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步一步的逼近我,藉著月光,我看著他的眼神是香爐中燃盡的灰一樣的冷。一種從未有過的絕望從我心頭竄出。
難道,今夜,我就要葬身於此了?終究是沒有用了,什麼都沒有用了。
全部的過往的煙雲都在我眼前迅的聚攏又迅的消散,它們的痕跡是那麼的淺而薄,淺到我不知道我曾經來到過這個世界上。
我曾經幹過什麼呢?
我的過往是沒有結局的開始還是稍縱即逝的追尋?
為什麼我的生活在一天天的重複?為什麼我在也想不出值得回味的過往和轟轟烈烈的感情?
荊風夭夭,母氏劬勞,可是,為什麼父母之情卻沒有在我眼前留下一個濃重的痕跡?
我的日子就這樣的蒼白--------直到我死,我才意識到。
灰衣人的匕已經觸在了我的頸間,他一把抓過我的後頸,下手精準,然而,我覺得頸上一麻,而一顆小石子「噹」一聲撞在了匕之上,灰衣人遲疑了片刻,卻仍是抬起左手,敏捷地大手熱熱地抓住我的雙手反剪,右手的匕在我頸間劃出一道血痕。
「當------當-------當」不住的小石子接二連三的打在匕之上,生生把灰衣人右手打得一酸,那匕就這樣落在了地上。
我眼一撇,看向地上,精鋼的匕竟然被小石子打成了篩子!心裡有個小小的火苗迅地在不住的舔著我的肺腑,慢慢的燒著一個叫生存的東西,不是很痛卻讓我看到了生天。
灰衣人地臉色當下變了。他從身上抽出一條粗粗地黑繩。將我反剪著地雙手綁了起來。不由分說地點了我週身地幾個穴道。隨手把我向灌木林子裡一丟。
我只是被他點穴地力氣震地呼吸困難。渾身酸麻。灌木叢更是密密麻麻地枝條。林中地灌木枝葉虯節。細細枝條地扎進我地衣衫。脖頸上瞬間被劃出了幾道血絲。
「誰?」那灰衣人低低地向著四周喝道。
周圍一片寂靜。朗朗明月。長風空空。只有晚歸地鳥兒間或叫幾聲。反倒顯得更加地寂靜了。四周是一片月地清輝和樹木地濕漉漉地草木氣味。一種詭秘地氣息從周圍悠悠散開來。包圍著我們。可我反而覺得安全無比。至少。我一定能得救。
這不是我地臆斷。這是那被打成篩子地精鋼匕告訴我地。還有。我動動我地手指。手上被樹枝劃過地觸感清晰而透明。
灰衣人得不到回應。開始四周地找尋。他從假山處開始。走到水榭樓台。又到花木台閣。然而一無所獲。
他不得已,又折回來,「這樣殺了你也好。」他的聲音啞啞的,很是難聽,像是從地獄中傳出來一般,又像是被壓扁了了的洞簫硬是被人吹出一個又一個音符。出的每一個聲音都那麼嚇人,我縱使強自鎮定,還是止不住驟升的恐懼感,「怎麼?怕了?」他鬆開繫在我手上的黑色的長繩。我看向他,他其實有一雙不太難看的眼睛,不,那簡直稱得上是好看。不過,他的眼睛,好渾濁,血絲和暗黃的薄膜交錯在一起,分外的污穢。
我深深吸了一口林間的草木之氣,挺了挺胸脯「沒有,我周家的女兒,怎麼說怕就怕?」
「哼!」他不屑的哼了一下,「周家的女兒?你要不可能是她的女兒······」說著,將我拉起,扶著站穩,將那黑繩系向我脖頸。
就是這個時候,我心裡默念著著,驚奇的張大眼看著他身後,忽然大叫一聲「窅娘?」
他疑惑的轉過頭,月影橫斜,枝條繚亂,樹影斑駁,小橋下積水空明,我趁著這個時候,頭也不回的向一個方向沒命跑去。
我不知道向哪裡跑是對的,但是,那個灰衣人既然盯上了假山一腳,而且又是一個人前來,就說明,於假山方向一致的地方他不會想到。
不過,這只是紙上談兵而已,他是個訓練有素的殺手頭子,我是個閨閣弱女,能逃出來就是奇跡。
我跑著,直到眼前的路都模糊了,直到眼前出現了一條黑黑的長徑,長徑的一端是一個很老的婆婆,不同的人簇擁著我一通向她走過去,她慈祥的笑著向我招手。
我狠命的一咬舌頭,「幻覺!」
安定公府的路是我所不熟悉的,但是它精緻無比,有閣台相繞,是以我身後傳來的還只是金石破空的聲音。
「金石破空?」
我一回頭,那灰衣人不慌不忙的從小橋邊的橋柱上放下一隻弩,而我身後的一排樹木都遭了殃。
「停下!」那嘶啞的嗓音又在我身後響起了。
我甚至連眉毛都沒有抬一下,「讓我停下,束手就擒嗎?」我心想,我才不呢!人為刀俎,我為魚肉,還不如拚死一搏呢!
