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府圍剿清風山大敗後的一個月,高郵城與以前相比並無不同,太陽照常的升起,人們也照常的為一頓飯奔波,城外鼎鼎大名的山賊寨子清風寨並不給窮人增加一絲快樂,也不會給他們一點恐怖.
這是官府的事,和自己肚子沒有關係。
相反天亮之後的街頭比以前更熱鬧了不少,四處可見老鼠一樣瞪著兩隻恐怖的眼珠子四處亂跑的人,他們往往衣不蔽體,後面追著差役或者官兵。
因為天氣冷了下來,街角凍死的乞丐屍體越來越多,官府怕城裡流行瘟疫,就派官兵四處驅趕無家可歸的人去城外,死就去死在城外好了。
然而城外更不容易找到吃的,所以乞丐、流民就和官府展開了一場老鼠與貓的追逐,寧死也要死在城裡。
隨著太陽的升起,高郵城在「老鼠」和「貓」的追逐中開始了新的一天,店舖66續續的開門了,街上行人也多了起來,住戶們往街頭丟著垃圾和昨日的黃白之物,它們往往順著地勢流到街心,清晨冷的時候還好說,溫度一升高,各條巷子街道上就爆開一陣臭味,新鮮的臭味,代表著一座城市上午的獨特氣味。
此刻兩個轎夫肩扛著繩轎子一前一後行過低矮醜陋的窄巷,這種繩轎說是轎子,倒不如說是個筐比較貼切。
不過就是兩條竹竿中間,用繩子結了個網子,客人的屁股就嵌在裡面,隨著竹竿的搖搖晃晃穿街過市。
這個繩轎看起來客人有急事,兩個轎夫滿頭是汗的跑在坑坑窪窪的巷子裡,貼著牆壁疾行閃開街心亮晶晶的屎尿,不時急停或者大吼大叫避開兩邊開門倒出來的黃白之物和垃圾,這讓轎子中間的那個客人前俯後仰、左搖右擺,晃得簡直如同叢林裡跳躍的猴子。
每次轎子晃動,那年輕的客人不止搖弋卻還叫疼,往往一手握住竹竿,一手虛握住自己的大腿,那裡包紮著傷布,好像還有傷。
這年輕的客人正是張士德,從清風寨一路逃回高郵,讓他箭傷嚴重了不少,今天他在家裡養那快好利索的箭傷,突然聽說了蕭府出了大事,趕緊找了個轎子往蕭府急急趕去。
蕭府足足佔了一條街,又長又寬的街,所以張士德趕來的時候一覽無餘:偏院的門口果然擠著一大堆人,都是年輕人,他們背著包袱,胳膊下夾著被褥,人人臉上都垂頭喪氣,有幾個人甚至坐在路邊捂著臉在哭。
「這?!」張士德吃驚的看著眼前的景象,讓轎夫在門口停下轎子,自己仰著一條腿,一跳一跳的朝前彈去。
「張三爺來了啊!」不知道誰叫了聲,圍著院門的那群人呼啦一聲跑了過來圍住了張士德,有人攙扶,有人弓腰,不知多少只手觸摸著他的衣服,彷彿在膜拜下凡的神佛。
「張三爺,您趕緊和少爺說說啊,不能這樣啊…….」有人哭著對他叫道。
「張三爺,少爺是糊塗了啊,他怎麼能這樣讓我們說走就走?!」
「張三爺,少爺最信任您,您可得替我們說情啊,我全家老小給您跪下了……」說著,真有一個人擋在張士德路上,納頭就磕。
他感染了很多人,就見人群好像樹枝上的麻雀群看到地上的食物,烏拉拉一片就低了下去,那是不知多少人對著張士德跪拜下去。
「別這樣,等我見到少爺再說。」張士德倉皇的擺著手,制止在蕭府門口生的這一幕。
說完,他看了看蕭府獅子大口一樣的朱紅大門,停了腳步,扭頭對著四面的人叫道:「新軍是少爺的心血,他肯定是想差了,我一定勸說他切勿這樣做!」
原來,今天正在床上的張士德聽到的晴天霹靂般的消息卻是:蕭翰少爺正在解散他的新軍!大部分士兵就地滾蛋!
