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子行營開始拔營,霍子侯一覺醒來,就覺得自己已經身處於一片紅色的海洋中。
整個營帳到處都是在不停忙碌著的羽林騎士隨行的衛軍。
一個個昨天晚上還矗立不倒的帳篷被接二連三的拆卸了下來,裝上各種運輸工具。
霍子侯看到,已經有數支兵馬,在他們的長官帶領下撤出了營地,作為先頭部隊,沿海岸線開始前進,他們一路要疏浚道路,維持治安,必須確保當天子御駕通過之時,不會受到哪怕一點的顛簸。
「終於要離開這裡了啊!」霍子侯回頭看了一眼,那熟悉的山水,如畫的景色。對這一切,他還是很有感情的,畢竟他的新生始於此處。
便走向天子大帳聽事。
午時,天子御駕啟程,霍子侯隨天子之後,君臣兩人獨登天子鑾,隨後其餘大臣,將軍各自上車馬,以騎兵為先導,一路向北而去。
霍子侯坐在寬敞舒適的鑾車之上,輕輕掀開車簾的一角,靜靜的看著道路兩旁,那些密密麻麻的人群。
這些整齊的跪在道路兩旁送別天子的老百姓怕是足足有數萬人之多,看服飾年紀,有老有少,大約都是來自這附近的奉高,蛇丘,歷城,甚至還有來自更遠的粱父縣的百姓。
這些百姓無論老少,人人面色虔誠,有的人儘管身上衣衫襤褸,面帶黃色,但手裡頭卻高舉著一個籃子,裡面有雞蛋若干,看樣子是打算把自己家裡最後一點好東西來貢獻給聖天子了。
當然,他們這樣做是有原因的。
當今天子劉徹今年封禪泰山,除了要告訴天下人,他的功績已經堪比三皇五帝之外,另外一個任務就是給沿路百姓福利。
特別是泰山附近郡縣的百姓,不僅僅被免除掉今年的賦稅,更被完全豁免掉了過去歷年積欠官府的各種貸款,另外孤寡老人也獲得了大量的足以維持生活的賞賜。
老百姓就是這樣,統治者對他稍微好一點,他們就會感激一輩子。
天子見了也非常感動,道:「朕今日方知太祖衣錦還鄉之樂!」
當年太祖劉邦,擊敗項羽後,衣錦還鄉,在沛縣足足被父老鄉親圍觀了十幾天,光是酒席就連擺了七八天。
今日的盛況,與當年相比,也估計只差了那麼一點。
便讓常融出去勸慰百姓,又命左尚書去傳旨給附近郡縣官員,曉令他們要兢兢業業,要認真的領會朝廷的政策,不要給百姓增添負擔,要盡量減少徭役,多修水利。
在對待普通百姓這一點上,大漢朝開國至今,一直都做的還不錯,歷代天子,即使是呂後在位的時候,高層政治傾軋不斷,但卻從未波及到普通百姓身上。
當今天子,雖然精力都轉移到武事上去了,但這並不代表他就不關心農業了。
事實上到現在為止,朝廷幾乎每年都有修建渠道的計劃。
車隊漸行漸遠,漸漸的就連泰山都消失在了視線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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渤海的浪花,捲著朵朵漣漪,輕輕拍擊在沙灘上。沙灘上幾隻正伸著柔軟的觸角,愜意的覓食的甲殼動物被這浪花一卷,苯苯的翻了個身子。
遠處一隻海鷗扇著潔白漂亮的翅膀,掠過一個奇特的小山。
在山的另一側,晚霞漸漸的落入地平線中,天際之上,太白金星已然悄悄的開始釋放它那奪目的光芒。
「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漢燦爛,若出其裡!」霍子侯踏上這座小山的土地之上,木屐與地面碰撞,出咯吱咯吱的聲音。
