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他一笑,低聲說:「不要讓我等太久。」李攸眼中頓時透出一股神采,卻一句話也沒說,此時只是格格的傻笑。我對他點點頭之後鑽進了營帳。
「嘟————」一聲軍號響起,范懷騎著馬跑過了整個大營,「大家整理好行裝,準備前行!」
我此刻手上還拈著一根針,他說的是此刻就準備前行?我好奇的探出頭看著營外,那剛剛挖好的灶台還冒著青煙,伙夫們只能手忙腳亂的用黃土埋上。
宋軍頃刻之間集合,形成了一個方陣,四四方方,宛如刀切斧鑿,絲毫不亂,范懷再次吹響軍號,十萬大軍的腳步聲立刻迴盪在這片山地之間,回聲一次次的響起,卻惟獨少了馬蹄聲和馬兒的嘶鳴聲。隊伍行進的越來越快。我身上背著所有的針線和棉絮棉套上下亂動,棉絮無孔不入的鑽到我外袍和中衣之間。和著汗水變成重重的負擔。
前邊的山巒一眼望不到邊,幾乎是直直如筍一樣插入雲霄,而地上的軍士們卻苦旅般的前行,沒有抱怨,只有迅如閃電一樣的度。
我再也支撐不住,不充足的睡眠和負荷的行軍使眼前的東西變成了幻影在我身邊晃來晃去,沒有定所,所感到的只有身子一輕,就向前倒去。
一隻手重重一拉,順勢將拉上了馬,我強睜著眼,只看到鮮紅的外袍不住的搖晃,「李攸?」我試探的問了一句。
李攸應了一聲,就要將我背後的東西生硬的卸下來。我在那一瞬間反應過來,「等等,你不要動它!放我下來。千萬別讓范質看到!不要自毀前程。」
李攸哪管得那麼多。一把扯過我身後地那些玩意兒。扔在地上,那些東西瞬間就被滾滾地洪流淹沒了。「管他!阿檀,你再跟著他們跑就沒命了!」
我歎息著搖了搖頭,一滴汗流到了手上,熱熱的吮吸著手背,忽然開口對他說,「如果我沒命了,你會不會幫我完成我的心願?」
李攸敞開鮮亮的紅色袍子裹住我,只露出一個腦袋,「阿檀的心願,我自然會做到。不過有我在。阿檀怎麼會沒命呢?」
我反倒有些不知所措。「不管那是什麼。也不管多無理————你難道不知道人都有做不到地事麼?」
李攸認真地說。「我是阿檀地小跟班。而且已經跟丟你一次了。補償阿檀還來不及。怎麼能將做不到當做借口?」
我無言以對。有些無力地靠在他地身上。「你怎麼這樣任性。任性到認為自己什麼都能做到?任性到可以不管不顧自己地前程。任性到可以將喜歡當成補償!」說道最後一。我多少有些歇斯底里。李攸狠狠一夾馬腹。向前狂奔。逆著風大聲說道。「我從來就喜歡阿檀!」風將他地聲音拖成了無數地小結。細細密密地灌滿了我地耳朵。
「我當時被拐到金陵。才知道世間竟然有你這樣地女孩。能和我這個在出身乞丐窩地郎中親密地如同兄弟一般。這些年來我一直忘不了你。」李攸地臉又紅了。「就算是後來回到了真定。也還是在想你。」
他地眼神依舊澄澈清透。和多年前那個小郎中一個樣。我慢慢地說。「若是我和那個阿檀不一樣了呢?你還會喜歡我麼?我現在可以說不是阿檀。只是周嘉敏。南唐皇后地妹妹。南唐前任宰相地二女。還有。你知道地。我喜歡我地姐夫。」
李攸興奮地臉這時候黯淡了下去。不知是說給自己聽還是說給我聽。「阿檀有一生地時間來忘記李煜!」
我閉上了眼,眼前還是清晰地出現了那雙印在心底煙波繚繞的重瞳子,「一生地時間?」
李攸點點頭,執拗的抓住我地手,篤定的說,「因為最後,阿檀肯定是想著我地!」
我掙開李攸的手,半響,迷茫的問道,「李攸,你覺得什麼是喜歡?你真的喜歡我麼?」
李攸肯定的說,「我看到到阿檀,看到阿檀和別人在一起就會生氣,有一種取而代之的心裡,阿檀的心願我都要為她完成。不管她是不是有同樣的感覺對我。這樣不夠麼?」
我看著前方浩浩蕩蕩的大軍整齊的走過,揚起一陣沙土,「這樣不會累麼?得不到回應的喜歡,卻默默的付出?」
李攸咧嘴一笑,晶瑩的牙齒在陽光下格外潔白,「若是對阿檀,那就不會。」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李攸,你……」
他沒聽清我說的是什麼,將頭向我這方向伸了過來,我聽自己清清楚楚的說道,「你娶了我吧!」
他一直緊握的韁繩幾乎脫了手,「阿檀,你怎麼忽然這樣說?」
我輕輕搖了搖頭,輕輕靠在他身上,「沒什麼,只是忽然不想在奔波了……」
若是選擇了李攸,按照現在的設想,南唐還有機會得以保存,畢竟李振恆究竟沙場,他手下的二十萬精兵能爭善伐,我疲憊的想,若是我只隨著自己的心,放任自己一直在姐夫身邊,那麼對南唐毫無幫助。
