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油燈下,展現在蘧儀面前的,是那無比熟悉的身影,雖然全身嚴嚴實實罩了一件巫師袍子,看不清面目,但蘧儀卻再無懷疑,瞠目結舌,伸出手指指著道:「你、你是……」
「蘧儀,你可知道你剛才畢恭畢敬的樣子,有多可愛?真是讓我百看不厭啊。哈哈哈……」那智慧之腦一邊說,一邊掀開了頭罩。
頭罩下,是一張蘧儀無比尊敬與熟悉的臉龐,只是面色稍微略嫌蒼白,那漆黑有神的雙眼,濃黑而修長的眉毛,堅毅而不乏柔和線條的面龐,誇張的大笑……這一切,十年來不知多少會出現在蘧儀的夢中。真實以如此離奇的景象,出現在面前,蘧儀已然呆若木雞,良久,方嘶啞嗓子掙扎著喊了一聲:「師兄,真的、真的是您嗎?」
智慧之神自然就是浩泊,此時亦是喉嚨若堵,激動萬分,卻強自抑制,點頭淡淡道:「不錯,是我回來了……」
望著揭開謎底、無比激動的兩名師兄弟,一直賣力的演著戲的魔狼王,此時也恢復了常態,懶洋洋的伏身爬在洞內的一側,長長的舌頭添著嘴唇,饒有興趣的望著兩人。
得到證實的蘧儀,再無懷疑,自極度驚喜中回過神來,不等浩泊說完話,猛然撲了上去,張開雙臂,熱烈的擁抱著自己的師兄。浩泊面上閃過一絲兒苦笑,冷淡的站在原地,卻沒有熱情的去回應他。
蘧儀一呆,卻隨即明白了過來,他擁抱住的,並不是師兄那熟悉而寬厚的胸懷,而僅僅是一片虛空。蘧儀大吃了一驚,不能置信的望著自己敬重的兄長,如見鬼魅。
浩泊苦笑著,望著蘧儀毫無阻礙的自他的軀體中穿過,頗為疲憊、意興索然的道:「我現在的身份,不過是一隻見不得光的幽靈,並沒有絲毫實體!我的肉身,卻是已經毀了。」
蘧儀腦袋「轟」的一聲,一陣暈眩,隨即怒火如暴瀑般湧起,--察覺到他的極度憤怒,倚天劍亦是「嗡嗡」顫響,與之回應。蘧儀一掃往昔的冷靜,怒吼道:「是誰害你如此?我、我要將他給碎屍萬段!」
浩泊擺了擺手,回到原地坐下,悠然道:「這話,說來可就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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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闕城外,望著重兵護衛的浩泊的馬車漸漸走遠,蘧儀忍不住心下一陣黯然,他感覺與師兄情感之間的裂痕,如同現在兩人的距離,正在慢慢的變大。失去師兄在背後的,像是被抽掉了最為主要的精神支柱,他次沒來由的感到了一陣彷徨。
回想昨日在天闕城元帥府中,兩人之間的那場不歡而散的談論,蘧儀忍不住心下苦澀。
「什麼?你要我下令終止這場戰爭?」蘧儀一臉震驚,不敢相信的反問道。
「不錯。不但要終止這場戰爭,我還要你聯繫魔武大6國,與之簽定和平共處條約,使得戰爭永遠停止。」浩泊平靜的道。
「不可能!」蘧儀斷然道:「魔武國狼子野心,如果要簽定停戰條約,他們一定會提出非常過份的條件的,--如果他們要我們帝國的肥沃的錦繡平原,到時候怎麼辦?」
「給他!如果可能,將聖元帝國,與魔武大6國,兩下合二為一,重新形成一個獨立而空前強大的帝國,這樣也就沒有戰爭了。」浩泊肅然道。
蘧儀右手一緊,差點將把玩的瑩潤的玉石墜子捏碎,無比驚疑的望了自己的師兄一眼,他實在理解不了師兄現在的想法,皺眉道:「師兄,這、這到底是為什麼?我不知道這十年在您的身上到底生了什麼,使得您的思想變的如此怪異,但我實在很難接受。」蘧儀喃喃的道。