張士德玩命從敗軍之戰中救出身陷其中的蕭翰,乃是蕭府大大嘉獎的忠勇之輩,蕭翰自然也視他如兄弟,本來蕭翰要做的事他當可知曉,之所以說是晴天霹靂,乃是張士德確實不知道這個事。
這是因為他、蕭翰、王五六三人一路忍饑挨餓、不停打散要洗劫他們的百姓和友軍,歷經重重風險回到高郵的時候,本就受傷的張士德立刻倒下了,直接就被張士誠接回家休養到現在。
而蕭翰只來看過他幾次,據說蕭翰經此慘敗,變得沉默寡言,一個人把自己鎖在屋裡,別說下人或者新軍士兵,就連他叔叔和堂哥都很難見他一面。
對此,張士德自然是瞭解的,廢了那麼大的心血,好不容易拉起一隻大軍,但是連報殺父之仇都做不到,直接被人打得滿地找牙,連還手之力都沒有,論誰誰不痛苦悲傷呢?
只是沒想到,蕭翰重新問事之後的第一件事居然是解散自己的軍隊!
「少爺肯定是太喪氣了!」一路上張士德咬牙想著,滿心悲哀,替蕭翰傷心:「不能認輸啊,要徐圖報仇啊。」
張士德絕對不想蕭翰解散軍隊,一是他視蕭翰為主為兄弟,兄弟沮喪不能雄起,怎麼不讓他難過;
二是,他們張家現在和蕭府關係一體,若是蕭府拿不回北面控制權,那就是在鹽道上的半壁江山淪陷於艾菩薩之手,那他們張家弟兄手下一大票兄弟怎麼販鹽為生?還不得餓死了?
「小七,麻煩你給我通報一下內府吧,我想求見少爺。」在偏院裡的大廳裡,張士德接過茶卻沒有喝,他怔怔的看著空蕩蕩的校場,靜默了好久才對一個下人說道。
「三爺,少爺誰都不見的,您不會不知道吧?」那下人面有難色,不過口氣卻十分恭敬。
張士德冒死救出少爺,還挨了一箭,差點就死在清風寨了,這事高郵無人不知,這個年輕人就是少爺的心腹愛將,所以雖然他一個月沒來過蕭府,但蕭府上下對他的恭敬卻比他出征前高了百倍,因為是張家小三,都稱他為「三爺」。
「你去試試怎麼樣?」張士德來了不見到少爺怎麼能走。
「好,我去試試。」張士德面子實在太大,那下人想了一會,立刻跑了出去,朝內府通報。
過了一會,門外咄咄的靴子響起,有人走了進來,說道:「九六來了啊?」
聞聽這個聲音,張士德一愣,扭頭一看,趕忙站了起來行禮:來人竟然是蕭翰的堂哥、蕭府的公子蕭滿堂。
「坐!坐!坐!看你腿還沒好呢,快坐,九六。」蕭滿堂對張士德也很客氣,甚至親手扶著他讓他坐在客座上。
「你來是為了三弟解散新軍的事吧?看你腿還沒好利索就跑過來了。」蕭滿堂笑著問道。
「公子明鑒!」張士德趕緊低頭致意道:「我覺的這個新軍怎麼能解散呢?當年花了多少心血才建立起來,要是這樣解散了太可惜了!現在不過是一次小敗,不僅不能解散,三少爺應該振奮精神,擴招士兵,刻苦練兵,定可消滅清風寨。」
蕭滿堂歎了口氣,說道:「我和我爹也是這麼勸三弟,但是他心意已決。」
「我去見少爺!」張士德叫道:「我要說服他!不靠自己的兵,難道靠官兵?蕭府離不開這只軍隊啊。」
「唉,我知道軍隊對我們家非常重要,但是三弟說的有道理,養這種破爛兵有用嗎?欺負欺負賤民還可以,遇到狠的就變老鼠了……」蕭滿堂解釋道。
「什麼?」張士德一愣,心裡才明白:原來蕭翰是覺的這批士兵太爛了,雖然他張士德也看不起以地痞流氓破落戶為主的士兵,但是他覺的還有機會。
