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紹華先去的是29師獨立旅所在的地——偃師.
偃師和孟津兩地都瀕臨黃河,隨時都要面對日軍渡河南下偷襲的危機,因為此地段正是黃河河面由窄逐漸拓寬地帶,上游河道窄有利於偷襲,往東河道雖寬,但水勢並不湍急,都有利於日軍進攻。因此張紹華不得不對這兩處地方嚴加提防,他的嫡系部隊獨立旅看起來駐守在偃師,其實也分擔著孟津的防務,壓力比其他三個旅都要大的多。
他整整一個上午的時間都在孟津一方面叮囑防務,一方面要求他們拉起一支強大的隊伍,或許是受榆林孫克勤部隊的影響,張紹華已經逐漸摸索出另一條統軍方案。
在孟津滯留了半天,下午又匆忙趕到鞏義。
鞏義是張紹華最為擔心的,這裡駐守的87旅並非他嫡系軍隊雖然幾番惡戰下來,彼此早已熟絡,他對這支軍隊的底細也摸得一清二楚,但是87旅所秉承的作戰風氣與他自己軍隊相比,就有很大的差距,但時間緊迫,兵危時期根本來不及肅整,也沒有可行有效的辦法在短期內令軍隊得到質的飛躍。
最令他擔心的是鞏義相當靠近鄭州,隨時都有可能面對鬼子的掃蕩,一旦出現防守失誤,讓日軍趁虛而入,他的防線就會完全被切成兩段,南北不相連這就促使著他不得不再三巡視,和87旅的旅團軍官們逐一詳談,盡力讓這些第一線的指揮官們掌握和瞭解目前的戰況和大局。
他相信,只有充分明白理解自己崗位重要性的軍人,才能做到堅守陣地,決不退縮。
一天的時間就這樣溜走了,晚上張紹華趕回洛陽指揮部,累得肩膀酸,但他的大腦還在高運轉,根本無法令自己放鬆下來,隨便啃了幾口飯就放下碗筷,思慮重重地踱到通訊室曹福林掛電話。
「紹華,你那邊具體的情況如何,據實匯報」電話接通,那邊曹福林的聲音有些低沉,張紹華愣了愣,他沒有立即回答,而是屏聲靜息仔細傾聽,判斷除了他之外,並沒有其他人在身邊,電話線的另一端太過安靜,靜得幾乎連曹福林的呼吸聲都一清二楚,曹福林的話也有些突兀,「據實匯報」……?
莫非他現我的底細不成?
每次聽到曹福林說這些話,張紹華始終有做賊心虛的感覺,他定了定神,盡量用爽朗輕快的聲調說:「報告司令,這邊一切都已安排妥當,目前各地的防務已經準備得差不多,再有幾日時間就可完畢」
「我是說日軍的動向,鄭州以及黃河北的」曹福林嗡著聲音,聽不出他的語氣。
「鄭州有一個聯隊的正規日守軍,同時還有三千多偽軍,黃河以北,日軍主要集中在焦作,我以派出三個營的兵力渡河潛入敵占區,對他們進行嚴密的監視,目前沒有增軍的跡象。」這些張紹華一天下來早已熟悉,自信滿滿的脫口而出。
「紹華,中央對洛陽的防務極度重視,你切忌不可掉以輕心,洛陽現在魚龍混雜,大魚很多,有不少眼睛都盯著你看,你可千萬要注意,別給29師丟臉」曹福林的聲音透露著憂慮,緩緩地在電話筒裡響起:「還有你上次提的事,我向上面提過,上面還沒下決定,短期內你就不要自作主張,洛陽與其他地方不同,裡面的水很深,你仔細一點自然就能現,目前中央的戰略部署就是針對日軍向南擴張而作,對於北部,暫時不會抽調軍隊支援,三個月,無論如何你也得給我守穩這三個月,具體的,你有空來我這一趟,我們詳細面談。」
「是司令請放心,只要日軍兵力不過三個師團,三個月應該沒問題」張紹華想了想,鄭重地許諾。三個師團,日軍應該不會有那麼多兵力吧,當初進攻廣州也才兩個半師團。
「這樣我心裡才有底,紹華,中央已經收到情報,一個月內,日軍就有可能向南昌動進攻這段時間,對於洛陽一帶的防務,我打算全權為你承擔下來,這擔子不輕,你慎重考慮一下」說到這裡,曹福林的聲音軟了許多,多了一絲人氣。
「沒問題」張紹華沒有猶豫,如今他好不容易才有了今天的局面,自然不會放棄,洛陽他是要定了
似乎是聽到張紹華非常果斷的決定,曹福林吃了定心丸,並沒有就此話題再多說,而是忽然話鋒一轉,似乎很隨意地問了句:「你小子是不是在臨汾埋了暗樁?」
張紹華這次無端消失半個月,曹福林不可能不知道,他去臨汾就是要做給曹福林看的,讓曹福林以為他是在臨汾周圍安插勢力,聽到曹福林的問話,張紹華有意遲疑了片刻,才笑著說:「呵呵,果然是什麼都瞞不過曹司令,我在那裡鋪了一個營,分成六個小連隊,在臨汾於長治之間。」
