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辦?我咬著下唇,看向遠處,一條河流橫臥在密佈的灌木叢中,樹影倒影其中,不住有幾片葉子落下,隨流水遠走。身後噠噠的馬蹄和飛揚的塵土預告了一個愈加殘酷的事實,他接下淡青色外套,捆在老馬長長掛滿污物的鬃毛上。「徐娉婷沒有在用芙蓉針,想必芙蓉針已經用完。一會兒當馬躍靜河,你只要緊緊拉著我即可。」他俯身側貼在馬上,勾著我的身子向下壓,讓我也貼著那匹馬。「俯身!」
我不知他打了什麼主意,只能照做。他最後拚命一催馬。向那條被喚作「靜河」的河流催動。
老馬臨時了威,好像是在證明什麼,又像是心有不甘,那一躍,竟然越過了靜河之上。只是————為什麼我半截身子一涼,想睜開眼卻被激流湧盡的水蒙住了眼。我在水中?我和阿光齊齊掉進了水中?
恍惶然之間只有一個力量在拉著我,像一個方向拚命拖動。
好不容易適應了被水圍繞的冰冷和惶恐,我試探著微微睜開眼,一道亮光在身邊盤旋。阿光拉著我的右手,逆著波濤,向著對岸掙命的游過去。
這就是他說的另闢蹊徑?
以老馬引開那些人的注意,趁他們有一段距離,看不太真切的時候馬躍靜河,卻在馬背上綁上外衣,藉著跑起來的時候灌進的風,裝**還在馬背之上。這樣,我們在靜河之下不會想到。待到他們追上老馬的時候,則會現那只是一件淡青色外衣。
這樣的李代桃僵,不能說是巧妙,但為今之計也只有如此。可是我在水下快要窒息了啊!
眼前就像是盛開了大片大片的黑色花朵一樣,每一片都別樣的風情萬種又溫香軟玉,等到真正接觸的時候,卻被它狠狠的割傷。還有,我想到了一樣物事,忽然像是忘卻了要被窒息的苦楚,靈台吹進一絲涼風。
「軍機圖……」軍機圖在我身上!
怎麼辦?軍機圖一遇水,上面的字跡若是散掉,那我此行有什麼意義?我這樣逃離虎口,後遇蜀兵,無非就是要保軍機圖。而如今,這軍機圖上的字跡卻要在水中化開了!我揚州可否能保?我南唐國勢能否中興?
這一切都是虛空。都是捕風。一陣虛勞地煩躁纏繞著我。加上無孔不入地窒息。我真想狠狠推開抓著我地人。或是狠狠咬他幾口。打他幾下。撓他一個滿臉花。他怎麼會想出這樣地計策?將我地軍機圖毀掉?
他沒有察覺。烙鐵一樣地手強硬地定著我地右手。和我一起向著對岸劃去。
再次見到天日。殘陽落盡。金鴉盡墨。我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好像從來沒有呼吸過一樣。混合著泥土灰塵與河水微腥地氣味鑽進我地鼻孔間。卻預告了我地生命。前後沒有馬蹄。沒有紅衣妖嬈地佳人。沒有披著甲兵地後蜀士兵。好像一切都是夢一樣。可是。這一切真地是夢嗎?
我為了什麼而來此?難道只是為了保住我地生命嗎?不!是為了軍機圖!
阿光看向我。笑地異樣燦爛。嘴角不熟練地咧開。澄澈清淨地眼睛中滿是劫後餘生地喜悅。上岸時身上臉上蹭了一身地泥巴。這時候他卻毫不在意。「小姐。總算把後蜀地賊子甩掉了。」
「是啊。」我應和著。卻是眼睛一酸。有種東西接二連三地冒了出來。怎麼控制也控制不了。在蘆葦密佈地河道邊。我地聲音顯得格外地清楚。「我們還活著是不是?」我哽咽著抬頭問問他。
他愣怔著,不知如何是好。其實我又知道什麼?只是淚水偏偏不受管制,酣酣暢暢的洗刷著我的自責。我沒用————保護不了一張圖,保護不了揚州。
他眼中透出一絲不忍,慢慢的向我走來,「小姐,」他一伸手,「我們起程吧。」
「什麼?」我哭的氣不順,接口道,「這樣,怎麼啟程?」
他看著夜幕逐漸落下的天色,「得在天黑透之前走到鄰莊,要不然,小姐在哪裡投宿?」
「小姐?」我苦笑著,眼淚卻不知道怎麼了,覺得流的索然無味了,「我還是什麼小姐呢?」
阿光神色茫然,「小姐能自己站起身嗎?」說著就要來扶我。「不用了。」我推開了他伸過來的手。
不想讓他扶,不想看他的澄澈清亮的眼睛,不想再聽他講話。他拉著我跳入靜河,我可還沒有忘記。
他弄不明白我到底怎麼了,便獨自一人向前走去。
我靜靜的跟在他身後。
「噠噠——噠噠——」他猛地轉過頭,向後看去。我疲憊的和他一同轉過身,一輛四匹馬拉的馬車沿著我們剛才走過的河道疾馳而來。車身極為華麗,黃花梨木的車身,配上蘇錦車簾兒,金香白玉的貔貅裝飾著車蓋,車蓋的四個角都鑲上了柔和而純正的金色。
阿光臉上的表情變得驚偟而戒備。
我第一反應就是看像四周,四周已經沒有什麼可以作為屏障的了。我和阿光,身無長物,無可依靠。
但是,懷璧其罪的軍機圖已經洇掉了,這一點,覬覦它的人不會想到吧?
