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沁,還有幾日到金陵啊?」我一邊不耐煩地掀著車上的小簾一邊問,「二小姐!」阿沁按著我的手,「你這是第十八次掀起簾子了。」阿沁到底是母親身邊伺候的,說這話的時候還多少有點嚴肅,「剛才在鬧市,你說不能看著他們,現在走到了這裡,又說我今天不得安寧。」我看著小簾上的杜鵑花紋,在車裡暗暗的好像舊了似的,散的有些嗆人的灰塵,在偶爾透過車中的幾縷陽光格外醒目,「二小姐!」,「算了!」我一摔簾子,那一層灰就震得簌簌下來了,我被蒙了一頭,阿沁急忙用帕子撫著我的臉「二小姐身份尊貴,不宜在鬧市拋頭露面,更何況大小姐,不,現在安定公夫人在金陵一定是等著心中焦慮,思念著夫人和二小姐。要是耽誤了行程,這就不好了。何況,樊大人說-------」
「樊大人,樊大人,你們都聽他的好了!這幾天趕路,我要顛死了。」我數著簾子上的杜鵑花瓣,一瓣,兩瓣,三四瓣,這裡竟然有一瓣是殘損的,一絲煩躁從心底暈開,傳到四肢百骸,通體都覺得多餘,便再也壓不住的尖聲一叫「這是怎麼繡的!」
阿沁湊過來一看,竟然壓不住的噗嗤一笑「二小姐,這可不是你昨天弄的嗎?」
我自習端詳了一下,好像是!那殘損的花紋有些眼熟,勾出來的樣子確實是我的小剪子的磨痕,刀口也一樣,是個木字,「二小姐,夫人叫你了。」一個小丫頭傳了話來。
阿沁為我麻利的整了整妝容,便陪同我一起去見母親了。
母親的臉色很差,在車子前面的布簾掀起來的一剎那,我彷彿看到了這個季節不該有的冰雪在母親的臉上凝結了,胭脂點的紅唇卻點不出她的容色,她的眼睛深深凹了下去,兩道深深的紋路從眼角一直蜿蜒徘徊。
大車中的蘅蕪香混進了藥香,竟然也不是很難聞,有一種異樣的清爽,但是缺少了蘅蕪香的溫暖。
「母親!」我一頭撲了過去,「母親!你怎麼了,阿檀不學箜篌了,阿檀學琵琶,阿檀聽話······」母親勉強抬了抬手,「阿檀不怕,娘親沒事的,就是太累了,阿檀不要吵。」她的手無力的垂下,軟軟的搭在我的肩上,冰冰的,涼涼的,沒有一種生命的力量。她撤了回來,「阿檀,回小車上吧,不要讓我過了病氣給你。快些走,早日到金陵就好了。」
「金陵···」我覺得自己眼睛一濕,「母親,你病成了這副模樣,咱們先不要去了好不好?」
「胡說!」母親強撐著推著我的肩,她圓潤修長的手指這時竟然瘦骨嶙嶙,「娥皇的事耽誤不得,你不知道嗎?耽誤照顧娥皇的身體,可怎麼了得!」說罷好似無力,放開了我,這時候,馬車好似有些顛簸,我不受控制的倒像一邊,頭狠狠的磕向車輿的一邊的青銅貔貅裝飾,「二小姐!」阿沁驚呼了一聲。我看向母親,「娘親。」她像沉浸在一個香軟紅馥又格外華貴的夢境,「娘親!」我的聲音大了一點,被撞到的頭骨生生的痛著,硬硬的提醒著我,母親就在這裡,但是她只是看著我,像一個悲天憫人的神靈,卻不伸手加以救助,不不不-------她是我的母親,「娥皇」母親嘴中喃喃道。似乎眼前的我不是我,是一個幻象,她喜愛的女兒,正高髻纖裳,翹鬢朵,端坐在她面前,儼然是另一個她,她們有著一樣的盈盈秋水的眼睛,一樣的黛黛遠山的八字平眉,臉蛋都是端莊的鴨蛋臉。母親臉上露出了一種憐愛的表情,「我的孩子啊。」眼中竟然暈出了淚,那滴淚掛在眼角表,久久不落下,竟然被風乾了,我忽然覺得臉上燒了起來,試著又叫了幾聲,但還沒到一盞茶的時候,彷彿是母親累了,梳著高高的髻的頭也隨意的向後一靠,眼睛確實狠狠地閉上了,呼吸也平順綿長了起來。我對著車伕,「停車!」
-------我一刻也不要在這裡多呆了,那充滿蘅蕪香和清爽藥香的悶熱大車現在是人間的修羅場嗎?
我望著大車上地蜀錦簾。簾上地海棠彷彿都哭了一樣似地。每一片紅艷都帶著雨露。東風渺渺。彷彿要與之共舞。
錦簾緩緩放下。割斷了我地視線。「二小姐。你別往心裡去。」阿沁怯怯地說。
我看了她一眼。頭也不回地回到了小車上。「跟上!」
一行人向著金陵駛去。
驛站。黃昏。太陽已經斂進了餘暉。夜幕也馬上要拉下了。
「二小姐。」阿沁叫道。「樊大人要我代為通傳。」
「什麼?」我低聲問,「樊若水?」阿沁驀地臉一紅,點了點頭。
「你叫他吧。」我放下九連環。忽然覺得心裡空蕩蕩的。
少頃,門一開,涼風灌了進來。
「在下見過週二小姐。」依然是不卑不亢的一拜,「你且起來,有什麼快說。」我臥在榻上,沒好氣的看著他。
他的嘴角反而勾出了一個微小的弧,好像月夜之下的曇花微綻一樣,但當我正要去細細打量的時候,他卻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色思溫、貌思恭,惶惶之間有琴瑟之義,「夫人有恙在身,明日行程如何?小人懇請週二小姐示下。」他不緊不慢的說。
門沒有關好,黃昏時候的風還是很硬的,這是從院子捲來一陣陣的香風,拍著門,門板便一遍遍的吭吭吭的和的我亂亂的思緒一起唱了起來。
「讓我示下?」
我看著他,他恭順的低著頭,「週二小姐理應示下,在下雖為安定公幕僚,但是週二小姐為客,要以週二小姐的意願為主。」
「我嗎?」我眼前出現了母親沉醉的眼神,她幻想著和娥皇團聚---------早到一天,便······但是以她現在的病體,怕是到在路上……但為什麼要我來背負?什麼時候會有我開口?比起這個,更加讓我傷心的卻是————
母親,
難道我在你心中就是娥皇的替代?
你的心,已經到了金陵吧?
「全啟程!」我低聲說。
「什麼?」樊若水似乎已經,猛然一抬頭。
「全啟程!」我幾乎用盡了全身力氣,完全不顧自己還是個女兒家的吼道,「卻快越好!快馬加鞭,早一天到金陵早利索!」
說完,我已然有些虛脫了,但覺的自己的整個人都在火上烤了一圈,還有油不住的滴下。
一方素淨的手帕敷在我的額頭上,「二小姐,」樊若水起身,盯著我,氣度溫文,安然無害,「您頭上好多汗珠。」說罷幫我擦下。
我咬著下唇,「您不用一直盯著臣的眼睛,臣又不是猛獸。」他擦完汗,摸摸我的小髻,「您和您姐姐真不一樣。」說罷一拜,推開門,霎時,西廂灌滿了涼風,我額上的青赤蓮香頓時灌滿了整個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