這座小山,簡直是地球地殼運動幾千萬才出的傑作,它的地貌特徵非常罕見,小山之上到處裸露著黑色的岩石,岩石表面佈滿了顆粒狀的突刺,山上更是還許多類似鐘乳石一般的挺立的大大小小,奇形怪狀的石刺,幾乎讓人以為這座小山就是從宇宙中飛來的一塊隕石碎片。
在山腰處,當年秦始皇在此留下的遺跡,至今依然清晰可見,那些廢棄的宮殿中甚至還可以找出當年秦國將士留下來的種種物品。
站在山上,眺望大海,給人的感覺就是,彷彿整個大海的波濤,都在朝這麼一個小山,奔湧而來,好像這座小山就是海洋一切波浪最終的目的地一般。
無怪無論是秦始皇,還是當今天子都認為,這座小山,就是神仙留下來的遺跡,是當年的仙山之一。
後世曹操北伐烏恆,得勝歸來時,來到此處,更作下《觀滄海》一詩,讓這座小山名傳千古。
這小山就是在後世已經被大海所吞噬,消失於地球地質變遷之中的碣石山。
以霍子侯的感覺,碣石山似乎應該是在後世的山海關附近不遠,大約與北京市頂多就七八十公里的路程。
可惜,他卻琢磨不定。
他現在只是記得,三天前,天子北巡大軍經過的地方叫泉州,以他當年看過的史書來判斷,西漢的泉州約莫就是在後世的天津附近,無定河之邊。
只是,大軍卻沒有直接通過泉州地界,而是取直道而過。
兩千年的地質氣候變遷足夠改變很多很多事情了。
譬如說,僅僅在這之前的大約三千到五千年之前,黃河流域甚至還有大象生活,後世出土黃河象化石足夠說明問題了。
而在後世中國最主要的兩個糧食產地江南地區與東北地區,現在卻是一片澤國,雲夢澤甚至有數百里之寬。
反而是後世的黃土高坡以及河北,河南等地區,現在卻是經濟達,水土保持良好,現在就連黃河的水也是清晰可見的。
至於兩千下來,那些消失,又出現的叢林,乾枯又忽然出現的河流,簡直是不知道有多少了。
所以,不要用兩千年後的地理來看待現在。
「果然是仙人住過的地方啊!」天子感慨一聲對左右的方士們說:「朕看,此處果然處處有著種種神奇之道,暗含變化之理!」
一位方士道:「陛下誠心求仙,仙人若知,定親身相來!」
「希望如此吧……」天子有些垂頭喪氣的道:「只是希望仙人不要認為朕德行菲薄,就不來見朕了……」
霍子侯聽了有些無語,他實在不明白,為何一碰到仙人,長生這個話題,天子智商就好像生生的降低了一大半。
他掃了一眼那個方才說話的方士。
這個傢伙他認得,就是現在方士們的領袖,忽悠大王公孫卿。
「這個傢伙賊眉鼠眼的,當真讓人看了好生厭惡!」霍子侯嘀咕一句,把頭扭向一邊看向大海,彷彿再看那公孫卿幾眼,他就要崩潰了。
其實,公孫卿長的還不賴,以這個時代的觀點來看,也屬於美男子了,更兼氣質中隱約有些讓人感覺神秘,更是為他增添了些優勢。
不過,一個人若是討厭起另外一個人來,是任誰也扭轉不過來的。
「我得加快度了!」霍子侯現在那本洪荒流一直是斷斷續續的在寫,剛寫到鴻鈞合道。
「接下來就是三清證道了……」霍子侯心中盤算著:「現在來看,光是這樣還不行,還不夠吸引人,我得給三清安個世俗的身份……」
正胡思亂想的時候,天子喊他了:「子侯過來看看……」
「諾!」霍子侯趕忙過去,走到天子身邊,天子回過頭,拉著霍子侯就往山上走,還命令下人不許跟上去。
這跟封泰山時的情景一樣,是一種榮譽,也是天子在向所有人表明他對霍子侯的喜愛已經不是尋常意義上的那種君臣關係,而是更像父子多些。
要知道,封泰山,在理論上只能是天子以及儲君有資格上去……
倘若霍子侯姓劉,那麼當今太子就該要讀不下書了……
君臣兩人登上山巔,靜看潮起潮落,良久,天子才回過頭來,對霍子侯道:「子侯,你看到了嗎?」
