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峰從前也曾到過西湖,雖不曾留心觀賞,但此時故地重遊,往昔的記憶都浮上心頭,不由頓生百年世事滄桑之歎,見柳如浪問及,唯笑笑答道:「從前我在中原時,亦曾到過這裡,此時故地重遊,頗有感慨而已。」
一行人走過曲橋,進了柳莊,柳如浪將眾人安置下來後,拿了一盒東西來給林煙碧,林煙碧不在房裡,柳如浪又轉到蕭峰的房裡,果然見林煙碧在看著蕭峰服藥,她神情關切地注視著蕭峰,柳如浪走進房間她也不知道。柳如浪自小和她相識,從來沒見過她正眼看過哪個男人,此時見她如此神情,心裡不禁又是妒忌又是難過。但待他看到蕭峰雖然蒼白但依舊英氣逼人的臉,心中的妒忌平伏了些,他覺得這個頂天立地的漢子自有一股說不出的魅力,不僅吸引著林煙碧,還吸引著他。
柳如浪走到床前問道:「蕭大哥,你覺得好些了嗎?」
蕭峰點點頭,微笑道:「好多了,柳兄弟有事麼?」
柳如浪笑道:「也沒什麼事,只是拿件東西來給林妹妹,碧雲宮要的東西,我從來不敢怠慢。」他將一個長形錦盒遞給林煙碧,道:「這就是令師要的東西,我本想派人快馬加鞭送去給她,但她指定要你親自來拿,只好有勞妹妹你轉交了。」
蕭峰心裡一動,想起碧雲宮主在江春藍母子面前顯露出來的陰險詭異,按時日計算,她托人捎信給林煙碧來柳莊拿東西的時候,她自己其實也已身在中原,正往河南江春藍所住之地趕來,她為何不親自來取,也不能假他人之手,而一定要林煙碧來取?似乎是有意要調開林煙碧,好進行某項陰謀。
林煙碧接過錦盒,道:「究竟是什麼東西,一定要我來拿?」她將盒子放在桌子上,心裡實在很好奇,又問道:「我師父有沒有說不讓我打開看?」
「那倒沒有,你現時就可以打開看看。」柳如浪在桌子旁坐下,燈光下只見林煙碧眉目如畫,秀輕柔地垂於肩上。他從來沒有如此近距離地仔細端詳過她,從前她一見他就躲起來,只是這幾日她才不躲他,他看著柔和的燈光映著她清麗的玉容,只見她眉頭輕蹙,美得動人心魄,一時柳如浪不由看得癡了。
林煙碧打開錦盒,只見盒子裡放著一卷像畫卷似的東西,林煙碧甚是奇怪,問柳如浪道:「是一幅畫麼?」
柳如浪盯著她的眼睛,輕輕笑道:「是一幅畫,我們柳家藏了一屋子的畫,名家手筆甚多,不知令師為何偏偏看中這幅,先父將它藏在一個十分隱秘的地方,我找了幾日才找到。」
林煙碧將畫展開,只見是一幅尋常的山水畫,畫卷落款處寫著:「江檀作于飛凌閣」。雖然筆力甚是不凡,但在林煙碧這種於書畫頗有研究的人看來,立時看出它和名家之筆的差距。她自言自語般道:「不過是一幅尋常之畫,並無特別之處,師父何以巴巴地讓我親自來取?」
柳如浪笑道:「你師父神通廣大,這畫藏在我家,我卻不知道,你師父遠在千里之外,倒是描述得甚是清楚,她還知道是江檀所作,我想大概是先父在生之日,她曾在此處見過此畫,所以記住了,現在來取。」
「江檀?江檀是誰?」林煙碧問道。
柳如浪搖搖頭道:「我也不知道,也沒聽我父親生前提起過,大概是個不太有名氣的畫家罷。」
「江檀?」蕭峰忽然想起江春藍也姓江,那天晚上碧雲宮主和江夫人說起什麼「檀郎」,這個江檀會不會就是她們口中的「檀郎」?若是這樣,這幅畫的作者應該就是江春藍的父親,碧雲宮主巴巴地派林煙碧來取這幅畫,一方面好像是要調開她,別一方面好像這幅畫裡確是有玄機,要不她為何指名要這幅畫,而不要別的?蕭峰越想越覺得這事裡有無數的疑團,不知道這其中究竟有什麼陰謀。
一時三人各有疑惑,誰也猜不透碧雲宮主的心思,林煙碧知道師父行事向來喜歡獨立特行,當下也不再細想,收起畫卷放回錦盒裡,向柳如浪道:「我替師父謝謝你了,這麼多年以來,無論我們碧雲宮要什麼,你們柳家都是有求必應,實在讓我們感激不盡。」她想起多年來柳家每逢逢年過節,總要一車車金銀珠寶、珍奇古玩地給送上碧雲宮去,碧雲宮那麼大的門面,從不自給自足,全靠柳家的錢財支撐著。而她的師父碧雲宮主卻像受之泰然,從不對柳家言謝,還常常捎信讓柳家給她帶各種各樣的東西,前幾年柳如浪的父親還在世時,竟常常親自將東西送上碧雲宮去,可是師父對他的態度卻甚是冷淡,反而對柳如浪的態度甚是親熱,每次見著他都拉著他的手問長問短,那親熱勁讓林煙碧都覺得眼紅,因為師父從來沒對她這般親熱過。
