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世秀女亂世情緣
一帝皇無道選儲秀,贓官藉機行奸謀
建業末年,天下連續三年大旱,這下子靠天吃飯的百姓們算是遭殃了,不但衣食成了憂愁,朝廷的捐稅也未減上半分。缺衣少食下,許多豪傑紛紛起兵,打著「救民倒懸」的大旗造起了反,天下漸入亂世。
如今先不說別的地方,且說端州金陽縣一個名叫周奉禮的員外。這周奉禮本來是個讀書人,但連考了數次科舉都沒有中,便漸漸灰了心做起了綢緞生意,這些年生意漸大,也算得上是金陽數一數二的富戶,然而自從朝廷因為「盜賊」四起禁了商後,他的綢緞生意是做不下去了。無事可做下,周奉禮倒也安得下心來,每日裡大門不出,只在家裡讀書寫字,確實也有那麼幾分怡然自得。
這一天,周奉禮正在書房中捧著一冊《莊子》讀得入迷,忽見一個侍童急匆匆的闖了進來,氣還沒喘勻便稟報道:「老爺,縣衙曹太爺到了。」
周奉禮一聽這話,兩條眉頭頓時擰在了一起。原來這曹太爺正是金陽縣令曹國華。曹國華可不是什麼兩袖清風的清官,上任以來沒少搜刮了百姓,自從朝廷派兵平叛,他到周家來的更勤了,每次都是藉著朝廷平叛的名義明目張膽的弄走不少財物。這種搜刮一次兩次還行,次數多了周奉禮自然受不了,因此現在只要一聽見曹國華來了,周奉禮都是大為頭疼。然而頭疼歸頭疼,「父母官」周奉禮還是不敢得罪的,於是便強忍厭惡迎了出去。
曹國華見周奉禮迎出來,頓時皮笑肉不笑的拱手道:「周兄大喜,下官此次沒有他事,是來討杯喜酒喝的。」周奉禮一聽曹國華的話頓時愣住,這曹國華來自然是「夜貓子進宅」,哪會有什麼喜事?周奉禮心中不解,卻又不敢相詢,愣了愣才硬擠出一絲笑道:「大人說笑了,小人哪有什麼喜事?大人快快裡面請。」
曹國華挪著官步進了周府客廳,在八仙桌東邊的太師椅上一坐,等下人將香茶端上來後才把來意說了出來。這一次曹國華果然不是來要錢的,而是另有它事,什麼事呢?原來當今皇上嫌後宮空虛,下了聖旨準備選秀。選秀嘛,也就是徵召宮女,聖旨一下,天下十四到十八歲的未婚女子便不得婚配,等著朝廷挑選。皇上的事那便是官老爺們頂天的大事,因此宣旨的欽差剛走,曹國華還沒來得及貼告示便先到周家來了。
「這,這……」曹國華的一番話猶如晴天霹靂,險些將周奉禮從椅子上震下來,他頓時明白了曹國華的來意,而這來意對於他來說不啻於當頭一棒,將他打懵了。
曹國華果然來得對,周奉禮的女兒愛蓮確實正好合了選秀的規矩。愛蓮今年正好十六歲,是金陽縣裡出了名的美人坯子,不但貌比西施,而且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極有才情。愛蓮的母親很早便死了,這許多年周奉禮沒有再娶,一人將愛蓮拉扯大,自然視若掌上明珠。周奉禮疼愛女兒,一心要給她找個文武雙全的好夫婿,所以這兩年雖然有許多人上門來提親,卻都因為不合意被周奉禮婉言謝絕了,誰知千等萬等卻等來如此結果。要知道秀女進宮是去伺候人的,極少有人能得寵做妃子,即使做了妃子,也會因為沒有根基落個「紅顏未老恩先絕」的下場,打入冷宮守活寡,周奉禮如何捨得女兒去受那份苦?