「公子,清風山上次失敗,是韃靼騎兵偵察不行,中了山賊的陷阱,他們敗退,又造成了其後的步兵和弓箭手潰敗。」張士德解釋道:「讓公子見笑了,我這段時間也讓人給我解釋了不少兵書,我覺的,所謂良將,就是練兵、打仗,只要將領勇猛,士兵都是可用的。我們這次失敗大約就是大意了,要是我們步兵可以跟上去,不至於慘敗成這樣。」
蕭滿堂再次歎了口氣,指著張士德說道:「人家韃靼騎兵都不行!我們怎麼能行?這次被死傷一半的探馬赤軍騎兵是整個揚州府地界最能打的精銳了!我們花了很多錢打通關節,才讓大人們派他們出戰,一次就死傷成這樣。現在大人們晚上都睡不好,只能濛濛皇帝,把大敗吹噓成大勝,很多大人對我們蕭家是又氣又恨,嫌我們給他們套子下!因為宰相脫脫那邊的人已經上奏章說我們是欺蒙聖上了,說我們**無能,順帶著國丈孛羅也對我們很生氣!我們怎麼辦呢?」
「難道任由清風寨橫行了?那蕭景逸大人的仇怎麼辦?那北面的鹽道怎麼辦?」張士德聽得目瞪口呆。
「唉,只能慢慢來。反正這次失敗之後,估計官府絕對不會再派兵對付清風寨了。」蕭滿堂眼裡又氣又無奈:「要是官府不派兵,單靠我們蕭府養的高郵新軍,那簡直是天方夜譚!那群傢伙都是吃喝拐騙的好手,就是來騙我們蕭家的銀錢的,打仗靠他們?所以三弟說的也有道理:這群混蛋,光吃飯不幹活,根本毫無用處,養著他們幹嘛?還不如解散掉!這還省了一筆天大的花銷。」
「這…這…這…清風寨不管了?」張士德聽得也是沮喪至極,結結巴巴的半天,也不知道說什麼好,只覺得渾身的氣力都被抽走了。
「三弟最近給河南的王保保大人書信來往不斷,三弟好像打算靠擴廓大人那邊,希望他能成功。」蕭滿堂解釋道。
「河南的擴廓大人?那遠水解不了近渴吧,開封那邊也管不到我們這裡啊。」張士德知道擴廓帖木兒(王保保)在高郵逗留的時候,遇到了紅巾軍的第一猛將常遇春,手下高手死傷殆盡,出了這事後,他自己立刻啟程回河南了。
不過想到那事,張士德又想起了齊猴子不就是因為那次伏擊而逃到清風山落草為寇的嗎?怎麼看,那時候齊猴子也不像個悍匪,張士德也不怕他,但是就這樣的人,幾百人對幾百人的時候,愣是被人家打得滿地找牙。
「真是奇了怪了。」張士德心中暗暗的歎氣。
「所以,九六,你先回家安心養傷吧。傷好了回來,畢竟你是咱們蕭家的忠勇猛將,我們缺不了你。」蕭滿堂讓張士德先回去。
張士德立刻告辭,垂頭喪氣的他在門口的時候,有人叫住了他。
扭頭一看,卻是內府的管家,他對張士德說道:「三少爺讓我告訴您:傷好之後立刻來見他。」
「什麼事?」張士德問道。
「我不知道,這是三少爺讓我轉交給您的。」管家遞過來一個盒子,張士德打開一看:是一根上好的人參。
剛出偏院,張士德又被遣散的原來士兵圍住了,七嘴八舌的問怎麼樣,恨不得把張士德撕開來看他心裡的真相。
這事情關乎他們的生計,雖然是蕭府出錢,但他們出去也是官兵,所謂的吃皇糧的人上人。
儘管前不久他們在清風山大敗,但蕭府的高郵新軍基本上沒見敵人就扭頭跑了,死了不少人,都是累死或者嚇死的,總體來講這工作危險不大。
