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的煙雲血雨浸濕了阿思窅的眼睛,她從來沒有想過長大後的第一次哭泣會生在這裡,就像她從來沒有想到那只商隊竟然是南唐太子府上的一樣,那深紫色錦緞的公子,竟然是南唐的太子----------今後將登上南唐寶座的太子!太子竟然來到了巴梭城?太子來到巴梭城幹什麼?她心中的疑團更多了······
商隊領頭那天和她說道,「伊薩都告訴我了,原來你就是那個會唱歌的姑娘。」
原來是伊薩,告訴的商隊。
接著,商隊領頭說,伊薩是個前途大好的青年,要到太子的汲影府去。說話的時候,他的眼睛都在閃閃亮。
他說,伊薩說了,你想去中原,他和你同去。
好,同去就同去。
不過,那些日子都遠了,再想起有什麼用呢。
她眼睜睜的看著淚水留在一色兒素淡的布衫上,印出一個接一個的點子。
耳邊的刀子一樣的話還在不停地刺向她的心。
「你看那個人!」阿思窅順著聲音看過去,但是那句話的主人像是噤聲了一般,讓阿思窅以為她聽到的視錯覺,待她再轉過頭仔細聽司樂坊的先生們琵琶的指法時,卻聽到那細如牛毛的聲音又飄起了「就是啊,怎麼洗也洗不掉身上的羊騷味兒,還總是一身土裡土氣的打扮,真是丟臉丟到了廣陵。」
「明月姐姐不會是妒忌人家臉蛋子周正白皙,眼睛碧藍盈盈,才這麼說的吧?」另一個聲音像鈴鐺一樣的小女孩掩了口,仍是掩不住的清脆之音,「你不是也說我們南唐第一美人周娥皇面如死灰,風情全無嗎?還說人家的琵琶技不及你的!怎麼樣啊?」言笑之間,只說的明月胸口一起一伏,氣忿難平。「要不是我出身倡籍,那裡輪的上周娥皇來接管燒槽琵琶?」她口中的聲音越的大起來,口齒也越來越清晰了,阿思窅學了幾天的漢話,勉強能聽懂她的意思,忽然,明月走向她,用手抬起她的下巴,暗自在手上用著力,指甲印摳著阿思窅的下頷,「也不看看,長了個狐媚子樣,還想進太子府?你就等著留在司樂坊終老吧!」說罷正要離去,眼一歪,瞥見了阿思窅露在長襦之外的繡花鞋,彷彿被什麼怪力亂神的東西嚇了一跳似的,驚叫起來,「啊,你們看,她的腳!怎麼那麼大!」
正在輕捻著琵琶地先生臉一紅。輕聲道「明月。你吵到別人了。」
明月反而是大聲說。「哼。我們司樂坊。哪裡受過這樣地人?不僅身上地羊騷味兒沒有退乾淨。土裡土氣地。還有一雙碩大無比地腳?笑死人了!莫不是現在貴人們口味都變了?喜歡放羊女?喜歡羊騷味兒?看她那雙大腳怎麼跳舞!」說完。轉過身。氣勢洶洶地對著先生說道「說我吵。你彈得有好到哪裡去了?有本事你去拿燒槽琵琶啊?別窩在太子府地司樂坊!」明月來不及分開水晶簾。任憑著那琳琅地水晶撞向她滿頭地釵釧。出一陣陣地脆響。反覆搖曳了許久。在寂靜地房間裡格外清脆。先生最先平靜下來。「我們繼續來學劃、拂三弦。」他抱著那一把普通地琵琶。先是用右手食指自右向左急彈相鄰地三條弦。如同小溪淙淙。接著用右手拇指自左向右急挑相鄰地三條弦如同急雨切切。讓整個屋子地鶯鶯燕燕們失了神。
阿思窅看著那一把普通地琵琶。感慨萬千。
沐休日。阿思窅準備在沐浴之後見伊薩一面。她打好水。剛剛進入木桶。「--------吱呀」房間門被不緊不慢地打開了。
「是你啊。」阿思窅鬆了一口氣。「我還以為······」明月微微挑著左眉。一臉促狹地看著她「你還以為什麼?」阿思窅說道「當然還以為是登徒子啊!」