曹國華絲毫不容周奉禮思考,接著說道:「愛蓮侄女下官是知道的,只要進了宮,做個娘娘自然沒有問題,到時下官還得仰仗你這個國丈老爺。你說這不是喜事是什麼?」周奉禮此時早已心亂如麻,聽曹國華這麼一說,突然又靈醒了許多,他略一思考,忙叫進一個下人,低聲對他吩咐了幾句。那下人轉身出去,不一會兒又捧著一個蓋著紅稠的漆盒走了回來。
周奉禮起身陪著小心道:「大人,要說遵從皇命本是我們的本份,只是愛蓮年小不懂事,又粗陋不堪,如何能污了皇上的龍目?此事……此事還需大人周旋。」說著,周奉禮揭開紅綢,露出了漆盒裡黃澄澄的十幾錠元寶來
要在平日,曹國華看見金元寶早就喜笑顏開了,可這次不一樣,曹國華勃然大怒,拍桌喝道:「周兄當我曹某是什麼人,為皇上當差豈能貪這黃白之物?要不是看在往日交情,本官這便治你不敬聖皇之罪!」
「不敬聖皇」可是殺頭的大罪,周奉禮一聽這話,馬上嚇得跪在地上求饒。曹國華見鎮住了他,臉色便緩和了下來:「說起來讓愛蓮侄女進宮也是受苦,唉,誰讓咱們交情不薄呢?我看要想不讓愛蓮選秀也只有下官冒冒風險了。」
周奉禮看到一線生機,忙問道:「還請大人指點。」曹國華裝作想了想才道:「要想不參加選秀,只有在下官未貼出選秀文告前為愛蓮定下一門親事才是。」這話正說到周奉禮心裡,他忙附和道:「大人說的是。只是大人皇命在身,如何才能將文告推得幾天?」曹國華微微一笑道:「這文告是推不得的,周兄目下可有中意人家?要是有,這便派人說去。」
這話明顯是擠兌人,曹國華明知道愛蓮尚未定聘,卻說出這樣的話來,周奉禮不由歎了口氣。曹國華鎮住了周奉禮,便將真實目的說了出來:「這事一時半會兒也難辦……下官犬子曹俊今年剛剛二九,不知周兄意下如何?」
周奉禮倒抽了一口涼氣,他此時才明白曹國華的真實來意,原來他讓愛蓮應選秀女是假,藉機逼婚才是真。曹俊這人周奉禮雖未見過,但卻早已聽說不過是個紈褲子弟,平日絲毫不知讀書,只知道舞槍弄棒,不過是個粗人而已,如何配得上愛蓮?可是現在刀已經架到脖子上,要是不答應,曹國華必然要將愛蓮報上選秀名冊。周奉禮想到此節,不禁黯然落淚,不願答應也得答應下來。曹國華目的達到,說好兩日後來迎親便走了。
曹國華一走,周奉禮頓時頹然,坐在椅上站不起身來。他自覺對不起早喪的妻子,頓時連死的心都有了。然而事已至此,周奉禮又能有什麼辦法呢?於是只得強打精神向後院愛蓮閨閣走去。
閨閣之中,愛蓮秀眉緊鎖,聽完父親的話一聲不吭。周奉禮急了:「愛蓮,爹爹這也是沒有辦法。你嫁給曹俊雖然委屈,但終究是個夫人,總比進宮伺候人強上百倍。」這些話如同針刺,讓愛蓮滿腹委屈頓時化做悲愴,她哽咽道:「爹爹,難道在這金陽縣內,除了那曹俊,女兒便無人可嫁了嗎?」
這話雖然不錯,但畢竟此一時彼一時,周奉禮長歎口氣道:「單說這金陽縣,比曹俊好上百倍的兒郎多的是,可如今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你讓爹爹……要想不嫁那曹俊,除非現時便放著一個合適的。愛蓮,你若有意中人,爹爹這便去求人家來迎娶,也顧不得得罪曹國華了。」
周奉禮這麼說也是沒辦法的辦法,禮法之下,哪有未出閣的姑娘自己尋偶的?要在平時,這是要讓人笑掉大牙的,但事到如今,他也只有不顧臉面胡亂抓根稻草救命了。然而就算周奉禮讓了這麼多步,愛蓮卻依然一聲不吭只是垂淚。周奉禮頓時明白過來,這愛蓮是大家閨秀,平日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如何會有自己的意中人?想到這裡,周奉禮不禁絕望,沮喪的說道:「唉,你好好準備準備,曹家後日便來迎親。」說完頭也不回的出去了。
二莽書生仗義救眾,豪傑王心誠得才
