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峰聽了,呵呵笑道:「只要不悶壞了你就好,你既然想看梅花,咱們就回中原去看看,也去看看阿紫。」他雙目看著窗外,緩緩道:「阿紫不知道怎麼樣了,這個小女孩脾氣又倔又古怪,當年離開了遼國,搞得連眼睛都瞎了,這回不知又會惹出什麼禍來。」他頓了頓道:「我還是放心不下,我要到江南看看她。」
林煙碧點點頭道:「好,明天我們就起程。」
翌日,蕭峰與林煙碧辭別眾人,留了蕭明陽守著將軍府,兩人騎上汗血寶馬,向南而來。一路上只見千里冰封、萬里雪飄,路上堆起的積雪常讓汗血寶馬走起來也困難,於是兩人唯有慢慢走來,走了大半個月,才到了燕京。
時近年關,燕京裡倒是熱鬧非凡,蕭峰本欲去見一見忽必烈,但探得他已回了漠南,當下唯有作罷。兩人留在燕京裡過年,蕭峰在他曾經生活了幾年的燕雲十六州四處走了一遍,現一百多年過去了,燕雲十六州的面貌卻沒有多少改變。只是滿街看到的士兵都是蒙古人,不再是契丹人。他四處閒逛的時候,現蒙古人欺壓漢人的情況普遍存在,每次他看見了,總要上前將蒙古人怒斥一頓,那些蒙古人不知道他是誰,自然是不賣帳的,所以總是惹得蕭峰要出手教訓他們,蒙古的士兵吃了虧,回去稟報他們的千夫長,千夫人再稟報他們的主將,他們的主將聽得在燕京城裡還有人搗亂,當下怒氣沖沖地領兵前來問罪,但見了蕭峰後,即認得是那日在大汗舉行忽裡台時的蕭大將軍,當即沒了氣焰,垂聽完蕭峰的一頓教訓,灰溜溜地走了。於是燕京的官員都知道蒙古第一猛將蕭大將軍到了燕京,且不喜蒙古人欺壓漢人,這些官員們連忙下話去,讓各部各隊嚴加管束自己的士兵,不許在過年期間隨意欺負漢人。如此一來,人們總算過了一個歡歡喜喜的年,整個燕京城都知道城裡來了個蕭大將軍,給他們帶來了庇護。
除夕之夜,蕭峰推辭了所有蜂湧而至的蒙古官員的邀請,獨自攜了林煙碧到街上看孩子們放鞭炮。兩人憶起去年除夕,正是蕭峰處於生死關頭,林煙碧趕著馬車帶著他千里逃忘之時。其時在大勝關的小鎮上,幸得一個放鞭炮的孩子幫忙圓謊,才得以逃過黃蓉的追捕。此時此刻,依舊是爆竹聲聲,回想起往事,一幕幕仿如在眼前,蕭峰伸手去握緊了林煙碧的手,他想去年所有的劫難,都是上天為了將她送到他的身邊,讓他知道她就是阿朱的今生,前世他為了救她,獨闖聚賢莊,今生,她為了救他,連名節、性命都不要。
過了年,燕京城裡的梅花傲雪開放,人們都踏雪賞梅,林煙碧拉著蕭峰,也湊上了熱鬧。寒風中暗香浮動,沁人心脾,已有了些許春意。蕭峰從前做南院大王時,從不留意這些花花草草,現陪著林煙碧四處看了幾日,忽覺得世上除了喝酒,還有很多美好的東西。
林煙碧對蕭峰曾經做過南院大王的這個燕京城甚感興趣,常拉著蕭峰在燕雲十六州巡迴式的跑來跑去,讓蕭峰告訴她那些地方在遼國的時候是什麼樣的,他在那時候日常又是做些什麼,問得仔仔細細,常問得蕭峰拍著腦袋也想不起來在做過什麼事。
如此過了元宵,這一日,林煙碧接到碧雲宮的線報,說阿紫如今不在江南,已去了大理。
蕭峰微微吃驚,問道:「她一個人去?」
那碧雲宮的人回道:「聽說是柳公子陪她一起去的。」
蕭峰輕吁了一口氣道:「有四弟跟著她,我就放心了,這個世上也只有四弟能治得住她。」
林煙碧搖搖頭笑道:「不,錯了,世上治得住她的認真說起來只有你一個人。」
蕭峰啞然失笑,「我?我從來都拿她沒辦法,只好整日盯著她,不讓她闖禍罷了。」
林煙碧道:「柳大哥跟著她,最多也是不讓她闖禍,但她若要自殺或自殘,柳大哥是絕計阻止不了的,只有你才能阻止,就像當初她在雁門關前自摳眼珠,抱著你跳崖一樣,當時那麼多高手在場,卻沒有一個人能阻止得了。」她說到這裡,遙想當時的情形,也不禁為阿紫對蕭峰之情所動容。她垂下眼簾來,輕聲道:「阿紫其實很可憐,她雖然有些歹毒,但她對你的情讓天地動容,你……你若對她有情,我……我也……」她本來想說「我也沒意見的」,但話到嘴邊,怎麼都說不出來,畢竟這話說出來讓她十分難受。