明月地表情忽然想被點燃地炮竹。一而不可收拾。「登徒子?你以為以你地容貌可以招來登徒子嗎?」她艷麗地臉蛋扭曲著。鼻子和嘴巴稍稍歪著。卻姿容不減。只見嫵媚。飽滿地額頭微凸。有些俏皮。有些詭異。
阿思窅一時之間不知道怎麼用漢話來回答她「《可蘭經》上說,**的人是有罪的。」她含含糊糊用家鄉話說了一句,卻只見明月銅鈴一樣的眼睛瞪向她。
「不過,」明月的臉瞬間又放的柔和了,「你想讓登徒子來非禮你,我倒要完成你這個心願。」說著對著門外喊了一句,「進來吧!」
腳步聲想一種諷刺,那拿琵琶的手竟然會染上如此惡毒而淫邪的顏色「你不是說你喜歡我嗎?你先毀了她,便可以要我。」明月不停的眨著長長的眼睫,對著先生說。
先生面色緋紅,眼睛控制著不想阿思窅看去,「怎麼了,先生,你受不了了嗎?哎呀,你是何苦來哉?這有一個女子,你怎麼不用啊?」明月拿著他的手,就要放在阿思窅的**的胸口。
阿思窅手疾,拿起聲旁的肚兜,遮住了身體,「你要幹什麼?你不要鬧了!」
明月雙眸寒劍一樣的刺向她,「你這一個放羊女,你哪裡配和我們為伍?」接著,她的手異常輕柔的撫著她的手臂,「你知不知道,司樂坊是什麼地方?你以為只是唱歌跳舞的嗎?你以為只憑你有副好嗓子,就可以在這裡立足了?哼!你妄想!司樂坊的姐妹是太子的心腹,你怎麼可能進來?你還是,跟了先生吧。不枉這身好皮肉。」
阿思窅打掉她黃黃的手,她的指尖都有些烏了,用旁光看一眼先生,偷偷咬一下下唇,嚥了一口口水,「我要是先生,怎麼也不會喜歡你這種女人。」她自幼在戈壁牧羊,聲音本就比一般人要大些,這時緊急關頭,更是放開了聲音,把恍恍惚惚不知所指的先生拉了回來,「你這個女人,一雙玉臂千人枕,一點朱唇萬人嘗,連手指尖都霉了,和你在一起才是真真正正的骯髒不堪,太子的心腹怎麼回是你這種人!真是難以想像!」
先生不可置信的看向她的手指尖,明月慌張的握著拳,把指尖藏起來,「你這賤人!」說著欺身而上,拉著阿思窅的頭,就要把阿思窅的頭向水中浸,「你,你真的是······」先生的聲音顫抖不定,終究是沒有再幫明月,他轉身,一推門,那已經朽壞的門卻準確無誤的打在了他的頭上。他也不曾回頭,就這樣的走了。
阿思窅死命撥開平鋪在臉上的頭,「你,你瘋了!」她怒視著明月。明月笑嘻嘻的看著她,「是又怎麼樣?關鍵是我瘋了之後,大家會相信我,不會相信你。司樂坊的姐妹表面上只是歌舞,實際上,各有武功,這個,你不知道吧?」
她一邊看著自己烏黑的指尖,一邊嫵媚的笑著,當說完最後一個字的時候,她的出手快如驚鴻,直指向阿思窅的脖頸,只有一招,殺人的一招,沒有任何的矯飾和華麗的動作,直取阿思窅的性命。
阿思窅情急之下捧起手上的一捧水,全力向她潑過去,她一愣,「你倒是蠻有潛力的,不過今天就要死了。」
「---------嘩啦」
白花花的窗欞平白無故的破了一個大口子,一個不起眼的青衫人從哪個口子中身影極快的鑽出,身為到,手上的黃色軟鞭先纏住了明月的雙手。
「不許傷害阿思窅。」
輕輕的一句話,卻堅如磐石,任憑雨打,風吹,霹靂,冰雪,都不會改變。
阿思窅抬頭一看,「是你?」猛然間想起自己只披著一件肚兜,不由得又羞又怒,「出去!」
伊薩的眉頭擰成了一團,「我出去了,你怎麼辦啊?」
「不要你管!」
一看到她,他殺手的心變得清澈,純潔,卻無助,在汲影府-------太子的殺手基地受到的無論怎麼樣的訓練,他都可以忍受的了,只要她展顏一笑。
「好好好,我出去,你慢慢換衣服,不要著涼。」說罷,他隔空點了明月的穴道。從窗口翻了出去。
