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著暮色,明娜拉上亞歷克斯,小心地跟在那六人身後,遠遠看著他們走進了郊外的一間破舊的老木屋。
那是一間拋荒的屋子,曾經屬於一個牧羊人所有,但那已經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現在牧羊人的兒子把家搬到了附近的村莊,這間屋子就成了孩子們遊戲的場所。他們喜歡拆點木板去做小車、木鏟或鞦韆等小玩意,或是在那裡捉迷藏,偶爾明娜也會給他們出出主意。去年五月節時,她就照著記憶中爺爺對「鬼屋」的描述,帶著一幫半大孩子用黑布、稻草人、樹枝木板、面具、動物骨頭、紅油漆等東西將這裡佈置了一番。被自家兒女拉過來玩的大人們又罵又笑的,居然在國慶日的慶典上也學做了一個,一時風靡梅頓,連其頓居民也聞訊前來一睹究竟。
明娜伏在草垛後,靜靜等待著那些人進屋後的反應。果然,很快她就聽到一聲尖叫,接著是物品倒塌的聲音和呻吟叫嚷聲,然後有人在大罵:「這地板怎麼是挖空的?!有陷阱?!」
「笨蛋,你壓住我的腿了!」
「把你的臭腳從我臉上拿開!」
「不是陷阱,是地板朽壞了。」
「啊——」
「怎麼了?」「又怎麼了?!」「那是什麼?!」
「是屍體!不,它會動,是鬼啊幾個人狼狽的從屋中滾了出來,其中克拉巴只顧著回頭看,沒留神撞上了門邊的柱子,一堆乾草從屋頂上落下,澆了他一身。加上之前在屋裡扭傷了腳,整個人顯得格外灰頭土臉。
領隊氣勢洶洶地大步走出來,一拳把他打倒在地:「笨蛋!你看清楚了!哪裡有鬼?!」
給牛洗澡的人一手拎著一大塊沾滿了「血跡」的白布。一手捉著隻兔子走了出來:「這小東西被捆在布下面了,不看清楚還真有點嚇人。」他隨手將兔子往地上一丟,它打了個滾,就跑了。
眾人面面相覷。都有些羞愧。都是有過多年傭兵經驗地人了。沒想到才養尊處優了兩年。就沒用到被一隻兔子騙了。給牛洗澡地人見狀便勸領隊:「這只是意外而已。您剛才不也是嚇得後退了好幾步嗎?不要再責怪他們了吧。」
那領隊臉色一沉。斜了他一眼:「這麼說。剛才只有你一個人表現鎮定。是不是?」
那人打了聲哈哈。便拉過克拉巴。替他拍打頭上地草屑:「領隊剛才也是一時氣急。你別放在心上。大家都是自己人嘛。」
克拉巴狠狠地用袖子擦掉嘴角地血跡。盯了領隊一眼。沒說話。心中卻憤怒無比。又不是他說那東西是鬼。領隊憑什麼打他?!
領隊沒理會他帶著怨憤地目光。逕自對眾人道:「好了。現在證明裡面沒有危險。都給我進去!」正想轉身。忽地腳下一頓。皮笑肉不笑地對那給牛洗澡地人說:「你也太粗心了。我們還沒吃晚飯呢。你居然把兔子放跑了。我們今晚吃什麼?」那人臉上一僵。隨即滿面愧色地低頭認錯。
明娜探頭看著他們重新進屋。又低下頭偷笑。亞歷克斯挨近她耳邊小聲問:「裡面還做了什麼手腳?」
明娜有些得意地道:「你看著吧,就算他們倒霉了,也不會認為那是別人設的陷阱。」
她話音未落,屋裡又傳出一聲尖叫,接著是領隊不耐煩的聲音:「又怎麼了?!」
「頭、頭兒……我踩到了牛糞……」
「什麼?!」「什麼?!」
「啊!這裡也有!」
「死人骨頭啊!!!」
又是一番混亂,直到他們再次衝出屋外,那領隊才無比火大地罵道:「都是笨蛋!笨蛋!明明是牛的腿骨!你們連人和動物都分不清楚嗎?!」給牛洗澡地那一位再次出面調和:「好了,大家別吵了。頭兒,大家也不是有意的,這種荒廢的屋子實在太舊太髒了,根本住不了人嘛,咱們還是另找地方吧。」
領隊狠狠瞪了他一眼:「你以為還有客店願意收留我們嗎?就在屋外過夜!咱們也別講究了,明天再去打探一下,晚上把事辦了就走!我警告你們,都給我用心點!要是這回行動失敗了,回去後我一定會讓上頭好好教訓你們!」說罷走到屋子旁邊,找了唯一可以遮風擋雨的草棚子,也不管它曾經的用途,一屁股坐進去就閉目休息起來。