柳如浪笑道:「以我們柳莊與碧雲宮的交情,這些根本算不得什麼,何況你我還是這樣的關係,引用我父親的一句話說:為碧雲宮所做的一切都是應該的,也是我們心甘情願的。你就不必老掛在心上了。」
林煙碧以手支頤,她實在想不明白柳莊和碧雲宮究竟是什麼關係,柳家可以為碧雲宮散盡千金,而師父卻絲毫不以為意,但將自己許配給柳如浪,卻是師父一生最大的心願,這中間究竟是為什麼?她想這個謎可能永遠都解不開了,因為從前她曾經問過師父,柳伯父和碧雲宮是什麼關係,為什麼柳如浪的武功會和碧雲宮同出一轍,師父聽了卻臉色一沉,說柳莊的事情任何人都不許再問起。從那以後,林煙碧就再不敢提過柳莊的事,今日與柳如浪同坐在桌旁,不禁又勾起心中的好奇,問道:「柳大哥,你知道你們柳家與我們碧雲宮究竟有何關係麼?為什麼你的武功和我們碧雲宮的那麼相像?」
「我們兩家究竟是什麼關係我也說不清楚,但我父親對令師甚是尊敬,時時在我面前提起令師,令師對我也很好。」柳如浪忽沉吟了一會兒,道:「至於我的師承,因為我曾答應過我的師父不能漏露她的身份,所以我不能告訴你,請你見諒。」
林煙碧微微一笑道:「也沒什麼,我只是隨口問問。」她站起身來,走到蕭峰跟前,伸手探了探他的脈息,道:「嗯,比昨日好些了,切記無論在什麼時候,都不可再提內力。」
蕭峰一直聽她和柳如浪對答,覺得這兩人之間的關係甚是微妙,就像柳莊和碧雲宮的關係一樣,說不清,理還亂,但因柳如浪身邊帶了一群情人,林煙碧對柳如浪又絲毫沒有愛意的表現,所以他怎麼也不會想到兩人是未婚夫妻關係,只是覺得兩人青梅竹馬,關係就如兄妹一般而已。此時聽了林煙碧的再次叮嚀,不禁笑道:「好了,我記住了,你今天已經說過三四遍了。我答應你,就算敵人把刀架在我脖子上,立時把我殺了,我也不會再提內力。」
林煙碧「撲哧」一聲笑了,道:「只怕還沒等敵人把刀架在你脖子上,只是把刀架在別人身上,你就又忍不住要出手了。」她低頭為他蓋上被子,道:「好了,夜深了,明日還要趕路,你歇息吧。」
當下林煙碧和柳如浪走出蕭峰的房間,各自回房休息。
翌日,一行人收拾好行裝,分別坐上幾輛馬車,朝慶元奔去。柳如浪本想讓蕭峰和自己同坐一車,但林煙碧堅持要和蕭峰一車,說方便觀察病情變化,以加減藥量。柳如浪無法,只得獨坐一車,他知道除了林煙碧,與其餘五女任何一人同坐,都會引起其餘幾個情人的不滿。
柳如浪坐在車上,回頭看看林煙碧,只見她與蕭峰坐在車上,兩人有說有笑,神情甚是親密,不由醋意頓生,從來都是女人為他爭風吃醋,而他從來沒有因為女人吃過醋,從前林煙碧雖然對他冷淡,但卻沒有將任何男子放在眼裡,柳如浪知道她遲早都會成為他的妻子,所以也不太以為意,更不會吃醋。現在卻勢形突變,她竟已愛上別人!柳如浪心想縱使以後她被迫還是要嫁給自己,但心已他屬,還有何意思!他一路上越想越生氣,雖然心裡很佩服蕭峰的英雄氣概,但那妒火就像壓不住的爐火一樣,越燒越旺。可是在林煙碧和蕭峰面前又不好表露出來,生怕更被林煙碧小瞧,好不容易讓她刮目相看,總不能就此斷送了她對他剛積聚起來的好感。
那馬甚快,不用兩日,已到了慶元。柳如浪將眾人引到他在慶元的住所,原來是在離海邊不遠處的一個小島上,坐船不用半個時辰就到了。上了島,柳如浪將眾人安排住下,那宅子如折桂居般大小,建造風格也差不多,也是遍地種滿了桂花。林煙碧大喜,對蕭峰道:「蕭大哥,你在折桂居看不到桂花雨,還可以在這兒看到,咱們就住到七八月份,等著桂花盛開。」她心裡只有蕭峰,一時竟沒想到這話會讓柳如浪難過。
柳如浪在旁邊聽了,真是妒火中燒,他原是因林煙碧喜歡桂花,特意模仿折桂居建造這個宅子,本想著以後和她成婚後,就住在這沒有人煙的地方,無人打擾。誰知現在反倒成了意中人與她的意中人雙宿雙棲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