我繼續奔向那水面上的小亭,小亭的四角尖的好像要飛起來似的。
腳下是凹凸不平的石子路,我的腳因為剛才的狂奔而酸痛不已,每一塊身體好像是被硬拚湊上去的,要不怎麼會這樣的痛苦?彷彿有一種叫潛能的東西,在我的身體裡慢慢的消弭了下去。它在最開始的狂漲之後,終於經不住我的絕望和消耗,開始下降。我向著那溫柔的小亭,亭子呃每一個角都在招著我。「來吧,快來吧!」
最後一點力氣,我朝著亭子,倒了下去。手上還扯著白紗的掛簾。
與此同時,一直精巧的小弩,劃破夜色,穿透月華,刺向了我的左肩胛。
難以言說的痛和刺激一瞬間灌滿了我的胸腔,竟然有一種解脫的快感。我拉著水上小亭的白紗掛簾,就著耳後是接連不斷的「咻咻」的弩聲,但是都沒有再射中我。我順勢回頭看向橋邊的灰衣人。
「噠噠···噠噠···」馬兒踏在青石板上,寂靜的夜空忽然間撕裂一樣地喧鬧,無數戰馬嘶鳴,甲兵蜂擁,無邊火把,給這個夜燃上了火紅蓮花地血色。
那灰衣人也好似不解這一幕一般,看向火光處,卻見一隻箭直指向他的面門,他好似一驚,卻也沒有躲閃,。只是伸手入懷,掏出一樣物事。向我這亭子一撒,一種奇異的香氣頓時瀰漫了整個小亭。他滿足的倒下了。面上還插著一隻直直的箭。
我原本已經極其的疲倦了,聞道了這種香氣,竟然好像被吊起了精神似的,原本酸痛的四肢頓時覺得暖洋洋的,連手指的每一個關節都連上了一樣,有說不出的暢快,血液在我的皮膚下簌簌的流動,那種聲音無比的美妙,我又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向著外面走了出去。
一泓明月,印在潭中,潭上一彎小橋,但不遠處火光接天。我扶著白玉的橋柱,橋柱上的狻猊各個溫涼無比。
一個,兩個,三個······七個,九個······
不知怎麼的,剛才那一瞬明明精神得很,待走下這座小橋,卻汗濕衣衫,耗盡了無數力氣。
我竟然又睜不開了眼,上下眼皮開始要向一處合,精神也恍恍惚惚了。一個空空的房間出現在我的面前。周圍都是黑的。沒有一絲光線。
這是誰?
他是誰?