耳邊忽然出現了鐵甲相互摩擦的聲音,粗糲而真實,一個人看似純良的笑靨毫無徵兆的出現在了我的眼前,「趙匡義?」李攸叫道,「主帥怎麼在這裡?」
趙匡義打量著李攸,「我的副將好興致……」之後看著細的掃著我的臉龐,邊邊角角都不放過。
李攸挑釁似的看向他,「怎麼,主帥不是也曾興致這樣好過麼?」趙匡義寬容的笑笑,留下一句「今夜主帥大營的會議,副將不要晚了。」揮鞭策馬而去。
我被趙匡義一攪,原先的話都說不出口了。好似一根骨頭卡在了喉嚨之中。李攸在趙匡義走了之後安慰的說道,「阿檀不要太放在心上,凡事交給我就好。」
我順從地點點頭,裝作不經意地問道,「李攸,你們這次若攻下了劍門關,有多少把握攻破後蜀?」
李攸皺著眉頭想了一會兒,「若說把握————魏浩與馮清源都沒有死在嘉陵江上,劍門關還有孟睿把守,除非後蜀三大名將都集中在劍門關。否則攻下了劍門關也不見得攻破了後蜀。」
我搖搖頭,「不過,怕只怕魏浩和馮清源不會再有機會帶兵遣將了。說不定你們今晚要說的就是這個。徐雲鶴貪財,有自以為是,宋軍的反間計可能即將奏效了。」
李攸想了一會兒,「按照阿檀的說法,只要過了劍門關,攻破後蜀指日可待。」
我點點頭,「李攸,你想不想只此一戰。代替趙匡義和王全斌,成為大宋缺不了的名將?之後順利接管你養父的汴京還是真定。那二十萬精兵都是最重要的。」
李攸眨眨眼,「阿檀怎麼這樣說?這樣乍一聽,有點奇怪……」
我靠在他身上,他身上極其溫暖,好像一團火焰。又像正午的陽光,「怎麼?這樣的我你難道不喜歡?」
他撓撓頭。「阿檀有什麼好主意?」
我轉過身,「後蜀被宋滅國。殘部必將不服,哀兵雖氣。卻難成氣候。若你能在暗地裡指點他們與宋軍對抗,再放出風聲,說宋軍經此一役,根本沒了後續之力,之後趁後蜀哀兵和宋軍打仗強拼時出來救場。難道不是兩全其美?」
我不放過李攸的任何一個表情,只見他臉上地神色越來越凝重,堆滿了重重陰霾,到最後聲音壓得不能再低的問了一句:「阿檀,是誰告訴你這麼陰損的計策的?」
我心中有種羞恥和難受的感覺混合著襲來,於是反問道「陰損?」
他毫不猶豫的點了點頭,「沒錯,就是陰損。這樣的計策,雖然能讓我一役成名,但是我,我不屑於去做。」他的眉頭擰得如同麻花。
我好像被人無聲的抽打了一下臉龐,半響才開了口,「你,失望了吧?我不是當年的阿檀。」
他搖搖頭,卻將我抱地更緊,一根根骨頭都勒了出來,,都會好起來的。」
我放空眼神看著遠處地整整齊齊銳不可當的宋軍,搖了搖頭,他聲線有些顫抖的問我,「對了,阿檀到底有什麼心願?」
我回望著他的眼睛,「李攸,我唯一的心願,那就是南唐永永遠遠地存在下去。千秋萬世,繁華如昔。是不是有些不可能?」接著勉強一笑,「我娘為了揚州而死,下一個是不是我?你,會不會幫我?」
李攸雙手一抖,韁繩顫動,身下的馬兒頓時嘶叫一聲。「我知道,」我接著說,「你們男人都是這樣,不會真地將我放在第一位。」李攸動了動嘴唇,「我,應允你。」
我一瞥他,在這樣寒涼的天氣,他頭上竟然沁出了一層薄薄地汗,臉上也從裡到外泛著均勻的紅,遂伸手推推他,低聲說道「不要勉強應允我,免得日後後悔,反而怨我拖累了你————信知此恨年年有,貧賤夫妻百事哀。」
他搖搖頭,「不會,因為你是阿檀。」我眼睛一酸,有什麼東西好像要流下來,卻在半路被生生截住,急忙伸手抹了抹眼睛,「你是個傻瓜,而我,是個瘋子。也好,你今晚就帶我去主帥大營聽聽趙匡義講些什麼好了!」
李攸毫不猶豫地答應下來,接著思忖了半天,像孩子一般的笑了,「這倒是有些難,我得將阿檀改頭換面才行,不然范質會一眼就認出你。」
我點點頭,「除了范質,其他人也要防,趙匡義和范懷也極容易將我認出來。」
李攸伸手刮了一下我的鼻子,「怎麼阿檀從小就會給我出難題呢?當時是失明和離魂症,現在是有是這麼棘手的事情。」
我心下一沉的看向遠方,此刻的李攸卻又笑了,好像陽光都聚到了他的臉上,外袍之下,他的手緊緊握著我的手,「不過這都沒關係,只要阿檀最後心裡有我,一切都不重要!」(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6om,章節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