比起不勞而獲和可以敲詐百姓這些好處而言,被主人領出去打仗的危險只不過是多鍛煉身體,提高自己跑路的度和耐力。
所以逃回來的士兵儘管肝膽俱裂的後怕,但竟然還都興高采烈,畢竟大家都活著,那就好。
沒想到蕭翰一咬牙,居然要裁光大部分士兵,這消息可比再次出征更可怕,這就是砸了飯碗了啊,所以他們就算被趕出蕭府都不走,就堆在那裡,幻想主人突然改變想法,再把他們領進那豪門裡面。
「我沒見到少爺,所以不知道。」張士德不好說什麼,只能這樣看著那一雙雙焦急的眼珠子搪塞。
聞聽這樣的說法,張士德身邊爆出一陣巨大的歎息失望聲,若是閉起眼睛聽這風一般的嗚咽歎息聲,腦袋裡自然會出現幾萬尊佛像在風裡剝離塌落般的景象。
就在這時,人群外有個顯眼的人跳著朝張士德揮手,叫道:「三爺!三爺!」
說他顯眼,是因為這個人身材很健壯,但卻是一臉苦力的粗糙面相,頭上卻戴了個不倫不類的儒生高帽,扎眼的很,張士德一看那人,立刻就笑了,分開歎息、哭聲交疊的人群,一瘸一拐的應了上去,笑道:「五六哥,別叫我三爺,叫我小六,你啊你。」
來人就是和蕭翰、張士德一起浴血逃生的王五六。
但是此刻卻已經是大哥張士誠的八拜之交了。
那時候,聞聽城門有度最快的騎兵逃了回來,官兵在清風寨大敗的消息如同颶風一般席捲了高郵城。
張士誠心急如焚,領著一幫弟兄就等在城門外面眼巴巴的指望兄弟張九六能安然無恙的回來。
不知等了多久,兩眼血紅的張士誠終於看到他弟弟回來了,是被蕭翰少爺和王五六一左一右夾著回來的,一截褲腿已經被自己的血和路上的泥染成了褐色。
對蕭翰,張士誠自然千恩萬謝,而對於同為江湖人的王五六,聽到張士德說王五六為了救自己,在別人都逃了情況下,領著幾個貼心弟兄又回了沙場,死了四個弟兄才換回了張士誠安然無恙的回來,感動得淚流滿面。
那時候,張士誠和張士義同時對著王五六跪下感謝,張士德也拖著一條傷腿對著王五六撲通一聲跪下,握拳道:「五六兄弟,沒有你,我就死在清風山了,請受我一拜!在下斗膽相求,與我結為異姓兄弟吧!」
張家三兄弟:張士誠、張士義、張士德都淚流滿面,王五六卻也是淚流滿面,他對著張家三兄弟一樣跪下,叫道:「各位恩人不要這樣,其實我和弟兄們的命才是你們給的。」
他作為流民頭目意圖搶劫蕭翰,是張士誠饒他一命;
他在高郵舉目無親,苦苦保護著自己的鄉親流民隊伍,是張士誠給了他們一點工作活路;
又是張士誠介紹他們給蕭翰做弓箭隊,博取一餐之飽;更是張士誠掏自己的銀子給他們這些流民乾淨的水和藥。
所以他還沒遇見敵人就想跑,他不想給蕭翰把命送了;但是當張士德遇險的時候,他卻領著幾個弟兄心甘情願的去赴死救張家的人;
此刻沒想到三個恩人一起跪下朝自己謝恩,張士德還要和他這樣的賤民結拜弟兄,王五六自己比張家弟兄更加的感動,哭得稀里嘩啦。
沒想到張士誠扭頭對張士德道:「小三,你胡說什麼!王五六是你大哥,他對我們家有這樣的大恩,和你這小弟結拜算什麼?」
說著一把拉過面對面跪著哭的王五六胳膊道:「五六兄弟,你救了我小弟,我張士誠想和你結拜為弟兄可否?」