「至於為什麼要這麼做,原因我還不能夠告訴你,這關係到一個驚天的大秘密,還不到揭曉的時候。但你總不會以為我是懷有私心的吧?以你對我的瞭解,我可曾說過虛假的謊言?做過不利於人類的事情?還面對我最為敬重的兄弟,廢話連篇的說些瘋話?」浩泊語音中飽含著疲憊,淡淡的道。
「可是,師兄,你不說明白了,我不清楚是怎麼回事,是很難去進行的。」蘧儀為難的道,隨即無比的激動,道:「為什麼你就不能夠明白的告訴我原因呢?十年來,到底在你身上生了什麼事?是什麼原因,使得你的思想轉變的如此之大?還有,是誰將你傷害成這樣?再者我們為什麼要停止這場戰爭,停止有什麼好處?為什麼不能夠攻打魔武國……所有的一切,你都沒有告訴我,只是一回來,很突然的要我做違背我的原則、出我的想像的事情,這、這實在是太離奇,也太令我難以接受了。」
「如果我告訴你,這場戰爭其實並不是你想像的那麼正義,本質上它是邪惡無比的;對人類來說,這場戰爭除了製造出足夠多的痛苦與死亡之外,並帶不來絲毫的益處,--這樣,你還要執意去進行、而不能夠聽從我善意的意見嗎?」浩泊滿懷期望的問道。
蘧儀皺眉搖頭道:「師兄,不是我不服從你的命令,這件事實在太過的事關重大,我身為四十萬聖元神武軍的元帥,不但要為四十萬將士負責,也還要為帝國的大業負責,並不能單單聽從你的話就可以停止戰爭的。」
浩泊長長歎了口氣,道:「我也知道很難說服你,但還是想試上一試。你的原則,難道就不能夠破例一次,那怕是為了我?」
蘧儀為難的道:「師兄,如果是為了你去死,我是會毫不猶豫。即使現在你讓我立即辭去神武軍團元帥一職,那怕你什麼原因都沒有,我也會立即照你說的去做。但要我做如此莫名其妙的事情,尚且不知停止戰爭、兩國合併,對帝國的民眾,是好事還是壞事?也許很可能我們就是千古罪人,是將民眾引向地獄的魔鬼!因此我不能從命,--況且,這一切也實在是出了我的能力範圍,我不過小小神武軍團的元帥,根本是沒有權力、也沒有那個力量,去做你說的事情的。」
「恰恰相反,現在你所做的,才是真正將帝國民眾、軍團將士,引導向地獄!」浩泊冷冷的低聲道。
「師兄,這場戰爭,你可知道是幾千年來,光明神王次降下神諭,要我們覆滅魔武大6國,並且明確指示:神與我們同在,戰爭將會無往不利!師兄,這是一個多麼好的機會啊,十年前,我們不就是在等待這麼一個機會嗎?當年你與夏秦親王,為了帝國人民的長久平安,不惜自身安危,義無反顧的次入侵魔武,就為了能夠滅掉它。而今機會出現在我面前,眼看我的夢想將要實現,你卻來說,要我停止,與魔武國合成一個國家?」蘧儀激動的道。
念及往事,浩泊痛苦的閉上了眼,喃喃的道:「我是人類的罪人呵!因為我,幾十萬軍隊,--全部是人類的精英,卻那樣毫無價值的死在了那該死的戰爭中,鮮血侵染土壤,身軀化為朽土……如果用於正途,他們將為人類做多麼大的貢獻?」
蘧儀沒有聽到浩泊的低聲自語,繼續慷慨的道:「而且,受到光明神王的神諭感召,整個帝國上下,全部民眾、軍隊,都陷入了一片戰爭的狂熱之中,好戰的情緒,空前激昂。這股勢頭,是誰也阻擋不住的,即使我命令軍隊不去進攻,皇帝也是會換掉我,另派主帥的。師兄,你還是接受現實吧。」
「胡說!那怕是萬分之一的希望,我也不會放棄!就像那怕明明知道你不會依照我的話去做,我仍然來勸告你一樣!蘧儀,你可知道,因為你們的所謂的正義戰爭,使得多少人類毫無價值的白白死去?你、你是不會明白的!」浩泊面頰肌肉抽動,惱火無比,頗為猙獰的道。
望到師兄如此模樣,蘧儀一陣畏縮,卻毫無退縮,道:「師兄,你沒有我信服的理由,我是不會同意你的觀點。光明神王的神諭,在激勵著我們。」
