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會兒,來到襄陽城下,城門已經關閉,因是除夕之夜,城頭是掛著一排的燈籠,將城牆周圍照得甚是明亮。林煙碧見城頭上有幾個背挎弓箭,手執長槍的士兵在巡邏,她心想無論如何,今夜都要過襄陽往江南趕去,等到明日可就凶險了。
忽聽得城頭上有人喝道:「城下是何人?」
林煙碧仰起頭來高聲叫道:「城上的軍爺,勞駕開開城門。」
那城頭上的士兵見是一個女子駕著一輛馬車,當下立時放鬆了警覺,道:「城門已關,沒有將軍之令,不能開城,你還是等明日再進城吧。」
林煙碧眉頭一皺,忽然想起一個人來,叫道:「我是奉郭靖郭大俠之命進城,有十萬火急之事要辦,若是耽誤了,你擔當得起麼?」
郭靖十幾年來坐鎮襄陽,擊退蒙古軍隊一次又一次的進攻,在襄陽城裡人人敬重,那幾個士兵一聽,低聲商量了幾句,一個士兵叫道:「你說是郭大俠派你來的,他該知道夜進襄陽是要令牌的,你拿出來我們看看。」
林煙碧摸出在6家莊郭靖給的令牌,也不管對不對,一揚手扔了上去,那幾個士兵見她一個弱質女子,竟輕輕一揚手,就將令牌扔上了城頭,已知道她必是江湖中人。他們接過令牌,幾個人圍著一起看。林煙碧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若這令牌不是進出襄陽的通行令,她真不知道該如何讓他們將城門打開,她看看那高高的城牆,暗忖自己絕計躍不上去。正想著,忽聽得城頭上的一個士兵叫道:「你等等,我們就給你開門。」說畢,從城頭上跑下幾個士兵來。
林煙碧一聽,不禁長長地舒了口氣,提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風馳電掣地奔了大半天,此時只覺身上到處酸痛,她回頭看了看蕭峰,只見他正撩開車簾往外看,兩人四目相接,林煙碧臉上一紅,將目光側過,低聲道:「我們又過了一道難關了,你覺得身上怎樣?」
蕭峰見燈光之下,她的秀被顛得甚是凌亂,幾縷絲垂下來,披在她的臉上,顯得有些惟悴,他看著她,一時心裡不知是什麼滋味,道:「好多了,你不要再為我擔心,為了我,你已經受了不少苦了。」
林煙碧他說出這幾句話來,臉上又是一紅,她嬌羞地背過身子去,輕聲道:「沒什麼,我們是朋友,幫忙是應該的。」
忽聽得傳來沉重的開門之聲,兩人抬頭一看,只見一扇城門緩緩打開,一個士兵探出頭來叫道:「進來罷!」
林煙碧忙趕著馬車跑過去,進了城門,一個士兵問道:「大除夕的,姑娘要到哪裡辦事?」
林煙碧道:「郭大俠吩咐過,這是絕密軍情,不可對外人說起,請饒小女子不能告知。」
那士兵身在軍中,當然明白這些道理,當下笑笑道:「我明白,是我多嘴。」他對郭靖甚是敬佩,雙手將令牌還給林煙碧道:「不知郭大俠現在身在何處?什麼時候回來?」
林煙碧接了令牌,道:「郭大俠現在在大勝關,還要待幾日才回來。我還有急事要辦,有勞軍爺了。」
那士兵揮揮手道:「不必客氣,郭大俠為我們襄陽出了不少力,只要是他吩咐的事,我們無不竭力去辦,姑娘走好。」
林煙碧趕著馬車走了幾步,忽又回頭道:「此事甚是隱秘,不管是誰問起,你們都要說沒見過我,以免洩漏了我的行蹤。」
那士兵點點頭道:「放心吧,我們知道了。」
林煙碧這才駕著馬車往南奔去,此時街上鞭炮聲不絕於耳,家家戶戶都掛著燈籠,蕭峰心想這該是一生中過得最難忘的除夕了,從前雖然經歷過無數大風大浪,但憑著自己一身的武功與過人的膽識,總能克敵致勝,化險為夷。而這一次卻完全不同,自己重傷在身,一切都得倚仗眼前這位林姑娘。這一日一夜所經歷的事情,實是讓他刻骨銘心。
林煙碧雖然已十分疲憊,但她知道離黃蓉遠一步,蕭峰就安全一分,所以她一刻也不停留,駕著馬車星夜趕路。
到了襄陽城的南門,林煙碧依法炮製,又用郭靖給的令牌叫開城門,出了襄陽城。又奔了一個多時辰,那汗血寶馬也已十分疲憊,奔跑度漸漸慢下來。林煙碧這才收起馬鞭,鬆開韁繩,讓那馬慢慢往前走,她抬起頭,只見繁星點點,一輪彎彎的月亮已落向西邊,冬夜的寒風從西北吹來,吹動著她有些凌亂的秀,她將額前的頭向後攏了攏,想起這一路走過的風險,直到現在才可稍稍將心放下。但她想到蕭峰的傷,眉頭又不禁深鎖起來,她不知道她這個以毒攻毒的法子能否讓蕭峰挨過明日,若是他能挨過三日之期,往後就不怕了,憑她的醫術,總可以治好他。她回頭看看蕭峰,只見車簾子垂了下來,從車裡傳來輕輕的打鼾聲,蕭峰顯是睡著了。
