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宙斯傷心難過的樣子,我並沒幸災樂禍。我本來平復的心又隱隱作痛起來。四年之前,梅子離開我時……那時她跟一個「體面」的男人在一起,她嚮往的是貧民區外面的世界,是所謂的體面的上流社會。
她家門前梅子熟時,她七歲。貧民區的男孩子們常去偷摘,我也在其中,那時我九歲。我之所以跟著去,並不是為了偷吃什麼,而是我知道有個可愛的小女孩會拿著一隻小木棍追出來。
她追過來,走得太急摔倒了,哭了起來。我過去扶起她。從此就跟眾頑童決裂了,天天在她家門前幫她守著梅子樹,跟其他來偷梅子吃的孩童打得頭破血流……只是為了,為了她流著淚,輕輕地給我包紮傷口。
相戀十年,整整十年,還記得第一次拉她的手,第一次擁抱她,第一次悄悄偷吻她,天很黑,她低頭跑掉了……
四年四個月零七天,她離開我。我誓忘了這日子,但總能脫口而出。
「你監視我?」花飛雪冷冷道。
「我只是……怕你受了某些人的欺騙……」宙斯不自然道。
「我早已說過,大家不過是遊戲中合作打怪升級,我何去何從,你又何必關心干涉。」花飛雪道。
「我……我……」宙斯一時語塞。
宙斯是自作多情了。花飛雪是什麼人,鐵匠鋪一劍橫掃,猛虎包圍之中冒險從馬上去揀裝備,差點摔下去,又騎馬在縣府亂闖,還敢在唐周面前賣弄劍法。我認為她是不折不扣的膽大包天、狡猾非常、我行我素、唯恐天下不亂之輩。像這樣的女人,無論誰想追求她,都不是那麼簡單的,小小宙斯還想打一打小算盤,天真了。
海爾墨斯見宙斯受窘,上前說道:「那你為什麼又收了我大哥的裝備?」
唉,終於說到這個問題了,他說的是那件惡鳥羽衣,但他實在還不如不說。這麼好的裝備,大家為了它打的你死我活,如果有人送的話,誰不要啊……
花飛雪不屑一答。
果然是這樣,花飛雪向來我行我素,與尋常女子截然不同。宙斯一夥何必再說起送裝備的事情呢?他當然可以帶著目的送東西,那人家當然可以不讓他達到目的,他又有什麼辦法?況且,送者,送也,既然已經送出,何必再提?未免小氣。
「靈雨零,卑鄙無恥之徒,敢和我一戰麼?」阿瑞斯大叫道,右手握一根狼牙棒,左手持一面大盾牌。
不知他什麼時候換成這樣的武器了,先前好像用一根長棍。我剛才還在同情這一夥「斯」,現在卻變成他口中卑鄙無恥的人了,要說卑鄙無恥,我實在拍馬也趕不上宙斯。我若真的卑鄙無恥,這時候就會指著花飛雪說:「你們趕緊回去吧,不要再癡心妄想,她這一路都是跟我在一起。」保證花飛雪根本懶得分辯,何況我說的是事實。只不過我自己曾經飽受過現在也還在經受著那種痛苦,就不忍心再去加重別人的那種痛苦了。
「有什麼不敢。」我淡淡說道,慢騰騰拿出槍來。要是張飛這麼一喝,我一定一句話不說,調頭就走;阿瑞斯麼,估計我會在三招之內結束戰鬥。我最不害怕的對手,就是他這種,身穿重甲靠防禦的,能防得了眼睛麼,咽喉麼?說三招就是高估他了。我只是對殺了他之後的形勢有些顧慮,六神幫有十幾個人,是不會給我單打獨鬥的機會的。若是殺了阿瑞斯,我只能騎馬向西逃走,等甩了眾人,再跟唐周會合。
忽有一騎飛來,瞬間到了眾人之前,原來是唐周騎著那匹4o級的白馬趕到。
「天色不早了。」唐周看也未看眼前情況,只是平靜地說了一句。
