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五六往後看去,只見滿地都是逃兵,這群刀盾手、弓箭手僅僅因為己方的騎兵潰敗就完全散了架了,他轉過頭睜著兩隻驚恐又茫然的眼睛朝前方看了又看,突然拚命掙脫後面架著他的大黑,抽出了刀,就要朝前衝。
癩皮眼疾手快一下撲過去跪在地上,緊緊摟住了他的腰,聲音哽咽道:「哥哥,您不要去救小少爺啊!進去就是個死啊!沒了你,我們這些苦人兒怎麼活啊!」
「放開我!」王五六一手揮著刀,一手死命的拉著緊扣自己腰間的那雙手,但他沒有對方孔武有力,好一會都沒拉開。
「哥哥,您救不了少爺了!兵敗如山倒,不如逃命吧!」大黑等幾人眼見不好,齊齊圍著王五六跪下,人人垂淚。
「放開我!」王五六吶喊著,他指著前面那煙塵廝殺吼叫交纏在一起的修羅場,吼道:「誰說我要去救蕭家少爺?我要去找張家小三哥!」
「張家小三?」幾個手下面面相覷,連摟住王五六腰的癩皮都鬆了手。
王五六跺著腳吼道:「我本來就蒙張士誠大哥不殺之恩,他又給我們找了蕭家吃口飯的地方!又自己掏腰包替我們弟兄送水買藥!沒有他張家,我們多少弟兄早成黃土了!現在張家小三哥就在前面呢!我怎麼能不去?這種恩情我怎麼能不報?!」
越來越多的騎兵從王五六他們旁邊逃過,看著血跡斑斑的他們,又看著前方巨獸一般的沙場,幾個跪在周圍的手下臉露難色,大黑猶豫的說了兩個字:「可是……」.
王五六又跪在了地上,淚流滿面的他用拳頭擂著地,眼淚橫流的吼叫道:「他媽的!難道我眼睜睜的看著張大哥的三弟死在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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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來是救您的,趕緊逃命!」王五六連拖帶拉的張士德朝大路斜斜逃去。
張士德回頭一看,只見圍攻李炭頭的兩個人躺在了地上,生死不知;第三個則蹲著抱著軟塌塌的胳膊,另一個黑大漢則不要命般的從後面抱住了李炭頭,兩人正在角力。
「你的人?」張士德指著那四個人問道。
「沒錯!快走!」王五六急急叫道,卻頭也不回。
張士德猛地停住腳步,握緊了斧頭,看著王五六道:「你們冒死來救我,我不能眼看著兄弟白死!我回去!」
說罷轉身就要回奔救援。
「三爺!不行啊!」王五六猛地拽住張士德的胳膊,身體弓成了蝦米,死命的拽著他。
他看著張士德叫道:「我們都是一群賤命!不值錢!就是為了您才回來的!別讓弟兄們白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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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邊李炭頭已經怒衝冠了,他實在不明白這幾個乞丐一樣的玩意想幹什麼,他把斧子交在左手,右手曲肘如鐵錘尖,死命的往右下一拖身體,讓鐵箍勒得位置稍高一點,然後瘋狂的用鐵肘朝後擊打著那混蛋的右肋。
「咚!」「咚!」「咚!」……背後那寬闊胸腔裡傳來回鳴,一聲又一聲,每一聲,李炭頭都聽到自己腦後那王八蛋嘴裡傳來一聲呻吟,到得後來,隨著李炭頭的鐵肘撞擊,一口又一口熱乎乎帶著腥臭的液體噴在自己脖子裡,這帶著腥味的粘稠液體順著脖子爬過了自己的後背,直達腰部。
而鐵箍還不鬆開!