沒想到江湖鼎鼎大名的救急雨張士誠居然要和自己結拜,王五六哭都忘了,傻傻的看著張士誠,好久一聲嚎叫,匍匐在地叫道:「恩公,不要折煞小人了!萬萬不可!萬萬不可!」
張士誠不管那一套,擺上香燭,就和王五六交換了年貼,結為異姓兄弟。
但是王五六心裡卻還怯怯的,覺的自己配不上張家弟兄這樣的江湖大豪傑,這不結拜一個月了,見了張士德,還叫「三爺」。
看見王五六,張士德內心卻也波濤起伏:這個人居然戴上了儒生帽子,放眼整個高郵城,連儒生自己都恥於自己僅僅比十丐高一點的九儒賤民身份,沒人戴表明身份的儒生帽子,唯有他那聽戲入迷的大哥帶著個不倫不類的儒生帽子,然而現在他終於不是唯一的一個了。
這幾天,不知從哪裡搞來一頂這種帽子,王五六也開始戴著了。
張士德注意到,王五六戴著這種帽子和別人打招呼都臉紅,然而卻一直堅持戴著。
他是崇拜張士誠。
想到這裡,張士德不由得也更加崇敬起大哥來了。
說實話,剛開始見到王五六的時候,張士德跟在蕭翰身邊,盔甲如黑雲,寶刀隨身,意氣風,實在不想和這種賤民中的賤民打交道,連話都沒和王五六說過。
只有大哥張士誠,不以貌取人,對誰都傾心相交,對誰都是救急雨,有難就幫,那時候張士誠自掏銀子替弓箭隊買藥送水的時候,張士德心裡還不滿:覺的這些豬狗不如的人,死了就死了,大哥你管那麼多幹嘛?況且現在鹽道中斷,家裡經濟不好,還掏銀子給這些爛人。
沒想到恰恰就是張士德看不起的爛人們出生入死的救了他!
「相比起大哥的義氣相交,我的驕傲是何其愚蠢可悲!」看到王五六,張士德滿心就都是這句話。
所以,張士德現在和王五六等人交往,也是從心眼裡出來的尊重和尊敬,他笑著拉住臉又紅了的王五六的胳膊笑道:「五六大哥,有什麼事?」
「三少…三少…」看到張士德笑著做了個「不要」的手勢,王五六咬了咬牙終於改口了:「九六,你二哥出事了,你快回去看看!」
「什麼?怎麼回事?」張士德吃驚得張大了嘴,這幾天倒沒在家見過二哥,料想出門做事了,沒想到會有什麼事。
「肩膀這裡中了一箭。趕緊走!我帶來馬車了!」王五六拍著自己肩膀比劃著,也一樣的焦急。
++++++++++++++++++
「二哥,二哥,你怎麼樣了?」回到自己簡陋的張家大宅子,張士德一瘸一拐的由王五六攙著走到一圈人團團圍著的床前。
二哥張士義正半躺著床上,肩膀上包著傷布,看到三弟,他笑了起來:「沒事!小傷!」
「你幹嘛去了?怎麼有人打你?誰幹的?」張士德叫道,看二哥臉上一黯然,並不打算回答的樣子,他扭頭看向旁邊的大哥張士誠,急急問道:「大哥,你說!怎麼回事?」
「就算有清風寨,我們也要幹活啊。」張士誠歎了口氣說道:「你一直在養傷,不知道這事。」
原來官軍剿匪慘敗,北上的鹽道被清風寨取代蕭家堡卡死,蕭二爺自然不打算坐以待斃,眼睜睜看著艾菩薩從手裡搶奪北上的訂單額度,就不依不饒的讓張家弟兄運輸一趟水路試試。
結果船隊被現,清風寨的秦五義帥人迎頭伏擊了蕭家的運鹽船隊,張家弟兄手下的東台幫不敵有備而來的清風寨,護船的人被打死射死很多,掉頭逃回的時候又被射殺了不少,還丟了兩條船的貨。
這次押運的頭目就是張家老2張士義,結果在戰鬥中肩膀中了一箭。