手一攤,索性坐在地上。我已經累到了極點,少坐一會兒都覺得身上疲乏欲裂。阿光看向我,懷疑的挑了挑眉毛,無聲的問。「不管了。」我不想看他,背過身去。
大不了,讓他們把我抓去好了,面對著一張模糊不清的絹帛,看他們能怎麼樣!
馬車轟隆隆的疾馳過來,恰好停在我身邊。耳中聽著車上錦簾一挑,穩穩地腳步一聲一聲走近了。
我挑起一個還算是天真可愛的笑,「共敵不如分敵,敵陽不如敵陰」回過頭,「久仰久仰,兄台急著去向何方?」
正想著這次的來抓我的人能是什麼樣的,一身如雪似月的月華蘇錦製成的深衣就映入了我的眼簾。
月華蘇錦?與明珠同價。這是我走街串巷聽到的傳聞。
難道,他和徐娉婷同樣,是後蜀的人?還身居高職?
接著,一雙手輕輕將我扶起,一把悅耳動聽的男音響了開來,「阿檀小姐受苦了,請移駕到馬車上,在下會護送您去揚州。」
我一抬頭,一張雌雄難辨的臉龐混著月光,出現在我的眼瞳中。出奇的誘惑濕潤的嘴唇,柔和的線條,細長精緻的眼睛勾勒出桃花的緋紅,他身上有種柔和的讓人睡著的舒服的香,卻不同於我熏過任何一種。
「你是誰?」我開口問道,聲音乾澀如鴉。
他笑了,嘴角猶如女童般稚嫩清純,卻帶著致命的誘惑,好像徐娉婷身上著了男裝,又加了幾分陽剛,「在下,蘇臨淵。來護送阿檀小姐去揚州。」
「你——」我想開口問他很多,卻又不知如何開口,他像是看穿了我的心事,笑吟吟的開口道,「阿檀小姐不必擔心,且先上車。」阿光面帶疑惑的看了眼前充滿濃烈誘惑卻身著月華蘇錦有如謫仙的蘇臨淵,伸手要擋。我卻淡淡的開口,「你先下去吧。」
到了現在,還有什麼地方,是我不敢去的?
蘇臨淵做了一個虛扶的姿勢,我看著他的手指,他的手指修長,只是中指指節處有一塊不小的繭子。叫我看他,對我又是一笑。「阿檀小姐請。」說罷掀起蘇錦車簾。
我登上車,車中的檀香絲絲縷縷,像是在夢中一樣,「這,這是我們家的輕檀香?」我看向他,他只笑不答。拿出一件男裝,「阿檀小姐,這是我的一件換洗衣物,倘若小姐不嫌棄的話?」我接過那件潔淨乾爽的衣裳,定定看向他,「你是誰派來的?」
他依然只是笑著,「阿檀小姐,你只要知道我一定會護送小姐回揚州就好。」
「可我怎麼知道你不是在幾年之後才把我送到揚州啊?」我沒好氣的一問。「你這樣遮掩著,叫我如何相信於你?」
他這才嚴肅起來,「阿檀小姐,所謂知人知面不知心。難道蘇某說出家世背景就能得到阿檀小姐的信任了嗎?更何況,阿檀小姐身邊那個小子就不危險?阿檀小姐倒也和他在一起奔波了這些天。」
「你不願意回答就算了。」我轉身要下車。他卻一把抓住我濕漉漉的衣衫,「也罷,阿檀小姐這些天做了驚弓之鳥,早已不是稚氣未脫的小女孩。」他蹲下和我平視,「蘇某想問你一句,有樣東西,阿檀小姐可曾看了?那樣物事是楚州守軍,都虞候朱令贇獻給他心上人,你的姐姐周娥皇的。」
不去問他如何知曉的,我心道就算是問了也沒有用。我遂一點頭,「看了。」
蘇臨淵陰陽相割的柔和面容上倍加明快,「真的看了?那這個字體你可曉得?」說罷從衣袖中拿出一方手帕,我接過一看,上面寫著「偷得沉香枕輕檀,曉來一夢寒。」手帕上的字同樣的為如同篆書,橫猶如梅花瓣嫵媚,豎猶如青竹般剛勁,手帕有一種纏綿的松香,像是年代久遠了,那凜冽的松香也變成了舊貨特有的蒼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