當晨曦再度升起時,蕭峰在馬蹄聲中醒來,他睜開眼睛,撩起車簾,見林煙碧還是如昨日般手執馬鞭趕著馬車,他不禁道:「林姑娘,你奔波了一天一夜了,不如停下歇歇罷。」
林煙碧並不答話,回頭看看他,臉上忽現出一絲喜色,道:「你今天臉色比昨日好些了,還有半瓶蛇毒,你服了它吧。」說完從懷裡掏出裝蛇毒的小瓶子來遞給蕭峰。蕭峰接了用水送服後,深吸了一口氣,只覺胸口一陣劇痛,一口氣再提不上來。林煙碧目光何等銳利,當下忙道:「別提氣,你中毒太深,胸口又重重地挨了一掌,內傷很嚴重,強行提氣會加重傷勢。」
蕭峰道:「好,我不提氣,你也別太勞累,停下來歇歇吧。」
林煙碧微微一笑,道:「無妨,我還沒那麼嬌貴。以這馬的腳力,再趕兩日,就可到折桂居了。」
「折桂居是什麼地方?」
「是我在江南的一處住所。」
蕭峰想起她在天山腳下出現,後又住在杏花谷,現在有一個折桂居,不禁甚是疑惑,問道:「姑娘究竟住在哪裡?怎麼到處有住所?」
林煙碧笑道:「這個說不定,雖然一年住在天山宮裡的時候較多,但因各種藥材需種在不同的地方,要有適宜的氣候才能充分生長,所以我在各處都有種藥的住所,江南的這個折桂居,每年八月桂花開時,我總要來住一陣子,聞聞那桂花香。」
蕭峰聽她說到宮裡,不禁想起那個在半夜來襲的詭秘的碧雲宮主,心想以林煙碧的身手與身份,她在宮裡應該十分有地位,昨夜看她出手的招式,與那碧雲宮主如出一轍,當下問道:「你是碧雲宮的人,你師父是碧雲宮主嗎?」
林煙碧側過頭來,妙目看著他道:「你怎麼知道?是青弦對你說的嗎?」
蕭峰搖搖頭道:「不,我曾經見過令師出手,你的武功招式和她的很像,所以我猜到了。」
「什麼?」林煙碧奇道:「你見過我師父?你什麼時候見過她?」
蕭峰道:「在河南信陽旁的一個小村莊裡,我遇到一個黑衣女子,她自稱是碧雲宮主。」
林煙碧啞然失笑道:「不可能的,那一定是冒充的,我在杏花谷中時,我師父給我捎來口信,說讓我到柳莊取一件東西,那時她還在天山。」她頓了頓道:「對了,當時你也還在杏花谷,你也該聽到的。還有一點,我師父從不穿黑衣,我自小由她撫養大,就從來沒見過她有黑衣服。」
蕭峰知道師父在弟子的心中總是可敬的,看這林姑娘的神情模樣,對她師父是十分的敬重,若將當晚的事說出來,她未必會信,而且在沒有任何證據證明那個黑衣女子是碧雲宮主之前,也不該破壞她師父在她心目中的形象。當下輕描淡寫地道:「可能是冒充的,我只是覺得武功招式有些像而已。」
林煙碧眉頭輕皺道:「我們碧雲宮太大,在各地都有分派,其中也不乏藏龍臥虎之地,武功都是同出一轍,但有人竟敢冒充宮主,實在是太大膽了。我師父平日對屬下太過溫和,都養得他們無法無天了!那黑衣女子到村莊裡幹什麼?有沒有殺人放火?」
蕭峰聽她言語之間,甚是惱怒,顯是她不能容忍有人對她師父不敬。當下更不便將實情相告,只道:「也沒幹什麼,只是因一些小事與阿紫爭執了幾句,兩人動起手來,我看阿紫不是她的對手,就接了她幾招,覺她武功甚是不弱,後來消除了誤會,大家就走開了。」
林煙碧忿忿道:「還算她沒做壞事!若是有損一點我師父的名聲,我必要找出這個人來,一定不饒她!」
蕭峰不語,沉吟半晌,緩緩道:「你師父一向對你很好罷?」
林煙碧揮著馬鞭道:「我自小是一個孤兒,聽師父說在我兩歲的時候她在天山腳下現了我,就將我帶回山上,十九年來,是她將我養大成人,還教我武功,授我醫術,在我眼裡,她就是我在這個世上最親的人。」
蕭峰心想這個碧雲宮主怎麼在人前人後完全是不同的兩副模樣?當下慢慢地問林煙碧一些關於碧雲宮和江湖的事,林煙碧一一地詳細告訴他。兩人一路說著話,餓了吃些乾糧,渴了喝些隨身帶的水,不知不覺竟到了黃昏時分。蕭峰聽著聽著,漸漸又有睏意襲來,任他怎麼用力,雙眼還是慢慢閉上,意識朦朧中,又失去了知覺。
林煙碧聽得蕭峰良久毫無聲息,心裡猛地一驚,驀地轉過頭去,撩開車簾子,見蕭峰又昏了過去,她鬆開韁繩,默默地注視著他的臉,她不知道在明天太陽升起來時,他還能否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