周奉禮認為愛蓮沒有意中人那是高看女兒了,只是愛蓮到現在也不敢告訴父親實情。原來今年上元燈節時,愛蓮和丫鬟一起去看燈,正好遇上本縣秀才許明亭,他兩燈下相識,心中漸生情愫,然而許明亭雖然滿腹詩書,一心抱負,但卻自小便沒了父母,又家小勢弱,根本配不上周家,所以兩人便商量好等許明亭來年中了舉人再風風光光的到周家提親。誰知天有不測風雲,到了入秋官府收稅時,許明亭的叔父許大生因為田中莊稼歉收無力完稅,與衙差爭吵時不甚將差役打死,無奈之下只得落草為寇,害得許明亭背負「賊寇親族「的罪名,被革除了秀才功名,如此一來,他與愛蓮的親事更是遙遙無期。現在愛蓮和許明亭只盼著叔父能被朝廷招安,許明亭也好再入科場博取功名,誰知這時便出現了朝廷選秀的事,這真可謂是棒打鴛鴦。
愛蓮心中念著許明亭,當夜三更時分給父親留下一封短箋便悄悄出了後門,直奔城東許明亭寓所而去。許明亭下午已經看到了官府選秀的告示,本來已經替愛蓮擔心,現在聽到愛蓮的哭訴,心中頓時大怒,然而他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哪裡有翻天的本事?昏黃的燭光下,許明亭絕望了,無奈的說道:「蓮妹,事到如今,你嫁給那曹公子我也無話可說,只求你不會受苦罷了。」愛蓮沒想到許明亭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心中頓感無望,雙眸含淚道:「許郎,我這一生已是你的人,如何會嫁給那個曹俊?你這樣說,我不如一死!」
許明亭心中激動,脫口說道:「既然如此,我們也只有一走了之,到個少有人煙的世外桃源總好過金陽這虎狼窩!」說到這裡,他突然想到了愛蓮的父親,如果他和愛蓮一走,曹國華必然為難周員外,如此一來,他倆豈不背負了不孝的罪名?想到這裡,許明亭不敢再說下去了。
愛蓮是何等的聰明!一看許明亭不再說下去,頓時明白他顧慮什麼,於是說道:「爹爹也不想讓我嫁給曹俊,正在設法與曹國華周旋,只是我沒敢將我們的事告訴他而已。我們一走,爹爹自然明白,到時更好在曹家面前說話。」
許明亭想想也對,於是點了點頭。當下兩人做了簡單的收拾,愛蓮也將隨身的飾放入包裹作為盤纏,兩人略事休息,第二天天未亮便喬裝出了城門。
出了金陽縣城,許明亭和愛蓮猶如出籠之鳥,心情放鬆了許多。然而他們一個文弱書生、一個千金小姐又能走得多快?因此向北蜿蜒行了五六日才繞過陽山到了臨縣河陰縣地界。
這天正午,許明亭和愛蓮走得飢渴難耐,正想擇個地方休息休息,便看見前面一大群人向他們走了過來,看那黑壓壓一片,足有六七百人之多,在這鄉間小道上甚顯擁擠。那群人裡多是些破衣爛衫的農人,而周圍則圍著一幫持槍拎刀的官軍。許明亭不知這群人是做什麼的,為免多生是非,待那群人走到近處,他忙拉愛蓮避到了路邊。
那群人走到許明亭和愛蓮身邊,絲毫沒有留意他們倆。這時人群中一個五十多歲的老農忽然一個趔趄,晃了晃便倒在了路上。出了這個變故,人群頓時亂了,幾個看上去像是老農家人的年輕後生連忙跑到老農身邊扶住了老農,其他人也關切的圍在了周圍。
那官軍裡的統兵官見人們不走了,忙推開攔在面前的幾個人,走到那幾個後生身邊在其中一個人的背上狠狠的踢了一腳,並喝道:「不要管他,快走,誤了築城防賊的大事,你們一個也活不了!」
被踢的後生從地上爬起來,撲在統兵官的腳下央求道:「軍爺,求求你放我們回家吧,我爹病了十幾天了,哪裡還有力氣去築城?」其他人也紛紛附和道:「讓我們回去吧!」「地裡的莊稼都完了,不用賊寇來我們也得死!」……
從這些人的話裡,許明亭漸漸知道這幾日有一群「亂匪」正在攻打河陰縣城,這些人正是被官府強征去築城防盜的。朝廷無道引起民變,可官府不知體恤百姓,依然如此強橫,許明亭頓時大怒,幾步走到那個統兵官面前正色道:「孟子曰:『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你們吃著朝廷的俸祿,為何如此對待百姓?快快放了他們!」
