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襄詫異地看著一燈,拉著林煙碧的手,悄悄道:「林姐姐,一燈大師宅心仁厚,當年還救了我媽媽,為什麼這個老婆婆說一燈大師見死不救?」
林煙碧拉著她的小手,低聲道:「我也不知道,人一生總會做錯事,但只要知錯能改就好了,一燈大師如今慈悲為懷,救人無數,不管他從前犯過什麼錯,都能相抵了。」
蕭峰向一燈道:「大師,蕭某想請教一件事。」
一燈道:「蕭施主請說。」
蕭峰道:「大理段家原有一絕技名為六脈神劍,獨步天下,如今是否還有傳人?」
「沒有了,早已失傳。」一燈有些奇怪地看了看蕭峰,道:「此六脈神劍失傳已久,江湖上無人知曉,只知大理一陽指,蕭施主是如何得知?」
蕭峰道:「先人曾與貴祖段譽交好,對大理段家的六脈神劍佩服不已,以為乃天下武功之最,所以我們作子孫的也有耳聞此事。」
一燈點點頭,道:「原來如此,六脈神劍傳到先祖段譽時,成就最高,但自他之後,再沒有人能有悟性練成六脈,漸漸就失傳了,得到老衲手裡,已只剩一陽指。」他看看蕭峰,本想問他降龍十八掌從何而學來,但先前見蕭峰眉頭微皺,彷彿微有難色,當下也不再問,向蕭峰笑道:「蕭施主乃武學奇材,降龍十八掌達比洪幫主更勝一籌,少林的擒拿手在施主手上使來,也是威力無窮,老衲今日輸得心服口服,也算開了眼界了。」
蕭峰道:「大師過獎了,蕭某今日有幸見識一陽指的功夫,實是佩服得緊。」他朝郭襄看了看,又道:「大師,您雲遊四海,不如與我們一起去桃花島。」
一燈搖搖頭道:「不了,我的徒弟慈恩還在湖南,本來這次他也要來的,我怕他修禪日子尚短,到了江湖勾起往事,又把持不住自己的本性,所以沒讓他來,我放心不下,要回去幫他修禪。」他雙手合什,垂道:「就有勞蕭施主和林施主將郭襄送回桃花島了,老衲告辭。」說畢,大袖飄飄,往北而去。
蕭峰目送一燈飄然而去,歎道:「段家後人已經不會六脈神劍,三弟的絕技就在這一百年間失傳了,真是可惜呀。」
林煙碧走近他的身旁,也抬目望著一燈的背影,輕聲道:「一燈大師如此胸懷,也會做對不起別人的事麼?真的讓人難以相信。」
「人誰無過?這世上沒有聖人。」蕭峰回過身來,將郭襄一把抱起放在馬上,向林煙碧道:「走罷,咱們把小郭襄早些送回去,免得她家人擔心。阿紫一時尋不著了,有四弟陪著,當不會出事。」
郭襄看著蕭峰和林煙碧躍上馬來,忽然道:「蕭大俠,我想和你說一件事。」
蕭峰一把拉起韁繩,朗聲道:「說吧。」
郭襄小聲道:「我想說我自己會騎馬,上馬的時候不用你每次都抱我上來,我自己可以上去的,謝謝你了。」
蕭峰一愣,繼而哈哈大笑道:「好!下回讓你自己上。」
三人一路向東而來,這一日,到了大理與大宋的交界處石城郡。一路走來,茶花滿道,卻人煙甚少,三人找了半日,也沒找到一個歇腳的客棧。騎在汗血寶馬上又轉過了幾個彎,走進一片樹林裡,蕭峰走在前頭,郭襄坐在林煙碧的身前,她剛剛仰起頭來想看看樹葉縫裡漏下來的陽光,忽然一條黑影從上猛然落下,朝她迎面撲來,郭襄驚叫一聲,雙手舉起,想要托住那黑影,忽然身子向前一衝,林煙碧已拍馬飛快地閃過那黑影。
三人回頭看時,只見一條黑影掛在一棵樹上晃來晃去,雙手被綁起,頭聳拉著,也不知是死是活。郭襄將頭埋在林煙碧的懷裡,想起剛才的驚嚇,還心有餘悸,她小聲道:「不知這人死了沒有,被人這樣吊在樹上,真是可憐。」
蕭峰牽轉馬頭,馳回那黑衣人的旁邊,伸手拉住繩子,正要把它拉斷,把那人放下來,忽見那人猛然抬起頭來,殺豬般地叫:「不要!不要拉斷繩子!」
蕭峰本以為他死了,忽見他抬起頭來已經覺得奇怪,又聽得他大聲叫嚷著不要把他放下來,更是奇怪,蕭峰騎在馬背上,大手依然抓著繩子,問道:「為什麼?你這樣吊著很舒服嗎?」
那黑衣人搖搖頭,聲音帶著哭腔道:「你別管我,我是不能下來的,下來我會死得很慘。」
蕭峰見他有氣無力的樣子,又問道:「你吊在這裡多久了?剛才是誰把你扔下來的?」
