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亞當斯在這裡,這個話題就根本不會被扯起來,而是會被直接否決。可是,既然話題已經扯起來了,那麼,要是亞當斯在這裡,他又會怎麼做?
那廝估計也只會撇撇嘴,拋出句『君子不立危牆之下』。
想到亞當斯,想到這句話,格倫特忽地全身一震。
一個身影清晰地印現在他的腦海中。
然後格倫特忽然覺得,這些天來,和這些學生生活在一起,自己固然變得輕鬆了許多,但心態,好像不知不覺地就變得浮躁了起來。以現在這樣的心態,不要說登上魔法的高峰,就是跨入魔法的門檻,都達不到吧?
逆水行舟,不進則退。我現在才剛剛起步,又哪裡會臻至『不退』的境界呢?這些天來……
一轉念間,格倫特全身冷汗淋漓。
然後他輕輕地合眼,進入了短暫的半冥想狀態。
老師,我該怎麼辦呢?
這幾年來的片斷一幅幅地在他的腦海中閃過,待事件一幅幅地回放,格倫特慢慢地平靜了下來,片刻之後,待他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已是比之前多了些微不可察的清澈。
在座的同學正討論的熱火朝天。
格倫特輕咳了咳,引過話題:「我們人可以進階成神。那麼,這條進階之路,在哪裡呢?」
果然,這句話一出,一室無聲。
「大6上,許多吟遊詩人在講故事的時候,講到公主的時候,大多會說,那位公主,有顆如水晶般透明的心靈。而我們學院許多的小伙子,在向心愛的姑娘表白的時候,更會說,啊,你就是我的水晶。」聽到這裡,雖然不明白學長為什麼講這個,但在座的大多都露出了別有會心的微笑。同時卻也知道學長此說必有用意,便都把注意力更加集中了起來。
「不過相比起水晶,對於我們魔法師來說,另外的一種東西我們應該更熟悉——魔晶。」說到這裡,格倫特頓了頓,又道:「高階魔獸體內的魔法元素結晶,我們稱為魔晶。可是低階魔獸呢?它們沒有魔晶,或者說,低階魔獸體內的魔晶,不叫魔晶,而叫,魔核。」
「魔晶,是晶瑩的,半透明的,有的,甚至是完全透明的。而魔核,卻是醜陋的,粗糙的。如果不認認它們,我們很難想像,醜陋的、粗糙的魔核,只要進階,就可以變成晶瑩的、透明的魔晶。」
「我們也知道,我們這個世界充滿了魔法元素,風系的、水系的、火系的、土系的,各各不同,且互相混雜。我們也很難找到一個地方,說,那是純粹的火系魔法元素區。」
「可是,大家有聽說過,混雜的魔核或者魔晶麼?應該沒有吧?一塊魔核或者魔晶,要麼是風系的,要麼是水系的,而不會是風水混合系的。就算在擅使雙系魔法的冰風魔狼體內,也存在著兩塊不同的魔核,而不是一塊混雜著風系元素和水系元素的魔核。」
聽到這裡,一眾人若有所悟。
「這說明了什麼?」格倫特長吁一口氣,「就好像一個人走路,他向北走了兩百步,然後向東走了兩百步,然後他又向南走了兩百步,最後,他又向西走了兩百步。」
「然後我們就會現,在行為上,他走了八百步。但在結果上,他——」
「回到了原點!」卻是安納貝爾搶先一步答道。
「是的,回到了原點。」格倫特加重語氣重複了一句,「因為,他的方向在變換著。」
「那麼,我現在問大家一句——在我們魔法修行的道路上,我們選擇的方向是什麼呢?」
「在行為上,我們認真地冥想,我們辛苦地鍛煉。但是在結果上,我們,會否和上面的那個行路人一樣,完完全全地徒勞無功呢?或者,稍好一點,事倍功半呢?」
「我的老師曾對我們說過,我們人就像是一杯水,這水,並不乾淨,它裡面有著各種各樣的東西,比如酸,比如苦,比如甜,比如鹹。那麼,什麼是修行呢?修行就是選擇這杯水裡你想要的東西,然後放棄那些你不想要的東西。」
看到有人想言,格倫特搶先一步道:「你們先不要說,我來說。」
「當時聽到這個話,我們就提了不少問題。嗯,在座的各位,你們先聽聽,看你心裡想的和我們當初提的一不一樣。」
「當時我們提的第一個問題是——如果這杯水裡的東西我都想要,我都不想放棄,那我該如何修行呢?」
聽到這裡,埃達下意識地向前傾了傾身子。
格倫特向他笑笑,明白他的心裡大概也正在想這個問題,「聽了這話,我們的老師說,什麼都想要,我也想啊。但是,就像是我們走路一樣,我們選擇了用腳走路,而放棄了手。在我們小的時候,我們一般是手腳並用,在地上爬的。那麼,什麼時候是我們站起來的時候?」