其他五人相視一眼,都有些不服氣,嘀嘀咕咕地各自找地方歇息。克拉巴猶豫了一下,覺得其實屋裡也不是那麼糟,他以前還住過更破舊地房子呢。三月的夜晚,空氣還很冷,與其在外頭吹冷風,他寧願進屋子睡覺,而且他剛才好像看到屋裡有張完整的床,還沒損壞。
他挨著門邊坐下,裝作睡著了,見同伴們沒往他這邊看,就悄悄退進門內,小心地避開地板上的兩個大洞,以及幾乎滿佈全屋的動物排泄物,才坐到了床邊。床的確是完好的,他高興地躺了上去,蓋上披風當被子。
明娜悄悄接近了屋子,看這些人似乎都睡著了,有兩個還打起了鼾,便偷笑著回到草垛處。亞歷克斯看看天色:「很晚了,你要玩到什麼時候?」
「馬上就好。」明娜掏出一隻造型古怪的笛子,輕輕一吹,一陣尖嘯聲出,從遠處的草原上立刻就響起了一聲同樣地尖嘯,接著,大地震動了。
上百隻牛和羊從草原邊上的樹林裡奔出來,直衝向屋子地方向。領隊第一個被驚醒,看著遠方地滾滾塵土,他不知道那是什麼,但直覺有些不妙。忙大聲叫醒同伴。眾人做了一天苦工,都又累又餓,正犯困呢。勉強撐著醒過來,見狀也嚇了一大跳,忙四散躲開。轉眼間,牛羊已經衝過來了,跑得最慢的一個人被牛撞倒在地,接著是數隻牛蹄從他臉上踏過。痛得他哇哇大叫,兩個同伴在領隊地命令下,冒險將他拖回來,結果成了羊群地犧牲品,全都抱頭倒在地上。
牛群羊群衝進了屋子。找到空地就窩住不動了,連領隊暫時棲身地草棚子也擠進了五六隻牛,他罵罵咧咧地跳腳,卻忽然聽到屋中傳來一聲慘叫。身邊的兩個下屬面面相覷,小聲說著:「好像是克拉巴……」「他剛才進屋去了……」
慘叫聲接連傳來,聽得五個人都心驚膽戰,好不容易等牛羊都安靜了下來,他們才敢撥開這群動物,進屋尋找自己地同伴。
明娜早已笑得腳軟了。亞歷克斯也忍不住笑意地問:「不會就這樣死了吧?」「怎麼會死呢?」明娜笑道,「這些牛羊其實都習慣了。只要不惹它們,它們是不會攻擊人類的。」只不過會對擋路的「物品」很不耐煩而已。
她再探頭看了幾回。聽到屋裡傳來克拉巴有氣無力的呻吟聲,才拉起亞歷克斯離開。路上遇到幾個士兵埋伏在灌木叢裡,朝他們做了幾個手勢。就跑回了城裡。她熱情地對身邊的好朋友說:「亞歷,現在時間不早了,乾脆到我家吃飯吧,咱們好好想想怎麼對付他們。」
亞歷克斯正想照例拒絕,但忽然想到,來了這麼久卻沒拜訪過男主人,實在太失禮了,倒顯得自己心虛,便順著應了下來。
且不管這頓晚飯吃得怎麼樣,各人心情如何,時間飛快地到了第二天。
明娜不停地收到監視報告:那六個人十分落魄地在廢屋附近的樹林裡過了一夜,連行李都丟了,只能吃些山果充肌。本來他們想弄一隻羊殺了吃地,被牧羊人現了,叫來一大幫人捉賊,他們怕引起領主府注意,只得匆忙逃跑,最後在一戶農家偷了幾塊餅。再度進城後,他們本想讓同伴繼續挖糞池或給牛洗澡,爭取接過領主府的機會。結果後者因為身上的臭味被人嫌棄,零工泡湯了,只有挖糞池的那位很順利地打探到了從後門潛入領主府內部的路線,甚至還打聽到目標人物居住地房間位置。
六個人都興奮極了,包括由人背著無法自己行動的布拉巴。他們偷偷聚在一條死巷裡商量晚上的行動,自以為不會有人聽到,卻沒想到那條巷子裡幾戶人家的居民都悄悄打開了二樓小窗,把他們的計劃聽得清清楚楚。
夜幕再度降臨,夜深人靜時分,五個黑影先後來到領主府後門,分工合作,兩人放哨,兩人合力將第五人托起,後者借力翻過圍牆跳進後院,欣喜地現白天亂叫的幾隻大狗都不在,想必是睡著了,忙摸到後門處開門。鎖很容易就打開了,似乎比白天觀察時更輕易,他覺得有些奇怪,但門外的催促聲讓他無暇深思,就急急將門開打,把同伴們放了進來。
掏糞的那人最熟地形,走在前面領路,帶著同伴們往城堡的後廊摸過去,一路無人,周圍靜悄悄地,不知為何,幾個人都有了不妙地預感。給牛洗澡那人停下腳步,拉住領隊:「頭兒,有些不對勁,咱們還是放棄吧。」