「別說了!我從來都只把阿紫當妹妹看。」蕭峰沉聲打斷林煙碧的話,「當年阿朱臨終托我要好好照顧她,可是我只是個粗魯的莽夫,這麼多年來,我覺得我沒有照顧好她,愧對阿朱的在天之靈。」
林煙碧想起阿朱,心裡不由一陣酸楚,她自小想起阿朱,總有這種揮之不去的酸楚感覺,以前她不知道是為何,如今才明白那是因為她是她的前世,她柔聲道:「蕭大哥,明日我們就起程到大理去,尋著了阿紫,不管她有多刁鑽,我也會好好地照顧她。她前世是我的妹妹,今生也是。」
第二日,兩人離開燕京,往西南而下。渡過黃河,穿過河南,進入宋境。一路上已冰雪消融,春意盎然。林煙碧從前也曾在春天裡從南往北或從北往南地走過,但從不覺得春光像如此明媚,她的心也從沒像這般快樂過。她甚至從沒想過自己會如此健談,一天到晚地和蕭峰東拉西扯,總有說不完的話,一會兒問問蕭峰從前的事,一會兒指著路邊的花草樹木告訴蕭峰它們的名字以及它們的藥用價值。如此一路走來,蕭峰從前不知名也從不留意的花草,現在倒是記住了不少。
走了一個月,穿過巴蜀,終於進入大理境內。
一進大理,只見道路旁、村舍邊,均種著一簇簇的茶花,紅的如雲霞映日,白的如白玉凝脂,在春風裡輕輕搖曳,彷彿向著路人頷致意。蕭峰和林煙碧都是第一次來大理,看得眼花繚亂,心想大理以茶花著稱於世,果然名不虛傳。
「客官,請下馬喝碗茶吧,我們大理的普洱茶,唇齒留香,擔保你喝過了還想喝。」一個路邊小店裡的一個小姑娘向他們熱情地招著手。
林煙碧拉著韁繩,向蕭峰笑道:「蕭大哥,咱們下去喝一碗好麼?」
「好!」蕭峰翻身下馬,向店裡走了兩步,忽又回過頭來問道:「小妹妹,有酒麼?」
那小姑娘一愣,繼而笑著點點頭,道:「有的,您稍坐,我給您拿來。」
兩人坐下,林煙碧喝著甘醇的普洱茶,蕭峰則喝著嗆喉的白酒。林煙碧端起茶杯來道:「這個茶香得很,你就不喝一杯?」
蕭峰接過她手裡的杯,一飲而盡,然後舉起碗來,笑道:「這個酒更香,你要不要來一碗?」
林煙碧也接了過去,小啜了一口,辣得咂了咂舌頭,忙遞了回去。蕭峰哈哈大笑,自己一仰脖子喝了。
忽然一個人閃電般衝進來,眾人只覺眼前一花,那人已到了蕭峰的桌前,他掀開桌布就要鑽到桌底下去,這一奔一掀快捷如電,連林煙碧都沒有看清楚那人的面貌。忽然「啪」地一聲,蕭峰的手已搭上了那人的手,那人也不打話,雙手一陣亂舞,辟辟啪啪地和蕭峰拆了幾招,這幾招更是快得沒有人看清,只覺眼前一團手影在晃動。林煙碧大驚,知道今日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敵強,剛才兩人飛快地拆了幾招,看似亂打,其實已到了無招勝有招的最高境界。那人彷彿無心應戰,一把向後躍開,又要鑽到桌子底下去,蕭峰身影一晃,擋在了他的跟前,喝道:「尊駕何人?到底想幹什麼?」
那人彎著腰,頭也不抬,低聲道:「讓開讓開!有人追我,我要鑽到桌子底下去!」聲音焦急,彷彿在躲避極恐怖的人物。
蕭峰大是奇怪,暗想此人武功駭人不已,竟還有讓他如此害怕的人物,莫非世上還有比此人的武功比更高的人?他見此人須皆白,雖然面容紅潤,但確是個老頭兒,忽然心裡一動,「他害怕的莫不是唐凌老前輩?」
蕭峰微一遲疑,那老頭兒一閃身,已從蕭峰身側鑽進了桌底下去。他小聲道:「你們千萬別告訴他我躲在這裡,有勞有勞……」
蕭峰見他年紀一大把,行事竟如頑童一般,不禁甚是好笑,與林煙碧重新坐回座位上,向著桌子下小聲道:「前輩,追你的是何人?」他的聲音極低,桌子旁邊的人聽不到,但可以直鑽進林煙碧和那老頭兒的耳朵裡,他的這種秘音傳送之法,只有內力練到極深厚的人才能做到。
「段皇爺!」那老頭兒小聲應道,「千萬別告訴他我在這兒!」那老頭兒的聲音也如蕭峰的一般只鑽進蕭峰和林煙碧的耳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