「這群可惡的東西!」張士義躺在床上越說越生氣,最後罵了起來。
「各為其主嘛。不要這麼說。」張士誠倒是非常坦然。
誰都知道清風寨是艾家背後指使的,蕭家搞了個高郵新軍,艾家就立刻拉起了清風寨。
現在看起來,在這個年頭,養一隻軍隊真不如養一窩山賊來得合算。
清風寨完勝高郵新軍,艾家再次贏了蕭家一個子,不過這次勝利對於蕭家而言是致命的,命門被掐住了。
「大哥,你和清風寨的頭目有交情嗎?不能這樣啊,這樣下去,沒有鹽運出去,我們這麼弟兄喝西北風啊?」張士義叫道。
張士誠歎了口氣,說道:「我打聽了,清風寨真正大頭目是高狐狸,這個人在江湖黑道上也鼎鼎大名,專門做大買賣:眼光准、下手狠、脫身快,我是做白道生意的,這麼多年真沒和他有過什麼來往交情。」
「高狐狸?那寨主怎麼是齊猴子呢?」張士德疑問道。
「這是高狐狸的經典手法,他基本上從來不出頭,讓手下頂上去,所以官府那群傻蛋拿他沒辦法。」張士誠說道:「他每票買賣都會找一撥新人,做完就散伙,這次他手下五虎將:李炭頭、秦五義、齊猴子和謝家弟兄,就是他聚攏來的新伙子,不過這個伙子可真狠,連探馬赤軍的韃靼騎兵都宰了!這老狐狸眼光真準!」
聽到這裡,床上的二哥扭頭看向張士德道:「三弟,你們少爺趕緊的招兵買馬啊,不就二百山賊嗎?蕭府招兵一千,五對一,肯定把他們宰了!」
「嗨,別提了!少爺連現有的兵馬都解散了!」張士德垂頭喪氣的叫道。
「什麼?!」還不知道這個消息的張士義差點連眼珠子瞪出來,他俯身在床上,手撐著床沿,叫道:「蕭家還想不想幹了?這麼做,他們還怎麼維持鹽道?我們怎麼辦?蕭家完蛋,我們東台鹽幫也完蛋了啊!」
張士誠想了想說道:「我覺的蕭府家大業大,朝廷官府都有人,不會讓別人牽著鼻子走。他們和艾家鬥了幾十年,起起落落,這不也沒事嗎?他們肯定有想法。再說了,我說實話,就三少爺找的那群地痞流氓裁減了更好,沒他們在城裡為非作歹,高郵安生一半。」
「我們的飯也沒了。」王五六怯怯的插嘴道,還偷眼看了一眼張士誠,他們弓箭隊都沒有被解散的說法,回來高郵後,蕭家的人就再也不給他們送米做飯了。
「艱難時刻。五六大哥放心,有我們的一口飯,就有你們的一口飯。」張士誠還沒說話,張士德倒拍著王五六肩膀說道,這話讓旁邊的張士誠眼中滿是嘉許之色——小弟終於長大了,知道朋友和義氣的重要了。
「**!蕭家不敢幹,我們找來東台鹽幫,自己把那條路砍通得了!」張士義氣得吼叫連連。
「那是山賊,還殺了蕭景逸,是官府的事了。」張士誠冷笑一聲。
就在這時,門外跑來一個手下稟告道:「老大,那個疤臉虎來求見了。」
「什麼?這小子來幹嘛?」張士德叫了起來,拳頭都握了起來。
「來看我笑話的?」張士義也正在氣頭上,怒氣沖沖的叫道。
原來蕭家運輸鹽的主要鹽幫是疤臉虎那邊的人,後來丟了鹽才交給張家弟兄的東台鹽幫,兩家因為這事還差點血拼一次,後來疤臉虎沒有人脈,只好服軟了。
張士誠還不計前嫌,巴巴的把自己的一些業務分給疤臉虎做,讓他們的幫派能吃得上飯,誰想到前不久,疤臉虎居然跳去了艾家做事,就是負責穿越清風寨的這條鹽道。
這等於是搶了張家的飯碗!
