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紫也奇道:「若不是被野獸吃了,她們能上哪兒去?明明是從這兒摔下去的。」
蕭峰心中悲痛,搖搖頭默然不語。
阿紫又道:「姐夫,你搜清楚沒有?是不是每個地方都搜過了?」
蕭峰道:「每個地方都搜過了,要不也不用花那麼長的時間。」他的聲音低沉而微微抖,顯是強壓內心悲痛。
阿紫伸手摸摸他的大手,柔聲道:「姐夫,你別太難過,也許林姑娘被仙人所救,就像我們當初跳下去一樣,穿越時空,到了另一個世界。」
蕭峰心中一動,倒是沒想到這一節,若真是這樣,今生也是永不能相見的了,但總比摔下去,被野獸吃了的強,忽然又想起那一灘血,搖搖頭沉聲道:「不可能,地上有一灘血。」
阿紫眼睛一轉道:「那一灘血肯定是林馨蘭那惡女人的,林姑娘在空中被風捲跑,穿越時空去了,而那個惡女人因為殺人如麻,作惡多端,天上的菩薩不肯救她,讓她摔死了,然後就被野獸吃掉了。要不,你想地上怎麼只有一灘血?要是兩個人摔下來,應該有兩灘血才對。」
蕭峰這兩日兩夜太過悲痛,思維已不似平日清晰,一聽阿紫如是說,隱隱覺得也有些道理,世事無奇不有,看似匪夷所思,但他卻是親身經歷過的,當下不由將信將疑。
蕭峰站在崖邊,抬頭望著一望不見邊際的蒼穹,白雲冉冉而過,天空千年不改容顏,但只在轉瞬間,世上的事已完全變了模樣。蕭峰想起前世塞上牛羊之盟、今生小鏡湖之約全都轉眼成空,上天一次次捉弄他,不禁心裡悲憤難忍,忽張嘴長嘯一聲,右掌提起,一掌拍在崖前的大岩石上,那岩石被擊得碎開來,往崖下飛墜而去,「轟隆……」山谷裡迴響著岩石撞在崖壁上的聲音。
阿紫驚恐地一把拉著蕭峰,「姐夫,咱們回小鏡湖去,好麼?」
蕭峰一聽小鏡湖,眼淚又掉下來。阿紫拉著他上了馬,蕭峰回頭往懸崖望去,淒然想道:「煙碧,你若到了另一個時空,你還是忘了我吧,你苦苦輪迴守候,到頭來終是一場空。」他想起這世上待他最好的兩個人柳如浪和林煙碧,都離他而去了,只剩下與他一起穿越時空來到這裡的阿紫,彷彿時空流轉,又回到了從前,一切都沒有改變,他注定一生孤獨。
蕭峰滿腹悲愴,與阿紫打馬急奔入了雁門關。
不幾日,回到信陽小鏡湖,剛進方竹林,忽從林裡竄出一個人來,大呼道:「阿紫,你回來了?」
阿紫嚇了一跳,定睛一看,立時跳起來,喝道:「你怎麼在這裡?」
原來眼前之人竟是游坦之。
游坦之滿臉歡喜,興高采烈地道:「他們說你住在這裡,我就在這裡等你回來,你果真回來了!」
阿紫怒道:「他們是誰?」
游坦之道:「他們就是他們,我怎麼知道他們是誰?」
蕭峰見他說話顛三倒四的,依然神志不清,向四下裡看了一下,再沒有別人,想來是碧雲宮的人送他到這兒來,不見有人,就留下他先回去了。他走進屋裡,在林煙碧住的屋子裡放著一封信,信果真是碧雲宮的人寫的,說道游坦之中了林馨蘭獨門的**散,且中毒很深,何青蓮心傷柳如浪之死,已離宮赴江南,至今未歸,只好送回來請林煙碧慢慢醫治,見蕭峰三人不在,等了幾天還未見回來,唯有將游坦之留下,以信告知。
蕭峰看完書信,心中又是一陣悲痛襲來,林煙碧已不在了,上哪裡找人給游坦之治病?她的母親和弟弟還有大師伯,剛剛經歷柳如浪之死帶來的悲痛,還能經受得住這麼沉重的打擊麼?蕭峰把信折好,決定先不把林煙碧的死訊告訴碧雲宮。他不過是替自己找個借口不說,其實他心裡不願意承認林煙碧已死,她的屍體沒找到,怎麼能說死了呢?
