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跚跚來遲
如待宰羔羊般再被綁起來,我已由最初的不適到現在的習以為常,生死皆操控在別人手中,身為人質的我該有是什麼樣的心境?
悲憤自己受制於人的事實,還是對不知何時可能降臨的死亡的恐懼?
很可惜,這兩種本應具備的情緒,此刻的我都沒有。
經過昨夜兩次險死還生後,我的神經已被磨勵的十分大條。那些個不確定的未知的恐懼已撼動不了我一絲一毫。
而雖然很不願意承認,但昨晚種種經歷而言,聶魁對我也算有救命之恩。這之間恩恩怨怨的交纏不清,我此刻的心境複雜的連自己都分不清,但至少有一點可以肯定,那些曾經的怨怒早被拋到九宵雲外。
舉目四望,聶魁所選的這處人質交換處,在處視野開闊的山地。一彎河流在環繞其間,偶有幾棵大樹,也稀疏的隱不住任何事物,更不論埋伏下人,依我看,當初聶魁所計劃的應是救了人以後,便立即登船順流而下。
可惜,昨夜那場突來的暴風雨,把他用來接應的船隻打得支離破碎,今日倉促之間,也沒法找到備用船隻。我不知道,這該叫人算不如天算。似乎,老天爺對不願幫聶魁似的。
此刻已是幕色四合,因為失了地利的緣故,聶魁領了我早早來到此地,小心的四處查看,似乎是在預防埋伏,至於他在樹後搗鼓著什麼,我是看不分明,但也能猜到,八成在計設些小機關什麼的,估計是想借此扳回先前失去的優勢。
到了此刻,逃脫自救已是明顯的笑話,此刻的我只能無聊的打量著四周。
一彎新月勾通起滿天流霜,偶爾不知何處刮來的風拂過枝葉,樹葉摩擦時簌簌聲響在這寂靜的夜色中分外清晰,婆娑樹影投射在地上被扭曲得光怪6離,中間偶爾佛還夾著夜歸的鳥兒斂翅的聲響。
夜涼如月。月色皎潔。山風習習。月上柳稍頭。人約黃昏後。這本是多有詩情話意地美妙景象。
不幸地是。用在此刻,也只有時間地點應了景。其它地。便只能是剎風景。
說到底這個約會。並不是為了等待佳人。而是……為了交易。而更不幸地。我就是那個交易地對象。之一。
嘴角泛起一抹笑。苦笑。看著獨自忙碌地聶魁。我悄無聲息地歎了口氣。盡量壓制住身體上因微熱所帶來地不適應。開口道。
「聶魁。去自吧。至於綁架地事。我可以權當沒有生過。我會從輕落地。」
不管怎麼看。喪失了最佳地逃生工具後。聶魁還要帶著幾人逃離地希望。怕是很渺茫。
「好像閣下才是被綁起來的那位。」斜眼一掃,聶魁此刻又似已忙完了手中活計,緩緩回歸,話語卻犀利的讓人無從招架。
看看自己的處境,不由苦笑,的確,此刻我為魚肉,似乎真沒資格說這話,可憑心而論,我真是因昨夜種種經歷而難得的善心作,可惜,仍是被人當作驢肝肺。
垂下眼簾,掩住眼中淡淡惆悵,不再言語,只覺臉上火辣辣的熱著,不知是因為燒。還是因為被嘲諷了。
下一刻,我的思緒已轉到將要生的事上:慕雲飛,我的那位慕師爺會怎麼辦?