「操你娘啊!」李炭頭瘋狂的大罵起來,下手更加凶狠。
就在這時,他眼睛卻看到那個被自己打斷胳膊的傢伙,竟然用左手撿起匕,朝自己搖搖晃晃走過來,他的頭一搖一搖的,看得見頭皮上癬一塊又一塊,好像頭被狗啃過,這讓李炭頭又驚奇又厭惡,眼看著這個癩皮舉手就要刺自己小腹。
「這我見鬼了啊?!」李炭頭怒極反笑,不再肘擊背後黑大漢,反而往上一挺身體,接著對方勒住自己的鐵箍為支點,腰部一挺,兩腿一起離地,在空中如兩條蛇一般朝那個癩皮踢了過去。
那癩皮想閃開,但哪裡閃得開李炭頭這種好手的攻擊,右肩登時中腿,整個身體被踢得一轉,背對了李炭頭他們。
說時遲那時快,李炭頭兩腿好像剪刀般一伸,夾住了那癩皮的脖子,把拖了過來,接著兩腿如毒龍盤柱,死死絞住了那傢伙的脖子,一盤、一拉、一坐,把他生生絞坐在自己身下。
這一刻竟然是黑大漢背後勒住李炭頭,而李炭頭絞住癩皮脖子坐在他肩膀上,三人糾結成一團,誰也掙扎不開。
「嗚嗚!」被絞得喘不過氣來,癩皮卻還在進攻,他努力的慢慢的把左手抬高,顫巍巍的舉著匕想往回刺李炭頭。
李炭頭咬著牙,扔了左手的重斧,一把搶過那把伸上來的匕,自己別開了頭,朝上狠狠刺入了自己腦側之後。
只一下,李炭頭就覺得胸口一鬆,那匕已經血淋淋的,有一股新的溫熱液體順著脖子往裡流。
「鬆手啊!」李炭頭大叫著,一下又一下的刺入自己腦袋後側那個巨人一般的怪物。
但是鐵箍仍然沒有鬆開,李炭頭只覺得自己後背裡已經流滿了血,不是他的血。
就在這時,背後那面門被扎得血肉模糊的大漢仰天大吼了,頓時漫天都是血沫,他吼的是:「大哥!三爺!走!」
「走你個頭!」李炭頭朝後一刀扎進了他脖子,這吼聲嘎然而止,大漢朝後摔去,李炭頭絞住的癩皮也軟塌塌的朝後倒去,把李炭頭夾在了中間。
現在李炭頭平躺著了,只感到身後和身前的兩個傢伙都沒了動靜,他踢開身前那滿嘴白沫的癩皮屍體,努力掙扎了幾下,竟然還是沒掙脫開那鐵箍,李炭頭狂怒著握拳仰天怒吼著:「怎麼回事?!老子見鬼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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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黑最後氣絕前的那聲嘶吼,止住了張士德和王五六的拉扯。
張士德舉目四望,滿地都是哀叫的馬和官兵死傷者了,地面好像湧動著一層蠕動的黑漆;僥倖還能動的騎兵不管騎馬的還是步行的,一半還在苦戰,另外一半全部背對著他們往回逃了,山賊們在他們背後歡呼著追趕;
只見不遠處聚成團的大批騎兵已經全部扔了兵器,跪在地上了,那拿朴刀的頭目的話遙遙傳來:「都給我把手舉高,誰敢動…做成肉餡…你們想當韭菜餡子還是豬肉餡子?哈,我告訴你們啊,我個人比較喜歡韭菜的!你們知道為啥我喜歡韭菜而不喜歡豬肉餡子的嗎….豬肉肯定比韭菜貴啊……誰知道答案……啊呵呵,我告訴你們吧……」
而李炭頭那邊,已經無人站立了,全都倒在地上,不過還能看到李炭頭在努力掙扎,想從黑大漢身上起來,那些個不認識的弟兄料想凶多吉少了。
然而不少山賊已經手挺著染血的兵器快朝他跑去支援,料想要是回去肯定再次被圍,那就是死路一條。
遠處山腳下,傳來一陣馬蹄轟鳴,遙遙可見,有山賊帶著一群馬沿著大路朝這邊疾馳而來,也許就是山賊的騎兵。