領隊猶豫了一會兒,搖搖頭:「不行,以後不會再有這麼好的機會了,無論如何,也要先把任務完成!」他不理對方地勸說,衝在前面,不料腳下一空,栽進了一個大坑中,接著,四個同伴也先後赴了他的後塵。還沒等他們反應過來,四周便亮起來明晃晃地火把,彷彿白晝一般。
領隊立刻就明白,自己一行人是中了圈套了,不由得暗叫倒霉。他一時急智,便高聲叫著:「貴族老爺饒命啊,我們實在是窮得沒飯吃了,才冒險來偷幾個錢的,請您饒了我們吧!」說罷還跪下來哀求,其他四人見狀,也紛紛學著照做。
雖然他們身材強壯高大,皮膚有光澤,一看就是過慣好日子地,但經過這兩天一夜的折磨,加上身上衣衫襤褸,又散著可疑地氣味,倒還有幾分像窮人。領隊很有信心,自己沒讓手下弄幾件平民衣服換上,還是很有先見之明的。
安隆皮笑肉不笑地走到坑邊,俯視眾人,漫不經心地對旁邊的人道:「就是這幾個,下面就看你們的了。」
那人笑著說:「請放心吧,我們會把他們所有實話都擠出來的,你也是我們安全署的,難道還不知道我們的本事?」
領隊聽了有些不對,小心地問:「老爺,我們只是普通的小賊,您……」他心中暗驚,看著那張平凡的圓臉和謝頂的腦袋,以及粗胖的身材,他實在不情願猜出對方的身份——安全署北方情報司司長路爾德。
那人卻朝他們笑笑:「小賊?約瑟夫,你的主人會哭的,他打算提拔的人,居然是個小賊啊?」
領隊臉色一白,知道自己真的猜對了,他猛地跳起想要逃,卻聞到一陣香味,頭變得昏昏沉沉的,身邊傳來幾下物體倒地的聲音,他晃了晃腦袋,便失去了意識。
明娜捂著鼻子走了出來,使出風系魔法將殘留在空氣中的魔藥氣味全都帶走,才對父親笑道:「爸爸,還有一個人,受了傷,被他們丟在附近的死巷子裡了,您讓人去抓來吧。」
安隆點點頭,叫過一個小軍官讓他去了。路爾德恭敬地笑著對明娜道:「明娜小姐,這回您可立了大功呢。」
明娜瞥了他一眼,沒理會,只跟父親打了聲招呼就回房間睡覺了。接下來的事,自然會有人去做。
領主府熱鬧了半夜,才恢復了平靜,但有不少人的睡眠受到了影響。明娜第二天精神奕奕地送藥給海厄特王子,卻現王子與三個護衛都頂著一雙黑眼圈,鬱悶地向她問好。赫比笑得尤其勉強,還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
明娜微笑著將藥水捧到海厄特面前,道:「昨晚上沒睡好嗎?有幾個小賊跑了進來。因為大家很久沒遇到這種事了,所以興奮了一點。您喝了藥,就再睡一會兒吧。」
「不……」海厄特有些拘謹地接過藥水,「我整天睡著,現在不困……咳,我是說,其實我有聽到一些風聲,謝謝你,還有你的父親。」他垂下眼簾:「能告訴我,是什麼人派來的嗎?」
明娜想了想,道:「都交給安全署北方情報司了,他們會把結果上報的,您就等他們的調查報告吧。我沒審問過犯人,不清楚他們的來歷。」
海厄特有些失望,但很快又微笑起來:「這也好,相信父王會做出最恰當的處置的。」他舉起藥水杯一飲而盡,吁了口氣,笑道:「我覺得自己好多了,昨天赫比還扶著我在房間裡走了一圈呢。腿上只有輕微的痛,但好像麻麻的,沒什麼力氣。」
明娜道:「那是因為你的傷還沒完全好。你的腳骨差點被砍斷,要想治好可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我現在只是在藥裡添了麻醉劑,讓你的腳不致於太痛而已。但你還是別隨便走動的好,等痊癒了再說。」
海厄特微笑著應了。明娜看到他那副順從的樣子,有些鬱悶,拿過另一個藥瓶,替他換臉上的紗布。
等藥換完了,她退出房間,清楚地聽見三個護衛鬆一口氣的聲音,不由得有些氣惱。什麼人啊?把她當成洪水猛獸嗎?正想走開,卻聽到門內赫比小聲說了句:「這位小姐真恐怖……」
你才恐怖,你全家都恐怖!
明娜扭頭氣沖沖地走了,從此以後,做好了藥,就往赫比面前一丟,讓他們自己解決去!
(照例厚顏要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