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審問的結果是,銀色黎明的人回去舉行萊斯巴克的葬禮,幽暗城的人繼續監視我。而我則因為證據不足無法定罪,被軟禁在旅店的地下室,和那幾個人類俘虜共處一室——我們各自佔據地下室的一端,中間有鐵柵欄隔著。這地窖原本是儲存酒的,有很多空桶堆在我的這一邊,我把木桶兩個一組堆起來,做成一堵牆,眼不見為淨。
以前我覺得那些人類俘虜還是很可憐的,現在,我覺得他們太吵了。我能不看,但是我不能不聽。在銀色黎明服役的時候,我學過幾句聯盟語,能聽懂幾句他們的話,基本上都是在罵我,就像兩撥士兵在互相挑釁。要不是有中間這層鐵架子,說不定我和他們早就掐成了一團。
我解下披風,揉成長條狀,把脖子周圍墊上,然後靠在牆角閉目養神。身上有點疼,腦門上怕是有了塊烏青,身上腿上也有不少。不管怎麼說,我開始懷念喬漢的南瓜了。幾年前,第一次幫煉金師喬漢送南瓜,他往瓜裡注入了一些毒素,把地窖裡的俘虜毒死了一個。十多年過去了,他還在孜孜不倦地抓俘虜做毒藥毒死俘虜然後再去抓俘虜……皇家煉金學會似乎對此樂此不疲,說是研究瘟疫病毒,但是我看他們對這個過程是著了迷了。
如果一會有人進來送南瓜給我,我一定要把南瓜扣在他頭上!
想好了下一步的行動,我擺好姿勢,催促自己趕緊睡覺,休息好了才有精神跟上面的審訊三人組耗。但當我數到1oooo只綿羊的時候,我意識到我失眠了。
我的戰友們一直說我是一個單細胞的惹麻煩專用戰士,我承認我既衝動又喜歡人來瘋,經常一股熱血湧上來就啥都不顧了。我知道我剛才應該從容不迫、不卑不亢地應對他們三個的審問,並且巧妙地洗脫我的嫌疑,並且在不同種族的盟友面前維護血精靈聰穎積極又足智多謀,還有平易近人等等的高大形象,但是我一聽到那個連戰場都沒上過的人把那些詞往凱爾身上套的時候,那種內心升騰而起的憤怒幾乎要把我自己撕裂,我那一腳飛腿甚至是趕在了我大腦下達命令之前。
說到凱爾,我不由得想起他還在病著,要是我挨這一頓揍可以換點藥給他,倒也值了。我一直違疾忌醫,怕別人看到他的綠晶石,拖累病情到了這個份上,我也顧不了許多。現在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了,先把他的小命撈回來,最壞的打算是被幽暗城的人現了他的晶石,我就帶他逃走。
天真的計劃。
我苦笑著搖頭,但是我這腦袋又能想得出什麼別的計劃呢?我從褲裝的暗袋裡掏出那兩張揉皺了的船票,卻覺得帶他去卡裡姆多這樣的計劃難度是如此之高,在這戰亂年代,有人喜歡在千軍萬馬中塑造英雄豪情,而有的人,就連去水草豐潤的地方曬曬太陽這種事都要拼盡性命。
我抬起頭,看了一眼石灰剝落的天花板,再一次有了一種懊惱的感覺。置身於這陰冷潮濕的地窖,聽到除了人類的吵鬧聲之外還有老鼠在鼠**裡爬來爬去的聲音,在如此惡劣的地方,我居然想起那天凱爾靠在我的肩膀流淚的情景,他溫暖柔軟的身體緊貼著我,一閉上眼就能感覺到。可為什麼我一再的逃避他的孤獨,在他需要人陪伴的時候,我卻只想奪路而逃?
他又在夢裡哭了,那個一再重複的夢,夢裡所有人越走越遠,沒有人聽到他的呼叫聲。我曾經對他說過,我願意一直做站在他身後的那個人,就算所有人都走了,我仍然在他身後,等他重新站起來。我自己都覺得自己圓滑、卑鄙。很顯然,我沒有出現在他的夢裡,他仍然孤獨。
你也喜歡他吧?
當弗雷的那句話猛然跳出腦海的時候,如果現在我嘴裡有一口茶,那麼我一定會把那口茶全數噴出,一滴不剩。那群人類似乎不明白我這裡正在翻江倒海,不合時宜地吵鬧起來,我也沒含糊,站起來走到鐵柵欄面前,一手叉腰一手伸出中指,朝著對面用人類語罵了回去。別的不說,這罵人的本事我還真苦練過,各種種族、各種地域、各種口音,我都學過,這可是戰士的看家本領麼!嗷∼
一通罵,對面顯然呆了一下,不知道這是什麼情況,怎麼有個部落成員會用自己的家鄉話罵得如此字正腔圓、渾然天成。回過神來以後,地窖裡開了鍋,我一個人舌戰五張嘴,大半夜的,對罵的聲音要多響有多響。大爺的,姑娘我鬱悶!我不管了,我要破口大罵,把那些塔倫米爾人全都吵醒才好!
罵聲之餘,我好像聽見從樓上由遠及近想起了亮燈和腳步的聲音,緊接著地窖的門嘩的一聲被推開,有一個人影從樓梯上面投射下來,我似乎覺得月夜裡的狼人要出場了。
「吵什麼吵!都給我消停點!」瑞尼在上面一聲斷喝。
瑞尼……你是我見過的女人中最爺們的,我讚你……
瑞尼這一聲吼,那幾個人都不再嚷嚷了,畢竟沒有毒藥吃的時候全靠瑞尼養著,伙食不怎麼樣,但怎麼也算是衣食父母吧。
瑞尼吼完,把視線投向我,我向她拋去一個無辜的眼神,雙手合十舉高了朝她拜了拜,以示臣服。她略一猶豫,回身走出去,不一會,一塊全麥麵包送到我面前。
前一天文森特折騰了一宿,今天白天又圍著凱爾團團轉,我都沒怎麼吃東西,現在看到麵包,肚子竟然出了雄壯的吼聲。
「拿著吧,你一定餓了。」瑞尼說。
我也不說什麼客套話了,直接抓過來一口咬下去,然後,我突然僵住,把咬出了一個壯觀的半圓缺口的麵包拿到面前,難以置信地看著瑞尼。
「這是那個叫暮藍的法師叫我找機會給你的,她說,有個喪鐘鎮的朋友托她帶這個給你,她說你知道的。」
我點點頭,我知道那是馬奎爾做給我的,當即把麵包拚命往嘴裡塞,一邊用力嚼,眼淚一邊流了下來。
「給,喝點吧,噎不死你。」瑞尼又把一杯牛奶遞了過來。
我一聲不吭接過來喝了一大口,瑞尼沉默地看了我一會,歎了口氣,回身上樓了。我狼吞虎嚥,連一點麵包渣都沒剩下。馬奎爾曾經對我說她想做一個麵包師,這個麵包可以算是她的出山作品,一口咬下去,那麵包裡,竟然是遙遠的、已經逝去的,洛丹倫的味道。
故鄉……我們都沒有忘記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