張家兩個弟弟焉能對這個忘恩負義的混蛋不生氣?
張士誠勃然大怒,指著兩個弟弟叫道:「你們兩個混蛋,人往高處走有什麼錯?!疤臉虎也沒得罪你們啊。這樣仇恨為什麼?」
說罷,扶正了自己的儒生帽,對手下一揮手道:「趕緊請王兄弟進來上座。」
++++++++
張士德跟著大哥去前廳會客,看到這曾經的落魄野犬此刻又一副得意的架勢了。
這疤臉虎在高郵幹事的年數可比張家長多了,張家還混在鹽工裡出苦力的時候,他就是高郵的風流大少了,更何況張士誠是那種不管有多少錢,都會分掉大部分的窮命,永遠是一副下人的穿戴,而疤臉虎就不同了,一旦重新得勢,以前那股豪奢之氣立刻回來了。
只見疤臉虎今天身穿一身水藍湖綢長袍,簡直像穿了一襲藍汪汪的湖水在身上,紮了一條玉石腰帶,上面還繫著一個精緻的香囊;長袍下露出千層靴,居然用金線納了鞋幫,走動之際金光閃閃;頭用銀簪紮住,不知抹了什麼香料,看起來油光水滑,還有一股淡淡的蘭花清香。
張士德看見這個人這副模樣就暗暗的厭惡的皺了眉頭,疤臉虎雖然穿得好,但看見張士誠,卻也極其客氣,立刻站了起來,深深弓腰行禮。
小弟一臉不忿的模樣,張士誠好像並沒有什麼分別,一入前廳,立刻用他那永遠真誠的笑容打了招呼:
「哎呀呀,老虎你今天怎麼有空來了?哈哈,你穿得真好啊,我都不敢認你了!坐坐坐!別給我客氣。」
「雨爺您先坐!您先坐!」因為張士誠就在自己面前,自己後面是客座,疤臉虎愣是不坐,就是客氣。
張士誠和他客氣了一會,扭頭指著客廳中間叫道:「這是什麼?你帶來的?」
張士德也看見了,客廳前面地上堆了一地的禮物,各種盒子、綢緞什麼的摞得足有半人高。
「一點薄禮,不成敬意。」疤臉虎說道:「今天我聽說二爺中箭了,趕緊過來了。其實之前就應該過來。」
「你太客氣了,他一點小傷,不足掛齒。」張士誠坐了下來,笑道。
疤臉虎看張士誠坐下才謹慎的坐下,又看向大大咧咧坐下的張士德關切的問道:「三爺的箭傷好了吧?其實我早就想過來看望三爺了,只是…只是剛換了地方,不是很方便來…」
張士德冷哼一聲,笑道:「那是!您又高就了!自然繁忙得很。」
這本來是張士德的挑釁之語,疤臉虎聽出了其中的火藥味,一愣,卻垂下了頭,說道:「三爺教訓的是,我早就該來。」
「嗨,老虎!你理小孩幹嘛!他又不懂事!」張士誠趕緊說道。
疤臉虎抬起頭笑了笑,說道:「雨爺,你是我的再生父母。沒有您,就沒有我的今天,我早被趕出高郵了……」
「你說這幹嘛?」張士誠一臉驚異,連旁邊的張士德也滿臉吃驚,沒想到疤臉虎居然說這種話,張士誠接著說道:「老虎兄弟,人生起起落落,有得意的時候,也有失意的時候。你是有才幹的人,前段時間只是運氣不好而已,和我張士誠沒有什麼關係!現在這些都是你應得的,不要往我這裡扯,我擔待不起的。」