聽到這裡,吉姆心神一懍,卻聽格倫特接著說道:「什麼時候是我們站起來的時候?——老師說,當我們學會放棄的時候。」
這句話,也像是驚雷一樣,同時在安納貝爾的心中炸響。
「讓我們回到話題。所以,如果什麼都不捨得放棄,那我們就只能像個孩子樣,一輩子在地上爬。什麼都不捨得放棄,那也就意味著,不要談修行。因為,沒那個必要。」
「這是對那杯水的第一個提問和回答。當時我們提的第二個問題是——如果選擇了甜,那麼,對於這杯水裡的酸、苦、鹹,我們該怎麼處理?」
「老師說,這個問題,也是修行的關鍵,更是修行的誤區。因為水裡的東西很多、很雜,而且它們混雜在一起,我們無法直接地說,哦,這是酸,不要,所以我把它撿出來丟了——我們無法做到這樣。因為酸中有甜,甜中有苦。你若是想把所有的酸都扔了,那最終的結果只能是把整杯水都倒了。那就代表著……」
說到這裡,格倫特用手在脖子上一抹。
小教室裡一片輕笑。
「老師說,在這種時候,古往今來,有許多人,選擇慢慢地把這杯水靜下來,然後,讓那些我們不要的雜質,慢慢地沉到水底。」
不經意間,亞爾微微點頭,阿貝微微搖頭。
「於是,有人選擇了基本上什麼事也不做,只是冥想。慢慢地,十年過後,二十年過後,他以為自己已經修行到家了。但是——老師說,要是一旦有什麼事情生,讓他這杯水再動起來,那麼,這杯水又和原來一樣了。這個時候,他的修行功效,在哪裡呢?」
「老師說,這只還是比較好的那種情況——他能真正的定下心去,讓這杯水能真的澄淨。可是,形為心役,也就是說,我們的行為是受到心的驅使的。要是我們的心定不下來,那麼,就算是再整日整夜地冥想,又有什麼用呢?心裡想著讓這杯水靜下來,但這種想法本身就像是風一樣,刮得這杯水不得安寧,更談什麼靜?」
「當時說到這裡,老師說,你們以為,你們進入金三角魔法學院,五年的冥想,就是為了拚死拚活地達到魔法學徒的水平嗎?」
聽到這裡,在座的二十來人也是一驚神,卻聽格倫特繼續說道:「老師說,你們,就是那個定不下心來、想著讓那杯水靜下來、實際上卻是在時時刻刻地搖晃著那杯水的人。五年的冥想,你們成為魔法學徒,那不是你們的功勞,而只是,苦勞!如果能真的靜下來,想達到這個水平,不用五年,五天,就足夠了!」
安納貝爾心神劇震。他下意識地掃視了一下周圍,然後不期然地看到在座的同伴,幾乎人人都透露著震驚萬分的神色。
「但是,老師又接著說,就算你把這杯水完全地靜了下來,又使它完全地澄清了下來,又有什麼用呢?雜質,仍然在這個杯子裡。你裝在上衣口袋裡的金幣,把它放到你的鞋子裡,那就不是金幣了嗎?」
這一說很輕鬆,在座的卻無人想笑。
「況且,金幣,我們可以把它丟了,可是對於杯子底的雜質,我們能怎麼辦?是從杯底鑽個洞讓它流出去還是把這杯水倒到別的杯子裡,把杯子沖乾淨,再倒回來?」
「老師說,這些,我們都辦不到。那麼,想在修行之路上有所成就,那我們惟一能做的,不是澄清雜質,而是轉化雜質。」
「是的,轉化。因為我們有一顆心。」
「我們的心,包羅萬象。它能包容一切雜質,也能轉化一切雜質。如果你的心不純淨,那麼你的這杯水,無論用什麼方法,無論怎麼刻苦地修行,都不可能純淨。甚至,就算真的能給你換一杯沒有雜質的水,只要你的心還在,那麼,你這杯水也就會很快地充滿雜質。相反,要是你的心純淨,那麼就算這杯水再髒,也會慢慢地被心轉化為純淨。」
「老師說,所以,修行之路,第一步,叫做『惟心是用』。如果不明白這個道理,那麼,就算你拚死拚活地走了一輩子,仍然沒有邁出一步。」
「我們不知道什麼是神,但我們知道,通過魔法的修習,我們有那個機會成為神。而我們魔法修習的第一步,就是『惟心是用』!」
格倫特以有力的語氣,結束了這次談話。
而在講完這番話的時候,他也已經知道,他一直以來的瓶頸在哪裡了。這番感悟,沒有讓他脫胎換骨,卻讓他契入了一個遠遠越於脫胎換骨的境界。明心,然後可以明塵,明塵,然後可以明境,明境,然後可以破局。
亞當斯,作為兄弟,我不會讓你一個人寂寞太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