統兵官被許明亭的話嚇了一跳,他抬起頭瞇眼看見面前是個文弱的讀書人,倒不想為難他,於是說道:「沒你的事,快快走開,不然連你一起帶走!」許明亭哪裡肯退?厲聲喝道:「天災**激起民變,你們還想天下更亂不成?」統兵官惱了,一腳將許明亭踹倒在地,抽出鞭子一邊抽一邊罵道:「好你個不知好歹的酸秀才,老子給你臉你卻不要,打死你個腐儒!」許明亭倒在地上躲著抽來的鞭子,依然大聲反駁,這一來統兵官打的更重了。
愛蓮看到許明亭被打,心中頓時大亂,忙撲在許明亭身上哀求道:「軍爺不要打了,他只是個讀書人,無意冒犯軍爺!」統兵官看到一個美貌女子苦苦哀求,倒也有了幾分憐香惜玉之心,打下的鞭子頓時輕了許多。就在這時,不知是誰喊了一聲「強賊來了,快跑啊」,人們抬頭看去,遠處果然煙塵滾滾,殺聲震天,人群頓時亂了,紛紛向後逃去,那幾個官軍此時也失了神氣,比其他人跑的還快。一時間,只見亂踏胡搗,頓作一片亂紛紛。
許明亭倒在地上,被打得幾欲昏厥,根本站不起身,眼睛也腫的睜不開來,人群一亂,他感覺身邊的愛蓮也被裹走了。許明亭隱隱約約聽見愛蓮幾次焦急的喊他名字,卻是一次比一次遙遠,漸漸隱沒進一片嘈雜聲中。過了一會,許明亭似乎又聽見有個人大喊了一聲「明亭」,許明亭還未弄明白那人是誰,便昏厥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許明亭漸漸醒了過來,他感覺自己正躺在一張柔軟的床上,身上鞭傷的疼痛感覺也輕了許多。這時一個欣喜聲音傳進了他的耳朵:「明亭,你可醒了,差點沒把叔叔嚇死!」
許明亭睜開眼來,面前的不是別人,正是他的叔叔許大生!許明亭驚喜無比,忍痛坐起身就要下拜。許大生慌忙按住許明亭,並指著身邊一個大漢道:「你昨日險些被人打死,要不是賈大哥帶我等從那裡經過,只怕我們叔侄這一生便見不著了!」原來許大生打死差役後,無奈之下便進陽山投靠了在那裡建寨稱王的賈國義,就在許明亭和愛蓮逃出金陽的前後,賈國義多次帶兵攻打河陰縣城,那河陰縣城高壕深,讓賈國義他們受了不少損失。他們昨天再次去進攻河陰縣城時恰好在路上救了許明亭,並且還一鼓作氣拿下了河陰。
待許明亭謝過賈國義,許大生便問道:「你不好好在金陽讀書,為何到了這裡?」許大生一句話頓時讓許明亭想起了愛蓮,他暈倒之前明明記得愛蓮被混亂的人群裹走了,現在還上哪裡去找?兵荒馬亂下,她一個弱女子可如何安身?想到這裡,許明亭頓時潸然淚下,將經過說了出來。
許大生聽了經過,頓時大怒:「曹國華那狗賊做過什麼好事?我恨不得寢其皮食其肉!」賈國義見許大生滿心憤恨,上前勸道:「那些狗官哪個不是如此?要不是他們,我也不至於落草。」說著,賈國義轉頭對許明亭道:「許相公,如今這亂世,那愛蓮姑娘只怕……相公便留在我山寨中吧!如今山陰縣已被我等拿下,愛蓮姑娘一個弱女子,想必也走不遠,我這便派人四處打探,務必將她找到,相公只管放心。你叔叔平日裡總跟我提起你是個有情有義的好兒男,而且滿腹文韜武略,我早想與你相識。如今天下豪傑並起,皇帝老兒也坐不了幾日龍庭了。你我既然相見,許相公便和你叔叔許大哥一起在我身邊吧。當年劉玄德有諸葛亮,你便是我身邊的孔明!」
許明亭見賈國義如此看得起自己,而且自己也確實無處可去,如果跟著賈國義,自己滿腹才華終有施展之所,還能設法去尋愛蓮,於是便點頭答應下來。此後許明亭在賈國義處確實也出了不少好計策,因此甚得賈國義賞識。
三弱女蒙難逢義士,未出虎穴入狼窩