他帶著月華。
他有一雙精緻的重瞳子,從他的瞳仁中可以看到兩個你,兩個不一樣的你。
一個是平素的你。
一個,是他心裡的你。
他的重瞳子是個謎,是和歷史一樣的謎。
他溫柔的雙眼像一小令,平白無故的把你吸了去,在意向意境遣詞煉字上狠狠的折磨著,但卻沒有一個人怨聲載道。你也不會。
你喜歡他。
他的重瞳子和他的絕代風華,錦繡如嵐的青年,其雅若竹的風骨。
而他,現在就在你的面前。
我張開眼,勉強自己回到這個世界上來。眼前果然是怒馬鮮裘的安定公,或者說,我的姐夫。
他的臉龐在後半夜的即將淹沒於雲朵之後的月色之下越的清秀蒼白,他俯下身,雙手搭在我的肩上,微微搖了幾下,見我轉醒了,便和我對視起來,睫毛像雙手一樣刷在我臉上,有種茸茸的安慰。
驀地,他看了我良久,將我抱起,「阿檀,受苦了。」短短幾個字,清凌凌的像玉石的碰撞,我覺得這時空氣也有種柳絮的毛毛飄進來了,渾身上下好不自在。我不自覺的看他,他看著前方的火光,紅與白的交接,俊秀的臉上摸過一絲陰沉。
「姐夫?」我不自覺開口喚道。忽然覺得這一天漫長無比,顛沛流離,漫天的灰塵和無盡的鮮血代替了精緻而清麗的府中園林的景物,在我的記憶中定格。
他輕輕拍拍我的頭,摩挲著我的背,「阿檀不怕,沒事了。」又是短短的幾個字,我一直空懸的心不知怎麼的,就這樣穩穩地落在了肚子裡。
我拉著他的七重螭龍盤文金絲衣袖,想對著他說些什麼,他一低頭,下巴狠狠的磕在了我的額頭上,「啊喲!」我失聲叫道。
他剛才還是有些陰沉的臉上變得隱忍,眼角眉梢都帶著一種鈍鈍的笑弧,「姐夫!」我佯裝嗔怒,「你和灰衣人是一夥兒的!」
他有些笑意的臉上忽又變得凝重,「那是我不好。我沒有保護好阿檀和岳母,還有,夫人。」
我走上前去,想告訴他這並不怨他,宮廷之爭,雲波詭譎,哪有那麼多風風雨雨是可以被預計的呢?
可是,我剛走上前,身子一重,便不雅的向前倒向了青石板的地上,姐夫手疾,一把將我抱起。
我最後的記憶是他焦急的呼喚:阿檀,阿檀!醒醒!
--------------一聲急促,一聲比一聲焦慮。
香軟的床,我喜歡的碧色羅帳,床是紫檀木鎏金的床,雕工精美,嗇刻花鳥,幽香陣陣,羅紗的顏色不俗,是上好的緞子,床下的腳踏竟是水晶整個雕成,通透無比,視線離開床,屋內掛著一幅字,晚妝初過,沉檀輕注些兒個。向人微露丁香顆,一曲清歌,暫引櫻桃破。羅袖裛殘殷色可,杯深旋被香醪蚟涴。繡床斜憑嬌無那,爛嚼紅茸,笑向檀郎唾。筆力瀟灑,輕舒漫卷,不著痕跡,盡得風流,若寒松霜竹。只是這內容,真真是很香艷······
我不禁移開了眼,去看向那和這幅字並立而掛的一幅畫,畫上的柳枝飛揚,柳絮輕點,十分自由,柳絮中還有幾隻燕子,這是活靈活現的剪開羽翼飛走了,只有遠過常流,高出意外才能形容了。
床上的梳妝盒是打開的,盒子裡烤藍鎏金點翠的飾一大堆,直晃花了眼。
不過,那個床上的人是誰?
她穿著熟悉的中衣,她的頭放了下來,顯得疲憊而憔悴,稚氣未脫的臉上甚至找不到一絲的童真。熟悉的眉眼,熟悉的臉龐,熟悉的面容。
那是我?
我怎會躺在那裡?
我若是躺在那裡?現在的我是誰?
正疑惑著,門「吱呀」一聲打開了,姐夫帶著幾個郎中打扮的人走了進來。身後跟著的,秋水一樣的眼,遠山一樣似蹙非蹙的眉,依然是高髻纖裳,翹鬢朵,衣裳像梨花一樣素淡,她的臉蛋原本是鵝蛋一樣的飽滿,這會兒不知怎麼的,卻變的消瘦,尖尖的下頷,我見猶憐,但仍是端莊無比。
「姐姐?」我心想。
床上的人仍是一動不動。
姐姐眼中含淚,一把抓過床上的我的手,「阿檀!」淚就像斷了的水晶簾一樣不停落在香軟的床上,甚至連一口氣都沒有喘。
姐夫輕輕的撥開她的手,「夫人還是先讓郎中們看看是怎麼回事吧。」說罷不著痕跡的把她的手順勢的從自己的手中抽走。
一排低著頭的郎中聽了姐夫的話之後彷彿等到了指令一樣,拜了一拜,就開始抽開床上的我的手,診起了脈。
過了好一會兒,第一個郎中好似從牙縫中擠出一點聲音似的,「啟稟安定公,二小姐從脈象上並沒有什麼大礙。只是······」
「只是什麼?」姐姐問道。
那郎中猶疑了好久,最終下定了決心「週二小姐的穴位不正!倘若施以針灸、艾灸或推拿,那根本就是沒有作用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