「什麼?」霍子侯有些疑惑,不太明白要看什麼。
「卿忘記了朕在泰山上說過的話了嗎?」天子有些失望的道。
「絕對沒有……」霍子侯趕緊道,同時在心中全力回憶起來。
記憶漸漸清晰了起來,泰山之上,絕頂之峰,那山風吹在年少的霍子侯身上,吹的他的冕服,鼓鼓做響,琉板上的珠子也不停的晃蕩。
天子的聲音在耳邊低語著:朕以渺渺之身承至尊,兢兢焉唯德菲薄……且夫聖王踐位,豈特委瑣齷齪,拘文牽俗,循誦習傳,當世取說云爾!必將崇論宏議,以為萬世規。故馳聘乎兼容並包,而勤思乎參天二地。《詩》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之內,八方之外,侵淫衍溢,懷生之物有不澤者,賢君恥之……
「懷生之物有不澤者,賢君恥之……」霍子侯手指微微顫抖著:「**之內,八方之外,侵淫衍溢……好大的志向啊,現代的憤青也不過如此吧,這個志向比起屠日滅美,恐怕更加宏遠!」
這是什麼意思呢?
可以說,當日泰山上天子禱告的前半段說的是他為什麼要罷黷百家,獨尊儒術,更改革官職,銳意進取,因為他要為後來一萬世訂立規矩。
然後就是說他的理想了。
很直白,很淺顯,當今天子竟然想要**之內,八方之外,侵淫衍物的一切生命,都全部歸納於大漢帝國的統治下。
他要讓他的陽光雨露,滋潤到這個世界的每一個生命上……
這理想,這志願,就是日後的日不落帝國也從來沒做到過啊!
那麼現在天子為什麼又舊事重提呢?難道是?
霍子侯順著天子的眼睛看過去,在海的那邊,是朝鮮!
「陛下要取朝鮮?」霍子侯試探著問道。
「善!」天子點點頭說:「朝鮮不臣已久,朕忍其良久,當此匈奴闇弱,大漢邊防穩固之際,朕如不取,恐子孫後代悔!」
天子笑著從自己的腰間抽出佩劍,晚霞中寒光閃爍著妖艷的顏色,一時竟映花了霍子侯的眼。
「大丈夫率師伐國,一言興滅他國!如此快意人生,朕才覺不虛此生!」此時的天子才是真正的天子,才是那位大漢世宗孝武皇帝!先前種種,皆不過是他的一個側影「且朝鮮自有其取死之道……不臣中國,不服朕令,自鑄鐵器,構築城池,威逼真番,扶於,竊朕權柄,簡直罪無可赦!撮爾朝鮮,想幹什麼?莫非要取中國而代之?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他真當朕眼睛瞎了,耳朵聾了嗎?」
霍子侯心中一驚,他幾乎以為眼前這位被穿越者附體了。
「現在所缺者,一個借口而已……」天子笑著說。
霍子侯知道,朝鮮戰爭已經不可避免了,因為當今天子決定了的事情,就絕對不會再更改了。
明年,硝煙就將在這裡點燃。
不過歷史上朝鮮戰爭牽扯了大漢太多的精力,以至於給了匈奴喘息的機會。
既然如此,那麼就該要戰決,一戰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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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碣石現在已經沉沒在大海了,而它到底在那裡,這方面的記載文獻太混亂了,各說各話,難以查證,我就以它在山海關附近吧
今天這一節,更晚了,抱歉ing,主要查資料,花費的時間太多了。
恩,明天補更一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