就在許明亭被許大生和賈國義救起的同時,愛蓮卻遭殃了,她裹挾在亂紛紛的人群中被撞來抗去,身不由己的隨眾行出了數里。等人群散去,愛蓮強壓住驚懼和擔心,循著原路再回到許明亭被打的地方時,哪裡還有許明亭的身影?空曠的田野間愛蓮形單影隻,真可謂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她自小就沒出過金陽縣,現在一個人在這陌生的地方讓她如何是好?她心中懷著一絲未滅的希望,泣聲高喊著許明亭的名字,循路向前奔去。
到了傍晚,愛蓮面前隱隱約約出現一座小村,她還看見一個人影彷彿向這邊走來。看見人煙,愛蓮心中稍微安穩了一些,心緒一懈怠,疲勞與飢餓頓時湧上,她晃了晃,無力的坐在了地上。
向著愛蓮走來的是一個背著弓箭、十**歲健壯的年輕人,他遠遠看見愛蓮摔倒在地,忙跑了過來,待看清面前的女子,心中頓時為之一顫,不免生出幾分異樣感覺來,只覺面前的姑娘猶如天上仙子,自有幾分凜凜不可侵犯。年輕人定了定神,扶起愛蓮關切的問道:「姑娘沒事吧,如何一個人在這裡?」陌生人在前,愛蓮不免害怕,只是不做聲。年輕人看出了愛蓮的懼意,忙寬厚的一笑道:「姑娘不要害怕,我只是過路的客人,今日正與家父借宿在這個莊子裡,因為無菜下飯,便出來打些野物,正好遇上姑娘。姑娘只怕是迷了路,若是不嫌棄,可與我一起到這莊中再作計較。」
愛蓮看這年輕人一臉敦厚,確也不像壞人,於是點頭道:「多謝公子,讓小女子何以為報!」年輕人心中一懍,臉上一紅,竟不知說什麼好了,只好扶起愛蓮一起向村中走去。
到了年輕人借住的那家,年輕人扶著愛蓮坐在椅上,並道:「姑娘先請安坐,在下這便稟告家父與房東,安排姑娘住處。」話音未落,只聽裡間門口一個聲音陰陽怪氣的說道:「曹俊兒不必說了,老父已然知曉。愛蓮小姐別來無恙?這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啊!」
曹俊!愛蓮心中一驚,莫非面前這人就是……不等愛蓮醒過神來,裡間門簾一掀,一身布衣的曹國華背著手,滿臉奸笑的走了出來。
這是怎麼回事?原來凱州的知州以前到金陽時曾與曹國華一起見過愛蓮,這次選秀的聖旨一下,他先就想到了愛蓮,為免出現紕漏,他忙派人到金陽知會曹國華。曹國華知道為兒子騙娶愛蓮的奸計已不能得逞,連忙趕到了周家去。誰知周奉禮看到了愛蓮留下的短箋後害怕曹國華打上門來,早已到他在蘇州的綢緞鋪裡避難去了。曹國華完不了差,州官頓時大怒,立刻免了他的官職。曹國華無奈,只得讓夫人先從水路回鄉,自己則和曹俊走6路欲到州里打點謀復官職,誰知走到山陰縣時趕上賈國義他們攻打縣城,無奈之下只得到這裡來棲身,誰知就這麼巧,偏偏遇上了愛蓮。這份「大禮「失而復得,曹國華自然喜出望外。
愛蓮看見曹國華,起身便要逃,曹國華眼疾手快,攔在了大門口,笑嘻嘻的道:「愛蓮小姐,你若是進了宮做了娘娘,豈不是滿門榮寵,為何要跑?如今下官因你被免官,現在卻又與你相見,這不正是天意讓你進宮嗎?下官得先恭喜小姐了。」愛蓮瞠目怒道:「你為了讓我嫁給曹俊,不惜借皇命相逼,害得我有家不能回。現在被免官,又想拿我來換富貴,你們不怕遭天譴嗎?」曹國華搖了搖頭,一副語重心長的樣子道:「小姐還年輕,以後自然明白我是好心。我與你父親交情不薄,不能看著你錯失了這個得富貴的良機。俊兒,好生看著愛蓮小姐,若是有什麼閃失,我定不輕饒你。明日我們便上凱州城,送愛蓮小姐應選秀女。」
曹俊已知道面前的這個佳人便是父親為他物色的配偶,現在父親被免了官,又想借愛蓮重得富貴,曹俊心中頓如打翻了五味瓶。曹俊這個人說起來其實並不壞,只不過自小不愛讀書,只願習武,再加上父親名聲不好,才在別人眼裡落了個紈褲子弟的惡名。現在一聽父親的話,曹俊猶豫了起來,半晌才道:「爹,這位愛蓮小姐不願進宮,咱們何必強求。不如讓她走,好歹也是個善行。」
愛蓮不相信的看著曹俊,心中生出了一絲希望,慌忙求道:「曹公子救我,小女子願做牛做馬,報答大恩!」曹俊張了張嘴,還沒說出話來,曹國華便搶先道:「你以為愛蓮小姐不進宮便會嫁給你?不要做春秋大夢了!好好看著她,若有什麼差池,我絕不輕饒你!」聽了父親的話,曹俊滿臉通紅的看了看愛蓮,不敢再吭聲了。