明月咯咯嬌笑道「哦,你的情哥哥!」見阿思窅默然不語,又說道,「我不殺你了,你的情哥哥那麼厲害,我怕還來不及。」阿思窅忽然大聲說「你真的很聒噪!」
暮春,煙花三月,草長鶯飛。
阿思窅的琵琶指法學的差不多了,只是武功卻一點未學,每日裡,修習的只是詩書禮儀,詩詞歌賦,要不是明月曾對她有殺心,她真的要懷疑司樂坊外表下的和平了。
「我何時可以學習舞藝?」那一天她忽然問道司樂坊的副坊主。「坊裡的人都是能歌善舞的,每人至少會一樣以上的舞蹈,只有我不會,阿思窅還是很想學習的。」她真摯的說道。
副坊主看著她穿著艷而不火,繁而不亂,明麗古雅的合錦經紗本絲紫鸞鵲錦的折技小花雲端長裙,梳著微偏雙螺髻,雖不黑,偏黃中卻有些隱隱的風情,加之劉海下的碧藍眼珠,更是撩撥的人心境蕩漾,不能自已。這樣的尤物,倘若跳上了舞,那該有多美?「好,你暫且試試。不過你的腳?」
阿思窅地了一下頭,「我先試試。」
阿思窅從暮春跳到初夏,碩大無比的腳丫轉不出一個動人的圓圈,她沮喪的現自己的腳竟然是那麼的僵硬,每次的扭轉都是一個噩夢,每次的弧線都是一個直線的轉變,生硬而錯綜,另看者搖頭,另愁者拊掌,阿思窅整個像是被抽掉了脊樑骨的魚,傾頹的坐在闌干下,百無聊賴的看著橋下的流水,心中一動,唱起來,
「陌上的少年啊,清澈的眼,他的歌聲啊,無比的哀艷。
他心上的人啊,離他遠去,何處的鴻雁,傳遞著他的想念?
他走到天涯海角找尋,卻早不到她的一絲痕跡,
只有微醺的新柳,上面的新蟬叫著去年的聲音。」
還是當時的聲音,可是,還能是當年的心境嗎?
還有,當年聽她唱歌的人呢?
她唱完一曲,只聽一個人從紅艷艷的芍葯花後驚訝的走出,那一叢芍葯華英繚亂,花叢零落,落英滿地,那一人白衣翩翩,頭戴碧玉冠,氣喘微微,顯然是激動地過了頭。「姑娘,你······」他清秀的面孔像極了太子,卻比太子的周正的多,平白無故的讓人驚艷起來,仔細一看,那雙眼竟然是重瞳子,有一種魔力在把你向那心裡吸住,讓你永永遠遠的逃不掉他的桎梏。
阿思窅心裡奇怪,臉上忍不住著燒,口中卻反問道,「我怎麼了?」
他一時間說不出口,用力過猛的答向她的肩膀,碧玉冠從頭上搖落,黑緞子一般似的頭散了一肩膀,平平撲在銀白的衣服上,顯得清白無暇。「為什麼你的聲音是這般?」他憋了半天,忽的驚雷一樣冒出這一句,嚇了她一大跳。
「什麼和什麼?你這個人真是莫名其妙!」阿思窅不想和他糾纏,卻擺不開那雙眼的誘惑,這在左右為難,卻不能甩開袖子走,忽然聽見那個人用一種哀求到骨子裡的語氣求道「慶奴,是你嗎?是你回來了嗎?」
當下是什麼都被這一句柔柔的話語融化了,阿思窅對自己說,「且看看他要幹什麼。」
她轉過身,「你是誰?」
他張大了眼睛,魔怔了一樣,「你真的不要六郎了嗎?」他閉上眼,不顧一切的撲向她的懷中,「慶奴,不要走,不要走······」
阿思窅的心升到了高空,有狠命的向下墜去,她一咬牙,掰開他的手,「我是阿思窅,不是你的慶奴!」
他濕漉漉的眼睛終於透出一點晴明,一點一點的說道「你是阿思窅?」
「看來我是太思念慶奴了,她終究是已經死了。」他落寞的背影封住了整個院子口,待到要走的時候,轉身對她說,「你會跳舞嗎?我想看你跳胡璇舞,行嗎?我是大哥的六弟,安定公,李從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