霞漫天。
未央宮的走廊上,昨夜的白霜依舊在,伸手一摸,冰涼透骨。
數以百計的官員,魚貫從這條走廊上緩步進入宣事殿。
文黑武紅,涇渭分明。
桑弘羊領著麾下的鹽鐵系統官員以及大農令屬官走進殿中之時,無數的目光在他身上來回打轉。
「大農令這一次不死也要脫一層皮了……」很多人都在心中說。一雙閃著綠油油的光芒的眼睛,死死的看著桑弘羊。
沒有錯,桑弘羊確實是當今天子最寵幸的官員之一。
但是,當年主父偃得不得天子寵幸,張湯得不得天子寵信?
你再強勢又如何?西楚霸王項羽最終還得自殺呢!更何況你桑弘羊?
但是桑弘羊卻似乎根本沒有看到那些敵視的目光,他顯得相當輕鬆,自信,就好像他不是來跟人決一死戰的,而是來觀光旅遊的。
倒是桑弘羊的得力助手,楊可顯得有些緊張。
桑弘羊不得不低聲對他道「別擔心……就按我說的辦……那群儒生這次把希望寄托在一群商人身上,簡直就是異想天開!」
「我父親就是商人,我還不明白商人的性格嗎?商人逐利而行,永遠只會考慮自己的得失,他們這次這麼團結,是因為被告緡令嚇壞了,倘若沒有告緡令的威脅,就是再給他們五百年,他們也不會團結起來!」
「諾!」楊可點點頭,但還是沒有徹底的放鬆下來。
楊可可不比桑弘羊,這些年來,告緡令的具體執行事務,一直都是他在負責,可以說,他比桑弘羊更加的令商人們痛恨。
今天若是敗了,天子可能會記念舊情,保下桑弘羊,但是他楊可卻是非死不可了!
「陛下駕到!百官恭迎!」宦官的聲音在殿前響了起來。
原本還在議論事情的文武百官,立即分成兩列,恭敬的跪下來,高呼道:「臣等恭迎吾皇萬歲!」
大漢天子劉徹,今天一臉肅穆,神色嚴峻。
霍子候扶著他的手,君臣兩人走上台階,然後,霍子候恭著身子,退到劉徹的旁邊,低下頭顱,看著地面,等劉徹坐入龍塌之上,他才稍微的抬起頭來觀察今日大朝的盛景。
映入眼簾的,只能是數不清的文武百官。
「諸卿平身!」劉徹揮了揮手道。
百官再叩之後,才分別退入左右兩側的坐席之中。
「秋收已過,各地賦稅人口統計數字出來了嗎?」劉徹看向新任的御史大夫倪寬問道:「亞相課官工作進行的怎麼樣了?」
倪寬馬上出列稟報道:「啟奏陛下,今歲賦稅尚在統計之中,然初步統計數字,比之去歲,因天旱的緣故,南陽,河東等地皆不同程度歉收!」
「另臣已與同僚,審核了各地地方官上報之施政成績,過去三年,列課最上者官員十三人,殿者十一,其餘不等!」
「善,卿辛苦了!」劉徹點了點頭,道:「最上者與殿者名單,卿即刻呈上!」
所謂課最上,與課殿,乃是大漢對官員政績與德行的考核成績。
最上者,就是最優秀,政績最出色的官員,至於殿者,就是最差勁的官員。
大漢規定,官員政績,三年一大考,一年一小考。
御史大夫負責領導審核,評定地方郡守政績,按照政績,分別劃分為最上,最,殿等幾個標準。
而天子則負責考核三公九卿之政績。
尚書令考核郎中,侍郎。
具體到地方上,郡守及諸侯王相又負責考核下面的縣令,丞。
這樣,就形成一個層層負責的考核體系。
按照過去的傳統,課最上者將得到毫無疑問的陞官,殿者要免官,甚至還要追究其施政不當的罪過,嚴重瀆職者將會直接交由廷尉審理。
「諾!」倪寬點點頭,將早就寫好的奏疏,恭敬在捧在手上,一個宦官拿過奏疏,交到劉徹手中。
劉徹就稍微看了看,臉色有些不太好了。
霍子候悄悄的眼睛瞟了一眼,就看到了這殿者名單上,北地郡郡守李原榜上有名。
大漢的郡守,全部都是劉徹親自任命的。
因此,在殿者名單上出現一個郡守的名字,是非常罕見的,一般來說,該郡守沒到天怒人怨的地步,御史大夫通常會給些情面,不會將之列入殿。
因為,這簡直是在打天子的臉,會讓感覺自己沒有識人之明。
「很好……」劉徹幾乎是咬著牙齒,用一種咬牙切齒的態度道:「李原啊李原,你當初是怎麼跟朕承諾的?」
他想了一想,然後似乎又有些心軟,放棄了立刻派遣使者去把李原抓回長安的想法,自言自語道:「既然這樣,索性今年冬天沒什麼事情,朕就親自到北地看一看,你是怎麼治理的?」
然後,他放下名單,道:「今日大朝,乃商議國家大事,定明歲之策,議論百官得失之朝,諸卿且暢所欲言!」
「臣,有本奏!」百官中,太子太傅卜式立刻就出列道。
「臣亦有本奏!」跟隨著卜式身後,十數名八百石到一千石的官員集體出列,整齊得像在事先就演練過無數遍一般。
霍子候看的清楚,自己的老師吾丘壽王赫然在列。
他不禁皺了皺眉頭。
這個事情,明顯的就是神仙打架,你老人家摻和什麼啊?一個不小心,就要萬劫不復了。
況且,就算扳倒了桑弘羊又怎麼樣?