天確實黑下來了。我騎上馬,跟在唐週身後,向西馳去。暗夜又見到了大白馬,很是興奮,卻乖乖跟在它身後,不敢追上去,倒是對花飛雪的小白馬沒有畏懼之心,幾次挨近。
天已漆黑,十分悶熱,突然灑下一片雨來。雨水從頭頂樹葉空隙中落到臉上身上,也是熱的。一道閃電劃過,映著唐周的身影,若隱若現,虛無縹緲起來。
三個時辰後,雨已大。唐周沒有停下來,騎得不快不慢,讓後面兩匹馬能跟上。我抬頭看看天空,卻感密集雨點打來,渾身濕透,不知道遊戲中有沒有雨衣,其實早該買一件的。
正想之間,突覺暗夜急停,拐進另一條路,樹枝打在我臉上,趕緊低頭伏近馬背。四下裡一片漆黑,幸好暗夜緊緊跟著前面的馬,不然一定會迷路的。
這是一條小路,兩旁樹枝不斷掃來。再轉過幾個彎,眼前豁然開朗,遠處已有燈光,借此微可辨物。一條小河,水聲潺潺。沿河走了百步,過了小木橋,來到一個清幽的所在:一個無籬笆的小院,院中一棵大樹,後面幾間精緻的小房子,坐北向南,前有走廊。先前的燈光是掛在房前的兩個燈籠出的,燈籠之間有一個小匾,上面刻了三個字——傷心居。
傷心居?我咀嚼著這個名字,忽然心中一動,想起在三國論壇上曾看到過,據說是一家小酒肆,還有一段故事……這時一道閃電從天而降,似乎要劈向傷心居,跟著卡嚓一聲巨雷。
我之所以記住這個名字,並不是它有多麼特別,只是對「傷心」「別離」之類的詞彙有些敏感而已。這裡既然是傷心居,那麼前面的河一定是傷心河了。據說,河中的魚都是成雙成對的,你若捕了其中一條,就很容易再捕獲另外一條,因為它不忍心獨自離去。
魚若是不逃走,豈不很容易被抓住?
傷心居給客人做出來的魚都是一上兩條,魚的味道透著一種傷心,還有別離酒……沒想到真的有傷心居,還只是幾間普通小屋。
如此深夜,屋裡還點著蠟燭。唐周來此,是不是跟此間什麼人約好的,她又有什麼目的?我心中納悶,卻見她已推開門。此時我早已收了馬,就在她身後向屋裡看去:一個白蒼蒼的老人,駝著背,靠著櫃檯,一動不動。
我先感到的是這已是步入暮年了無生機的一個人了,在他身上,幾乎找不到還活著的證據,他就像一尊石像,空對著虛空。
再細看,卻見他臉上滿是深深雕刻般的皺紋,還有那長時間不動的眼睛,眼神空洞,似跟這虛空融為一體,是深刻的悲傷。
他雙手放在櫃檯一個大算盤上,似乎跟這算盤長在了一起。旁邊燭台上燃著一尺多長的蠟燭,燭台旁還放了兩尺多長的另一根蠟燭,似乎永遠在準備著。
「莊叔……」唐周輕喚道。
我這才留意到他的名字是叫「莊叔」的,等級3o。他聽見聲音,似又費了很大的力氣轉過頭,看著門口,愣了一會,這才道:「是……唐姑娘!」臉上露出一絲驚喜來,更顯得皺紋崎嶇。但我猜測他的年紀也只在四十左右,沒有像他的外貌那樣老,不知他到底經歷了什麼。
唐周已走了進去,看著他道:「莊叔一向還好麼?」
莊叔黯然一下,但隨即道:「還好,還好,快請進來。」從櫃檯裡面走出來,拿了一塊抹布,在小屋中間一張桌子四條凳子上擦拭著,動作比先前快了一點,似有一些激動,又道:「唐姑娘,快請坐!」
我向屋子裡掃了一眼,除了中間這張桌子,南面東面還有數張桌子,西面是櫃檯,北面是一個小櫥,櫥子裡擺放碗筷,櫥子旁有幾罈酒。
唐周歎道:「十年了,這裡還是一點沒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