阿紫要趕游坦之走,蕭峰不讓。阿紫知蕭峰心裡很難過,也不忍硬拂他的意,唯有讓游坦之留下來。
從此,蕭峰常坐在阿朱的墳前喝酒,阿紫則天天叉著手,呼喝游坦之幹這幹那,漸漸倒也習慣了這種日子,一天不呼喝一下還覺得難受。游坦之自是對她言聽計從,擔水劈柴做飯洗衣,樣樣全包。
光陰似箭,日月如梭,一晃六年過去了。
蕭峰已習慣坐在阿朱的墳前說說話,就當她還活著一樣,在他心裡,這墳裡的人不僅僅是阿朱,還是林煙碧,兩人的影子早已重疊。只是他心中一直有個不肯褪去的幻想,幻想著林煙碧總有一天會再出現在他面前,但六年過去了,他每年都到雁門關的懸崖旁守候一個月,可是年年都沒有奇跡出現。但這個念頭始終揮之不去,反而越來越強烈。
這一日,阿紫忽從屋裡奔出來,蕭峰即向阿朱的墳道:「看,鐵頭又要挨罵了。」
果然,立即聽到阿紫大聲喝道:「鐵頭!你死哪裡去了?快滾出來!」
游坦之像箭一樣從屋後掠上屋頂,落在阿紫面前,「阿紫,我在劈柴。」
「劈你個頭!」阿紫右手一攤,伸到游坦之的面前道:「你自己看看?你買的什麼米?又酸又黃,餵豬都不吃!」
游坦之大聲道:「阿紫放心,餵豬一定吃的!」
「啪」阿紫伸手掌了游坦之一耳光,「你氣死我了,你真是比豬還笨,立刻給我換去!一百斤,少一兩都不行!」
游坦之捂著臉,像受了委屈的小孩子一樣,低著頭不出聲。
蕭峰歎了口氣,道:「阿紫,說你多少遍了,不要動不動就打他。他傻乎乎的,懂什麼好壞,別人給他什麼他就拿什麼了。你讓他換,他也不知道換什麼好的,你和他一塊兒去罷。」
「好罷。」阿紫見游坦之傻愣愣地盯著自己,舉起手來又喝道:「看什麼看!還不進屋去把米抬出來!」
「是!」游坦之忙奔進屋裡,扛起那袋新買的米,和阿紫一起出林而去。
日已過晌午,蕭峰坐在墳旁的石頭上,那石頭已被他坐得甚是光滑,他向後倚在一棵樹幹上,看著風裡輕輕搖動的杜鵑花,他的眼睛漸漸合上,迷糊睡去。
「蕭大俠!蕭大俠……」忽聽得一人在林外大聲疾呼。
蕭峰一下從夢中驚醒,卻是一個女子的聲音,他猛地飛身躍起,顫聲道:「煙碧,是你麼?」
「蕭大俠!我是郭襄……」那女子焦急得聲音帶著哭腔。
蕭峰心裡猛然一沉,才從激動中清醒過來,暗忖道:「我是睡糊塗了,煙碧又怎麼會叫我蕭大俠?」他掠出竹林,迎面見一個穿著淡綠色襯子的姑娘飛奔而來,遠遠看去,竟然和林煙碧有幾分相似,蕭峰心中一慟,幾欲掉下淚來。他抬起頭勉強笑道:「郭姑娘,你怎麼來了?」
郭襄一下子撲到他面前,跪在地上哭道:「蕭大俠,求求你快去救救我爹爹媽媽。」
蕭峰大驚,伸手拉起郭襄道:「你爹爹媽媽怎麼了?」
郭襄眼淚鼻涕縱橫,也顧不得去擦,「蒙古大軍壓境,兵困襄陽,如今已成孤城,我爹爹和媽媽不肯棄城獨活,死守襄陽。我從外地聞訊趕回去時,襄陽城已被蒙古軍重重包圍,我好不容易衝進城去,媽媽說襄陽城就要保不住了,讓我快逃,我想普天下能救我爹媽的只有蕭大俠你,所以我衝出重圍前來找你,誰知沒有人知道你在哪裡,打聽了許久,才從碧雲宮一個叫江春藍的人口中得知你在這兒。」她哇地一聲哭出來,「我不知道是不是已經遲了,但求你快去救救他們!」
「好!你等等!」蕭峰奔到屋前牽出汗血寶馬,留了字條告訴阿紫,便與郭襄飛奔向襄陽。
郭襄騎的也是汗血寶馬,兩人日夜兼程,用不了兩天,已遙遙望見襄陽城。但見城頭上一面大旗迎風招展,卻因距離太遠,看不清楚旗上的字。蕭峰心中一凜,覺得那大旗像是蒙古的軍旗,「駕!」他揮動馬鞭,加往城下奔去。郭襄也感到了異常,心裡突突亂跳,拍馬緊追上來。
待到近時,蕭峰與郭襄同時驚呼出聲,郭襄身子一軟,從馬上滾落下來。
眼前殘陽如血,屍橫遍野,四下裡死一般的寂靜,只有上空的烏鴉「呀呀」的叫聲。
「爹爹!媽媽!」郭襄嘶聲大喊,暈死過去。
蕭峰呆呆坐在馬上,一時竟忘了下馬,他面前屍體成山,血流成河,戰爭的慘烈可想而知,這些人無辜死去,死後連葬身之地都沒有。縱使是郭靖這樣的大英雄,也不能倖免。蕭峰第一次感到,在戰爭面前,他的力量顯得多麼薄弱。想到郭靖和黃蓉,他心中沉痛無比,躍下馬來,跪在地上,仰向天沉聲道:「郭大俠,郭夫人,蕭峰來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