當今天子可是一位非常記仇的天子,惹毛了他,什麼情面都不會給人留了。
但是,霍子候看到吾丘壽王的眼神中分明帶著些堅定的神色。
霍子候頓時有些瞭解吾丘壽王此時的心態了。
屈原大夫說為了理想,他可以九死而不悔,後世林則徐也說。
雖然,吾丘壽王現在堅持要打到桑弘羊的理由,並不一定正確。
然,為了理想與抱負,死又算得上什麼呢?
一個君子,倘若因為怕死,而不敢堅持自己的理想與抱負,那麼他又算哪門子君子?
君子,為知己死,為理想死,為國家死。
君子從來就不畏懼死亡與威脅。
橫眉冷對千夫指,俯甘為孺子牛。
看到這一切,霍子候的眼睛有些濕潤了,他自問自己是絕對做不到,罔顧生死,只為理想。
他終究只是個凡人,而不是君子。
否則,現在他就會義無反顧地站到桑弘羊的陣營中。
因為歷史告訴他,桑弘羊的經濟政策是正確的,豪強肆無忌憚的兼併土地,富商毫無顧忌的開採資源,剝削人民的行為必須得到有效控制,國家的經濟也必須由國家掌握。
可是,他卻顧及重重。
「臣等冒死啟奏陛下,請陛下廢止,臣等以為實弊大於利,其使父子相疑,鄰里成仇,長此以往,國將不國!」一行人等齊聲道。
卜式更手拿一份奏疏,道:「陛下,此南陽太守,廣川太守,河內太守,河東太守,等聯名奏疏,請陛下閱覽!」
霍子候聽了,也不禁有些感歎,這些商人還真是神通廣大,他們竟然準備的如此充分,連地方上的郡守都買通了。
看到這裡,霍子候也有些明白了今天卜式他們的主要攻擊方向了。
那就是告緡令,通過攻擊告緡令,逼迫桑弘羊迎戰,從而打開缺口,最後形成圍攻。
按照大漢國不成文的一個傳統,倘若某個大臣在大朝上被人圍攻,並且落敗,那麼為了面子也為了尊嚴。
那個大臣,將不得不自殺。
如此,假如桑弘羊還要臉的話,他就幾乎死定了。
劉徹接過奏疏,只是稍微看了看,然後,把頭看向桑弘羊笑著問道:「卿以為如何?諸位臣工的意見怎麼樣呢?」
整個宣事殿的空氣瞬間凝結了,人人收斂心神,等著桑弘羊回答。
只要他說個不字,那麼,等待他的,必將是潮水般洶湧的攻擊。
誰叫告緡令這些年來確實搞得民間民怨沸騰,人人自危?
「臣以為……」桑弘羊出列一拜,不緊不慢的道:「諸位同僚公忠體國,所言大善!」
桑弘羊長屈伏地,道:「臣桑弘羊附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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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鋪墊就要寫完了。
下一節我好好醞釀下,爭取明天進入主角的成年時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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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的ps,又欠大家一節了……
無話可說,只能說,欠一還二。
本周之內還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