以我對他的瞭解來看,要他乖乖順從的把人牢裡提出來,依約交換人質的可能性,實在不大。
若說打著趁勢伏擊擒人的打算,可惜聶魁已先到一步,並把四周探查了遍。慕雲飛要想設什麼埋伏,也已經失了先機。
思來想去,我自認計拙,若是我與他身份處境互換,我是想不出什麼兩全的法子來。當然,也許也是因為我想了也沒用的緣故。
而此刻,所能做的,只有等待。想不到,自己真淪為了自己最看不起的那類只懂哭泣,盼望他人來救,自己卻無能為力的千金小姐一流。
望著漸漸升至中天的如鉤新月,我身上是沒有準確的計時工具,但憑著月光投影的位置,也大致推出得出時辰。此刻,已是三更將近。
然而,那處蜿蜒到遠方的路上,仍是沒有看到人來的跡象。
擔心過無數個結果,卻從來沒想過,慕雲飛會根本不管我的死活,不來赴約。可這寂靜的夜色下,那空空蕩蕩的小路,讓我本還輕鬆的心態,不由微微收緊。
我腦子暈乎乎的,時間在我眼中似乎變得極緩慢,又似變得極快。
「看來,你那個師爺,倒沒把我的話當回事還是怎的?我是不是該從你身上下個零件什麼的送去,應該有效的多吧。」
望著那空蕩蕩的山路,聶魁有些急了,脫口而出的話,也帶上不了客氣的意味。
下個零件?我伶伶打個寒磣,卻不得不強撐起笑臉:「那個,時辰不是還沒到嗎?你先別急。我想,師爺他也怕來早了,會讓你疑心有伏兵,反倒會害於我。……」
「我與他約的是三更。」冷冷砸過這樣一句話,跟著這句話一起遞過來的,是一個只有巴掌大的日晷,上布天支地幹,上面的投影正指向子時。
再一次望看空蕩蕩的小路,我心裡,萬般滋味浮於心頭。
三更已過,這兒連人影都看不到,這是不是,代表著慕雲飛不會是不來了吧?
雖說若因不願放縱賊人而選擇不接受這種交換人質的威脅,於理,自能站得住腳。反正那傢伙一直提倡「一家哭好過一路人哭」的觀點。
可是,當那個被放棄的人是自己後,我又怎能做到一笑而過,冷靜以對。
一念至此,不禁悲從中來,一股酸酸澀澀的情愫便縈繞心頭。
「看來,你的威脅失敗了,反正我人就在這兒,要殺要剮息聽尊便。」
至於聶魁面色開始變得猙獰,心裡開始什麼打算之類,我已無心理會,心裡莫名的煩燥起來,說出口的話,也頗有破罐子破摔的意味,帶著深深的自厭。
突然,一陣急促的馬蹄帶著車轱轆運行的聲音踏破這寧靜的夜色,隨即,一輛急先駛的青幔馬車出現在小路盡頭,向著這兒匆匆奔來。
儘管此刻月色朦朧,儘管那馬車離得尚遠,然而,我已認出了馬車前方那個急急揮鞭的身影。若非親見,很難想像,溫文如慕雲飛這樣的人,竟然會淪為馬伕的角色。
先前心裡那股煩燥瞬間蕩然無存,明明該是氣極的,可我此刻偏是滿心說不出歡喜。
想較於我的喜笑顏開,心情大好,聶魁的神情中卻滿是戒備。因為,慕雲飛身後那輛簾布低垂的馬車。
然而,離我們尚有大段距離,慕雲飛已果斷的收韁勒馬,自己跳下了馬車,就那麼一步步的走了過來。
月華如水,照在緩緩而來的慕雲飛身上,彷彿為他鍍了層淡淡的銀光,明明是走在泥濘小道上,他仍舊是那樣的風度翩然,令我,怦然心動。
「我來了。」在離我們尚有十步之遙,慕雲飛已然立定,對著聶魁緩緩開口說完這一句,,隨即,便把目光投向了我,眸色之中,是不容錯認的關懷與擔憂:「大人,你……沒事吧?」
不知怎麼,從被擒到現在,一時表現得堅強的我,聽著這樣淡淡的一聲問侯,這一段時間的委屈害怕,就一股腦兒的浮上心中,那樣強烈的感情,讓我幾欲落淚。
拚命把腦袋搖得向撥浪鼓似的,我努力睜大了眼,向天上望去,把那些表示軟弱的淚水,硬生生給逼了回去,然而,開口的聲音,已帶上幾分哽咽:
「我……我,我沒事,很好,……真的很好。」
「你來遲了。」生硬而冰冷的話語,毫不留情的打斷我與慕雲飛之間的互動。望著面色不善的聶魁,我這才後知後覺的憶起,慕雲飛根本就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他這一來,無異於羊入虎口,自身都難保。
「李捕頭他們在幹嘛?衙門裡沒其它人了?怎麼會是你來?」
連珠炮般的追問,一如我焦急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