「嗯,這事你就自己看著辦。其他的我就不多說了,切忌注意洛陽,不要輕舉妄動」曹福林的語氣透出一股遮掩不住的滿意。
「是」
張紹華鏗鏘有力的聲音似乎終於讓曹福林心裡的大石落了下來,兩人彼此問候了說了幾句才掛斷電話。
掛了線後,張紹華握著熱的話筒沉吟不語,對於曹福林這樣的態度,張紹華心裡雪亮,洛陽幾乎算是半個行政中心,籐枝蔓節的本來就複雜,如今他兵力不多,獨立承擔防務,換了誰都會擔心。
「老大,我們不如趁這段時間放一部分軍隊下到城鄉,成立政府辦事處,和當地的百姓打好關係,這樣打起仗來我們也方便許多,我們可以學敵後根據地的做法,籠絡下民心。」何復生在通訊室內等候多時,見張紹華低著頭半天不說話,便走過來謹慎地說道。
「是啊,張帥,我看這樣也不錯,當初不就是認識你我才跟你來的,現在不知道有多少受欺壓的百姓想參軍呢。」侯沖靠在窗前,聽了何復生的話立即響應。
張紹華轉過頭看了何復生一眼,又掃向侯沖,侯沖有些赧然的低頭望向窗外。張紹華笑了笑說:「這不可能的你們想想問題在哪,復生,你看問題的關鍵在哪?」
何復生皺著眉思考了一會,始終沒摸到頭緒,搖了搖頭頹然的拉著個椅子就坐下。侯沖臉上有些灼熱,低下頭默默的看著腳尖。
「老周也來了,老周,你怎麼看。」張紹華正好面對著門,抬眼就看到周英傑斯斯然的走了進來,隨口說道。
「這個?」周英傑笑了笑,說:「貓捉老鼠,衙門捕快抓小偷土匪,這本就是天職,如何能拿來邀功,我想張帥是這個意思吧?」
「呵呵,還是老周知我心。」此時正是晚上,本就閒著無事,幾個人也就說起閒話,張紹華看著何復生還是一臉莫名,笑著對周英傑說:「老周,你別把他們繞糊塗了,直說。」
「哈哈,這個啊,我看還是張帥你來說吧,我也很好奇張帥每次看問題的角度。」周英傑搖著頭將這皮球又踢給了張紹華。
張紹華頓了頓,攤開雙手誠懇地說:「其實也就是老周剛才說的意思,我們是正規軍,本身的職責就是保家衛國,就像警察抓小偷,本就是天經地義的,拿這個來豎起道德幌子,表面上看,似乎沒有什麼,但是仔細分析起來,裡面的矛盾就多了。先人們的看法,起初或許覺得這支軍隊很不錯,對這支軍隊的期望值就上升,甚至出我們的職責範圍之內。其次,我們是軍隊,有必須服從的命令,不能作為一名俠士,我們有自己的紀律,這也約束了我們行駛職責範圍之外的,再一個就是我們所面臨的對象。」
「而最主要的,不是每個人都那麼傻,撇開那些開明的有志之士不談,對於小農意識的人來說,一般都是顧己為先,也就是先保證自己不吃虧,如果我們有需求,這個時候他們想的就是你本來就有這個職責,或許出於情分上他們會幫你解決需求,但是絕對不會把你當作救命恩人,為你結草啣環這是道義和職責的混淆,施與受之間,受著容易混淆,但是如果後者變成了前者,那就很難說了。」
「我們和敵後根據地有很大的不同,不同在哪裡?就是在職責上,還有對象的不同。敵後根據地的同胞他們渴望和平,但是更渴望的是能有條活路,因為在敵占區,幾乎整天提心吊膽,幾乎沒有活路,眼前都是一片黑乎乎的,這個時候如果有個人挺身而出,為他們指個方向,他們自然就把這人當作救命稻草,有了依靠,那麼敵後根據地的戰士們在他們眼裡不是有職責,而是一個俠士而我們就不一樣了,對像不同,更何況還節節失利,當然這樣做也不是沒效果,這個好與壞就是五五之數,我們依托這個道義,一個不好就人心向背,我們只有借助法律規章,借助政府的約束力去強制性實施」
張紹華不知不覺越說越沉重,眼神也越來越深邃,臉上既有客觀分析的冷靜,也有俯視蒼生的悲憫……
周英傑目光緊緊盯著張紹華,張紹華這些話看起來是針對何復生這句話,卻一語道破了他們國民黨中央所面臨的困境。作為一個執政黨來說,既要考慮民生民心,又要考慮到國家的安危,如今戰事頻頻,外患內憂擠壓一處,卻又受到國家二字的束縛,還有落井下石的就不說了,可謂是步步維艱。
周英傑笑了笑,點了點頭,對張紹華可謂是心悅誠服,每次張紹華看問題,所把握的始終是正反兩方面的普遍因素,不同於其他人始終偏執某一點,就現在的話來說,民族大義是用來嘴上說的,更何況能明白的人少,不懂的人多。
何復生點了點頭,有些苦笑著說:「這也太現實了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