那黑衣人向四周看了看,惶恐著道:「沒……沒有人扔我,剛才是我自己在樹上站不穩,掉下來的。」
蕭峰越聽越奇,道:「難道是你自己將自己綁在這樹上嗎?你站在這樹上幹什麼?」
那黑衣人沒好氣地道:「求求你,別管我的閒事好嗎?我喜歡綁著手難蹲在樹上看風景不行嗎?」
蕭峰原以為此人神志不清,但聽他說了幾句話後,卻頭腦和口齒都清晰得很,想來必是有什麼難言之隱,當下道:「你不要害怕,有事就直接說出來,我會幫你的。」
那黑衣人忽然大怒起來,氣沖沖地看著蕭峰道:「我說你這人怎麼這麼好管閒事!我下來就會死無葬身之地,你根本不知道那妖女的厲害!你當你是誰?能幫得了我?呸!快滾你的吧!別害老子再多受折磨!」
蕭峰見他出言不遜,心裡微怒,冷笑著道:「好!你不要我幫你,我偏要幫你!」他手上用力,「辟啦」一聲,把手臂般粗的樹枝一下拉斷,那黑衣人「啪」地摔在地上,臉剛好朝下,摔得滿嘴是泥。他翻身坐起,「哇哇」大叫:「你害死我了!我和你拼了!省得再受那妖女的罪!」他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向蕭峰走了一步,又摔了下來,坐在地上,再無力爬起來,他忽然放聲大哭,趴在地上向蕭峰叩頭道:「大俠,求求你放過我吧,把我再吊回樹上去,要是被那妖女看見我坐在地上,她會加倍折磨我的。」
郭襄見他可憐,走近他身旁,向蕭峰道:「蕭大俠,這人很可憐,我們把他帶走吧,不讓他在這兒受苦了。」
蕭峰還沒回答,那人即拚命搖頭擺手道:「不行不行,我不能走,我的八個老婆還在那妖女的手裡。我一走,她們會被折磨死的。」
「你娶了八個老婆?」林煙碧站在一旁冷冷地道:「那你真是該死!我看你也是身負武功之人,為何落得這步田地?」
那人怒道:「你道我想在這兒待著?在她還沒抓住我的老婆之前,我逃了幾次,都被她抓了回來,把我當猴般耍!而且一次比一次變本加厲地折磨我,我……我都不想活了!」他指指自己腫得黑裡亮的左頰道:「這是她用毒蠍子咬的,我這邊臉已經沒有感覺了。」他又拉起自己的褲腿,郭襄「啊」地一聲驚叫,只見那人整條腿血肉模糊,沒有一塊完好的皮肉,那人拉起褲腿時,拉開了沾著衣服的皮肉,痛得悶哼了一聲,吡吡牙道:「這是那妖女在我第三次逃走把我抓回來後,塞了一條蛇進我的褲管,然後紮起褲腳,那蛇就在褲腿裡把我咬成這樣,幸虧不是毒蛇,要不我早死一百遍了。」
蕭峰和林煙碧見多識廣,但見著這皮肉溶爛的腿和聽了他的敘述,也不由倒吸一口冷氣,暗想這法子也太狠毒了。那人把褲腿放下,哭喪著臉道:「我每逃一次,就被抓回來一次,受的折磨也一次比一次厲害,我知道我逃不掉的,已經沒有逃的心思了。後來她還把我八個老婆的信物全拿來給我看,她每天都把我吊在這裡,剛才她有事走開了,我吊著實在受不了了,就用腳慢慢地蹭著旁邊的樹爬上去,蹲在樹枝上。剛才你們過來的時候,我以為那妖女回來了,就趕緊跳下來,不想竟是你們。」他趴在地上又叩起頭來,「大俠,請你趕緊把我吊回樹上吧,我被折磨怕了,我不敢再逃了。」
蕭峰聽畢,伸手一拉那人手上的繩子,那些繩子立即碎成幾截,掉在地上。在那人大驚失色之中,蕭峰大聲道:「不要害怕,我和你在這兒等著,我也想看看這到底是何許人!」
那黑衣人見蕭峰隨手一扯,拇指般粗的繩子就像豆腐一般碎開來,知道眼前之人武功非比尋常,當下心裡定了一些,但臉上的神色依然惶恐不安,坐在地上默不作聲。
林煙碧忽然問那黑衣人道:「你是如何惹上這災星的?」
那黑衣人訕訕地道:「我……我原先看上這妖女了,誰知她……她竟是這般狠毒!詭計多端,手段毒辣……」他罵罵咧咧地說個沒完。
「好了!」林煙碧喝斷他的話,冷冷地道:「你就坐在這兒,我們到樹後面去,別要這麼多人在這裡嚇得她不敢露面。」她看了他一眼,又道:「你受些苦也是應該的,看來你並不是什麼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