第二天天未亮,曹國華便帶著曹俊和愛蓮上了路,這一路可不太平,到處都是義軍攻城奪寨,並揚言殺盡貪官九族。曹國華生怕被義軍抓住砍頭,只好左躲右藏盡量避開義軍,如此一來,他們便在凱州治下各縣打起了轉,過了將近一個月才到了凱州城。這段時間裡,愛蓮多次想逃,可都因為曹國華看的緊沒有逃成。
進了凱州,曹國華才現進獻愛蓮並不像想像中那麼簡單。原來這凱州地界也已遭到了義軍的進攻,知州老爺此時正在前線與官軍將領一起督戰,並不在城裡。曹國華無奈,只得先找客店住下。就這樣在人心惶惶的凱州城等了幾天,曹國華終於聽說知州回城了,他連忙讓曹俊看好愛蓮,自己一人先到衙裡去見知州。
曹國華一走,曹俊接著對愛蓮焦急的說道:「愛蓮小姐,來不及了,你趕快走吧!」愛蓮不相信的站起身道:「公子肯讓我走,那你在你爹爹面前如何交代?」曹俊道:「我想明白了,我爹已經鑄成大錯,我不能讓他一錯再錯,而且……唉,不要說了,趕快走!」曹俊沒有將話說完,「而且」後面的內容乃是「我喜歡你」,這是曹俊第一眼看見愛蓮後便有的想法,可他如何也說不出口。說完這些話,曹俊不容再說,連忙推著愛蓮向門口走去。這時樓下傳來了一陣大亂,曹俊頓時大驚失色道:「不好,官軍來了!」
曹俊話音未落,曹國華已慌慌張張的推門走了進來。曹俊撲在曹國華面前哀求道:「爹,你就放過愛蓮小姐吧,也算為兒子積一點德!」曹國華愣了愣,扶起曹俊道:「你說什麼傻話?現在亂匪已經攻進了城來,必然要殺官吏族屬。知州那個混蛋早已跑了,要想不讓亂匪殺了你我,你這便和我帶愛蓮小姐去見亂匪頭目,說不好他們看上愛蓮小姐,可以放我們一條生路。」曹俊哪裡想到父親竟然如此無恥,倔勁一上來,拉著愛蓮就向外走。曹國華不知曹俊要去哪裡,慌忙問了一聲「你要做什麼」便追了出去。
大街上,百姓們大呼小叫的四處奔逃,其中也夾雜著許多義軍手持刀槍追趕官軍衙役,曹俊拉著愛蓮穿行在亂紛紛的人群中,一邊走一邊小聲道:「我爹如今已經喪心病狂,亂匪來了,我們便要怕他?便是要死,我們也要死在一起,我決不會讓那些亂賊傷了你!」曹國華追到曹俊他們面前,正聽見曹俊的話,心中不禁絕望,說道:「你難道為了這麼個女子連爹也不顧了嗎?你不願把她交給亂匪,我們這便棄了她快快逃出凱州。」曹俊停下身來,正色道:「如今凱州城被破,這不正是天譴?爹爹你現在還不醒悟嗎?為何不顧她一個弱女子的安危,只知道自己逃命?」
這時愛蓮掙脫曹俊的手沉聲道:「曹公子不要再管我,你們只管逃吧!」曹俊哪裡肯依,疾聲道:「那怎可以,亂賊懂得什麼禮儀道德?我若丟下你,豈不把你送入虎口?」愛蓮道:「公子的大恩大德小女子無以為報,我絕不能拖累了公子,你們若帶著我只是個累贅,如何逃得出去?只要公子無恙,小女子縱使落入賊寇手裡也心安了。」曹俊心中感動,險些落下淚來。他正要出言拒絕,就聽遠處傳來一聲長呼——「蓮妹」,這一聲猶如晴天霹靂,愛蓮為之一顫,她回頭只看了一眼,便險些昏過去,高聲喊道:「許郎——」
四有情女子義報恩,又逢寒霜
出現在愛蓮面前的不是別人,正是她日思夜想的許明亭。許明亭自從跟隨了賈國義,一個月來尋找愛蓮無果,便以為她死了。許明亭心中淒然,便一心輔佐賈國義。許明亭想到山賊流寇終究成不了大氣,便向賈國義進言攻城略地,有了立足之地才好和朝廷對抗。這些天,義軍奪下多座縣城,並且分官庫中的錢糧,大大得了人心,也補充了兵源,於是才出兵凱州城。當真是蒼天有眼,他和許大生跟著賈國義剛進凱州城便見到了愛蓮。兩人劫後重逢,自然是抱頭痛哭。