浩泊懊惱的甩了甩頭顱,事情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使得他次感到了無力感,--自從他與神族交鋒以來,沒有一次不是處落下風的,甚至賠上了自己的**或者性命。而今,連同自己最為器重的師弟,也是倒向神族,對神族的崇敬與信仰,遠遠過對自己這個師兄的感情。沉吟半響,浩泊抬頭道:「如果我告訴你,神族不過是一群混蛋,是騎在我們人類頭上的寄生蟲,他們骯髒的如同污泥,實則並不值得我們去信仰與崇拜,你會怎麼樣?」
蘧儀目瞪口呆,脫口道:「不!師兄,仁慈的神族,是我們帝國唯一的信仰,--記得而曾幾何時,你的信仰可是越世間一切的,而今怎麼說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話?」
望著蘧儀激動的樣子,浩泊歎口氣,道:「不錯,以往的我,對神族的信仰,的確是比任何人都要虔誠。但而今實際上,神族並不值得我們如此的去信仰,--它們甚至利用我們的信仰,達成邪惡而陰毒的目的。」
「不可能!」蘧儀斷然否決,「沒有神族,又何來我們人類?何來人類的繁衍生息、世代不絕?更別提帝國的安定了。」
浩泊道:「沒有什麼不可能。實則我們對神族的信仰,已然成為了精神上的枷鎖,僅僅為了信仰而信仰,--它實則並不能夠為我們帶來真正的福祉。神族如果真正偉大,應該是為人類著想而不求絲毫回報的,何必挑動人類互相戰爭,製造痛苦?你是軍隊元帥,應該知道戰爭,就是所有痛苦的根源。而今的神族的光明神,並不是創始神那樣對人類仁慈了,而已經變質。我終究要打破這套在人類脖頸上幾千年了的枷鎖,還世間一個清平。」
「師兄,恕我不能夠同意你的觀點。如果不是我深知你的為人,我甚至懷疑因為神族對你不公,你從而挾私憤報復!」蘧儀身軀顫抖,握緊玉石墜,硬撐道。
浩泊點頭,無奈歎息著,慘然道:「連我一手栽培、最為信任的師弟,都不能夠理解我,我又還能去信任誰呢?神族?嘿嘿,神族!蘧儀,你可知道,神族的陰謀,關乎著整個人類的存亡?即使龍神的深仇與之相比,也是算不了什麼的。你以後,終究會為今天的言語與作為,感到愧疚與悔恨的,我甚至不希望你有看到真相的那一天,--那樣對同樣雙手沾滿同類血腥的你來說,是太過的痛苦,如同現在的我。」
蘧儀知師兄從無虛言,自認識到如今,幾十年來,他從來是都為自己著想,任憑自己有自己的想法,從來沒有強加給自己什麼、強要求自己去做什麼,而今如此肯定的說,一定是有他的道理的。想著心下不由一陣動搖,然而隨即又堅定下來,師兄雖然英明,但與神族相比,他還是情願相信神族,而師兄,應該不過是一時被事情的假象迷惑了而已。他搖頭道:「師兄,我想我是背叛不了我的信仰。不但是我,即使整個帝國也是不可能背叛信仰的。帝國正因為信仰神族,因而得以凝聚與穩定,如果拋棄了信仰,整個帝國豈不變成了一盤散沙?到時非大為混亂不可,--那,同樣也不是你願意看到的吧?」
「恰恰相反,事情本來就是不破不立的,那樣對人類來說,只是好事!命運,卻是只能夠掌握在人類自己手中,任誰也不能強加意願!」浩泊譏誚的道:「我就知道四個師弟中,你的原則最強,--這也是我一手造成的。罷了,明天我要去極藍,見見夏燕與白虎他們。這件事就此過去,當作我沒有說過好了。順勢自然吧。」想到幾十萬無辜人類的性命,又要做了神族私心的犧牲品,而自己終究無能為力,浩泊心中一陣錐痛,面色慘然。
蘧儀望著走遠的浩泊的馬車,心下一陣極度的失落,自認識師兄以來,這還是兩人次如此嚴重的爭論,次是誰也不想退縮,誰都認為自己是正確的,都想改變對方的想法,卻又都無能為力。
蘧儀苦笑著,像是吃了兩斤苦橄欖,--沒有了師兄的,路,又怎麼走下去?再對未來感到迷茫的時候,誰來扶持與指引自己?當勢單力孤的時候,誰再來幫助自己面對強敵?悠悠蒼天,為何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