看到了這些,張士德閉目長歎了一聲,扭頭對王五六道:「我對不起各位弟兄了!」
王五六從李炭頭那邊轉回頭,已經是淚流滿面,然而他的聲音依舊堅決:「您活著出去,我們就值了!」
因為已經算是逃命了,張士德脫了盔甲,變成不起眼的人物,和王五六一起貓著腰狂奔。
然而在跑到路的另一側的時候,王五六正想拉著張士德往南跑,那是通往自己大營的地方,意味著脫離這可怕的戰場,沒想到一下拉了個空,扭頭一看,張士德竟然又順著大路朝北跑去。
這時路上恰好有山賊跑過,王五六趕緊趴在溝裡裝屍體,等山賊過去,才現張士德竟然跑出去三丈之遠了。
「三爺,您在幹嘛?!您跑錯方向了!」王五六急得五官都挪位了,又不敢大聲叫喊,又不能不大聲,聲音叫出來竟然像隻鳥那般。
張士德蹲在一叢高高的野草後面,對著王五六叫道:「王兄弟,你趕緊自己逃!」
「什麼?什麼?什麼?你說什麼?」王五六那手裹住了耳朵,以為自己聽錯了。
「我要去找少爺!」張士德對著他小聲加口型手勢比劃著,說罷,擺了擺手,自己轉身就繼續往北去了。
過了好久,王五六才想明白張士德說了什麼,他一拳擂在土裡,低吼道:「你不要命了啊!」
「**的!王八蛋!這個時候你還講忠義,那我們的忠義白費了嗎?!」王五六怒罵一句,回頭朝自己弟兄就義的方向看了一眼,馬上他的眼淚無法抑制的流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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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匹快馬風雷電掣般順著大路馳過戰場,經過山腳下的拒馬陣,上了一段山路,馬上騎士下馬,對著山坡上一個人躬身行禮。
這個人,背負雙手,身後跟著一匹棗紅駿馬,他此刻卻沒有穿任何盔甲,一襲藍色長袍在山風裡飄飄,神色淡然,這份派頭和山下的激烈殺場完全不同,若是從腥風血雨的戰場中回來的人見了他肯定聯想到仙人之流的人物。
當然這就不是仙人,和仙人差十萬八千里,他自然就是此戰清風寨主帥高狐狸,騎士稟告道:「老大,我偵察回來,敵人後方步兵和大營已經不戰自潰亂成一鍋粥了!」
「嗯……」高狐狸伸出一隻手優雅的捋著鬍鬚,說道:「幹得好!」
「老大,您真厲害!屬下佩服得五體投地!」騎士豎起了大拇指笑道。
「切!一場小勝而已,有什麼好佩服的!沒見過世面!」高狐狸嘴裡叱責,臉上卻得意洋洋。
接著他命令道:「夜裡鷹,把那二十匹備用的馬匹帶下去,找二十個善於馬戰的好手上馬,作為騎兵去追擊潰兵,驅散對方大營輜重,然後把值錢的東西運回來。」
「還有,什麼殺韃子的『義舉』我們做完了,剩下的俘虜別殺,叫他們拉回來關押在山上,我們該做回山賊了。」
「得令!老大!」夜裡鷹匆匆下山。
看著手下背影消失,高狐狸長長舒了口了氣,他把一直背在身後的右手拿出來,那手牢牢握成拳,攥著身後駿馬的韁繩。
「哈!竟然打贏了!剛剛騎兵那威勢嚇死我了!沒想到竟然贏了!」高狐狸滿臉喜色的自言自語。
然後慢慢的把右拳紅的手指一個一個的掰開,掰開五根通紅的手指,馬韁繩掉在了地上,高狐狸如釋重負般在空中甩著手,還朝那通紅右手吹氣,嘴裡罵道:「媽的,嚇死老子了!早知道贏這麼利索,就不在這裡準備逃跑了,抓了半天的韁繩沒鬆開過,手都麻了,疼疼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