許大生看見曹國華,頓時怒從中來,提刀走過去喝道:「你個奸賊也有今天,爺爺這便殺了你!」曹國華看見金陽縣出了名的「亂民」出現在自己面前,嚇得臉都白了,慌忙跪在地上磕頭如搗蒜,口中不停的念叨著:「好漢饒命,好漢饒命。」許大生哪裡肯放過曹國華,舉刀便要砍他,曹俊見這「亂匪頭目」要殺父親,哪裡肯依,大喝一聲「不要傷我父親」便猛撲上去抱住了許大生提刀的手。
愛蓮已知許大生是許明亭的叔叔,見他要殺曹國華父子,忙收住眼淚道:「叔叔且慢動手,愛蓮的這條命便是被他們父子救的,還請刀下留情。」
許大生聽了愛蓮的話,心中不太明白愛蓮為何要為這奸官求情,但卻也住了手。許明亭剛要相訊,賈國義便走了過來。許大生把曹國華的身份一說,賈國義頓時大怒,立時便要結果了曹國華的性命,這時愛蓮攔了上去,說道:「英雄饒了他吧,其實曹大人是身在官場,身不由己,才做出傷害百姓的事來。」
賈國義此時才注意到愛蓮,他頓時愣住了,半晌才柔聲問道:「姑娘為何為這狗官求情?」其實愛蓮哪是要救曹國華,她不過是要報答曹俊的恩情罷了,當下便把自己與許明亭失散後的遭遇說了出來,當然她只說了曹俊救她這一節,卻對曹國華要將她獻上官府邀功一事隻字未提。
賈國義聽了愛蓮的話,頓時猶豫了起來,自從許明亭跟隨了他,他越來越感到文人的重要,現在曹國華送上門來,他便有心要用他。於是說道:「既然姑娘求情,我便饒了你。你做過不少坑害百姓的事,要想死後不下油鍋,便隨我一起推翻昏君。也算立功贖過。」
曹國華一聽賈國義不殺他還要委以重用,頓時叩頭如搗蒜,連連謝恩。許明亭和許大生見此雖然是一萬個不想饒過曹國華,但想到他救了愛蓮,又有賈國義說話,便也不好再說什麼了。曹俊看見愛蓮與許明亭重逢,心中頓覺說不出的失落,但他見愛蓮救他父親,自然心存感激,抱拳道:「小姐的大恩曹俊無以為報,只願這一生為小姐當牛做馬!」說著,他深深鞠下了身去。
曹國華自從跟隨了義軍,將他在官場上的那一套全使了出來,一心巴結賈國義,他甚至建議賈國義稱王,以此來號令天下。賈國義也是人,他起兵對抗朝廷圖得不過是個安穩富貴,現在曹國華把他奉承的渾身舒服,他自然將曹國華視為親信,並且當真聽了曹國華的建議,在眾兄弟的一片反對聲中當起了什麼「陽山王」。曹國華靠這些手段得到了賈國義的信任,立時榮寵無比,他心中恨許明亭奪走愛蓮,致使自己丟官,然而他知道許明亭是賈國義身邊最受信任的謀士,一時半會還扳不倒他,於是便將仇恨壓在心底,暗暗觀察機會報復許明亭叔侄。
賈國義當了陽山王,曹國華卻看出他並不高興。曹國華在官場混跡多年,最擅長猜度人心,他第一次見到賈國義時便看出他看上了愛蓮,此時見賈國義如此,心中漸漸形成了一條毒計。於是在沒人的時候悄悄問賈國義道:「大王可是看上了愛蓮小姐?此時無人,大王可以直說。」
賈國義此時正拿曹國華當親信,於是也不瞞他,歎口氣道:「唉,只是那愛蓮小姐是明亭的人……算了算了,寡人怎可奪人所愛?何況明亭是我陽山的頂樑柱!」曹國華奸笑道:「大王這話不對。如今大王是君,許明亭是臣。君要臣死,臣尚且不能不死,何況一個女人?大王要想得到愛蓮,只需如此如此……」曹國華一番話說得賈國義連連點頭,一絲不易察覺的笑爬上他的臉來。
第二天早晨,許明亭辦理公務去了。一個義軍兵丁突然到了許明亭宅上找到愛蓮道:「陽山王已封許相公為右丞相,並賜了新宅。許丞相讓我來接小姐到新宅去。」一聽這話,愛蓮頓覺不悅,她知道歷朝歷代都是因為貪逸亡的國,現在賈國義未得天下便先享樂了起來,這是亡國之兆。然而許明亭剛被升了官,愛蓮也不好說什麼,便想先去新宅,再勸許明亭上書賈國義陳述利弊。
抬著愛蓮的小轎進了一座大宅,愛蓮剛下轎便被人讓進了一間富麗堂皇的大屋。愛蓮在屋裡來回走著,心中正不解時,賈國義已滿面笑意的走了進來。
愛蓮看見賈國義進來,慌忙下拜,賈國義笑嘻嘻的扶起愛蓮道:「小姐請起,在寡人的王府裡不要如此多禮。」