「雨爺,您真是義蓋雲天!」疤臉虎豎起了大拇指,抿著嘴唇點了點頭,說道:「我當年做人做事都不好,您教了我一課。現在我去了艾家,實在愧對您,所以一直不敢來見您,您對我有大恩大德,要是有什麼事,一句吩咐,我疤臉虎能做到的絕不推辭!」
張士誠也吃驚不小,但是他一貫做派就是:你倒霉他幫你,你得意他也不想回報,所以張士誠趕緊抱拳道:「多謝老虎兄弟說這番話,我擔當不起!你才是夠義氣的!」
疤臉虎看張士誠不開口,猶豫了一下,說道:「聽說二爺被清風山傷了,清風山的當家非常鬼,只做買賣不造反什麼的。要是他們是紅巾軍還好說,官府必須剿滅,但他們就說自己是山賊。這次官府大敗吹成了大勝,估計很久都不會派兵剿滅他們了。那條鹽道估計你們近期很難通過,很多弟兄都要閒著了。要是弟兄們有急需用錢的,可以給我說,我從我那邊勞力裡擠出一些來安排東台的弟兄,這樣不至於我們一家賺,看雨爺的弟兄吃不飽了。」
弄了半天,這小子不是來挑釁看熱鬧,而是來報恩的啊——張士德驚得嘴都合不上了。
張士誠趕緊起來感謝,不過他面有難色的說道:「老虎,你知道的,現在艾家和蕭家是不共戴天,我的人要是去了你那裡,蕭二爺會非常難堪的。我們是替蕭二爺扛活,但是這個忠心還是要的,所以真的很難辦。」
「我明白!誰不知道雨爺您忠義兩全。」疤臉虎倒不意外,點了點頭說道:「要是缺錢,找我,我給您置辦齊了。」
「哈哈,老虎你看!」張士誠大笑著撩開儒生袍子敲了敲自己的肚子笑道:「圓圓的,還吃得飽飯。」
在張士義的病床前送走疤臉虎之後,張士誠扭頭看向張士德笑問道:「看看,你小子又用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吧?人家疤臉虎多好的人。」
「我倒是佩服大哥你。」張士德悻悻的說道。
「是啊,跟著大哥,雖然窮點,但是在江湖上特有面子。」病床上的張士義被疤臉虎的噓寒問暖也搞得得意洋洋起來。
張士德好像想到了什麼,從懷裡抽出蕭翰送的人參遞給張士誠說道:「這是少爺給的,給二哥熬了補身子吧。」
張士誠接過一看吃了一驚,叫道:「乖乖!這麼大的人參得多少銀子?」
張士義搶過一看,也驚叫道:「這不會是成精的吧?」說著遞回給張士誠道:「老大,你最近瘦了不少,這好東西你吃了,我這身子骨結實著呢,一個小箭傷算個屁。」
張士誠笑瞇瞇的問兩個弟弟:「老2你真不吃?老三你真不吃?」
「不吃!」
「不吃!」
張士誠點了點頭,伸手交給王五六道:「老六,你去當鋪當了它吧,肯定不少銀子呢。」
「什麼?居然要進當鋪?」幾個人異口同聲驚叫起來:「我們都這麼窮了嗎?」
張士誠鼻子里長出了一口氣,笑道:「要吃飯的弟兄多了點,最近家裡緊。不過沒什麼!有錢大家一起花。十袋米吃飽,九袋米就會餓死嗎?」(!)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