「王府?」愛蓮心中一驚,一陣不祥的預感頓時襲上了她的心頭。她慌忙問道:「這裡不是大王賜給許郎的宅子嗎?如何又成了王府?」賈國義笑道:「哪有此事!愛蓮小姐,這都是寡人思念小姐不得已而為之呀。」說著他便上前要抓愛蓮的手。愛蓮驚慌的向後退去,滿臉通紅的怒道:「小女子已心許許郎,你怎可如此無禮,哪裡像個人君的樣子?」
賈國義並不生氣,依然笑嘻嘻的道:「明亭有什麼好?你要從了寡人,將來寡人得了天下,你便是娘娘,不比跟著明亭好?」愛蓮怒道:「為人君者,應當心繫天下人。你連謀臣之妻都要強奪,如何能得人心?將來若真坐了天下,豈不是個昏君?」
賈國義本來想以他現在的身份讓一個女子從他豈不容易,根本沒想到愛蓮會如此搶白,他頓時大怒,惡狠狠的道:「你不要不識好歹,我做了大王,想要的東西怎會得不到?」說完,賈國義便要向愛蓮用強。
就在這危急的時刻,忽聽屏風後一個人大喝道:「狗賊休要傷愛蓮小姐!」待賈國義和愛蓮向那裡看去時,一個手持鋼刀的身影跳了出來。
五愚忠終致鴛鴦散,弱女無助認義兄
從屏風後面出來的乃是曹俊。昨天曹國華回到家中,因為奸計得逞,一時高興下喝起了酒,幾杯酒一下肚,他便自言自語的說起了真話:「許明亭呀許明亭,你一個窮酸秀才敢和我兒爭妻。現在陽山王被我玩弄於鼓掌之間,看你還如何和周愛蓮成其好事?」這些話被曹俊真真切切的聽到耳朵裡,他覺出爹爹要對愛蓮不利,便於第二天天未明時潛在許家的屋簷上暗中保護愛蓮。曹俊從小習武,確也有幾分真功夫,因此一直未被現。後來轎子接走愛蓮,曹俊便一直跟到了王府裡,趁人不注意時躲在了屏風後面,正好看見了賈國義的醜行。
賈國義看見曹俊,臉頓時紅了,厲聲喝道:「你個小賊好生無禮,竟敢驚了寡人的駕!」曹俊鄙夷的啐了一口,毫不畏懼的怒道:「你還有臉稱孤道寡?快快放了愛蓮小姐,我便饒了你,如若不然,休怪我刀下無情!」
賈國義大怒,雙手成爪向曹俊攻去,他多年行走江湖,武功了得,哪裡把曹俊手裡的刀看在眼裡。曹俊見賈國義先下了手,挺刀迎了上去,可他畢竟年少,哪裡是賈國義的對手,所以這一上手便落了下風。愛蓮看出曹俊打不過賈國義,疾聲喊道:「曹公子快走,不要管我!」
曹俊哪裡肯聽愛蓮的,雖然處於下風,仍然全力與賈國義打鬥。幾招過去,賈國義殺心已起,下手更重,只見他左手向前探去,從曹俊雙手空擋處探到他的胸前,手指向右一彎,便將鋼刀奪下,接著右手成掌向前猛擊,曹俊頓時摔倒在地。
這時守在外面遠處的侍衛聞聲衝了進來,看見曹俊倒在地上,連忙衝過去將他綁了起來。賈國義「好事」被破壞,惱羞成怒道:「把他拖下去砍了。」
愛蓮見賈國義要殺曹俊,心中一急,想也沒想,連忙跪在地上泣聲說道:「求大王不要殺曹公子。小女……小女願憑大王處置!」曹俊見愛蓮為了救自己竟然屈從於賈國義,急忙喊道:「愛蓮小姐不要求這狗賊,你若從了他,如何對得起許相公!」
愛蓮想到許明亭,心下大悲,兩滴晶瑩的淚珠頓時順頰而下。愛蓮也知從了賈國義是自取其辱,但為了曹俊性命,她又能如何呢?賈國義斜眼看了看曹俊,又看了看愛蓮,氣咻咻的說道:「不從寡人的命令只有一死,曹俊絕不可輕饒。拖出去!」他這話很明白,那就是曹俊必須死,愛蓮如果不從他,也是死路一條。
愛蓮絕望了,她拔下頭上珠釵指在自己臉上,堅毅的說道:「大王想納小女為妃不過是看上了這相貌。現在我把它毀了,大王可以死心了吧?」說著,愛蓮握著珠釵向前一送,尖利的釵尖便刺進了她白皙的面頰裡,她忍痛向下劃去,一道長長的血痕便出現在了她的臉上,鮮血頓時湧了出來。
愛蓮的行為讓在場的人都驚呆了。曹俊厲聲呼道:「你怎可如此作踐自己!」然而這一切都晚了。
幾乎是在這同時,許明亭忽然狂喊著衝了進來。許明亭本來是和許大生一起來稟報軍情大事的,正好這時曹國華為了成全賈國義的「好事」而守在王府門外阻攔其他人進入,看見許大生叔侄過來,連忙上前攔阻。許大生正有緊急軍情,又看不起曹國華,便一把將他推開,與許明亭一起進了王府。曹國華見奸計就要被識破,連忙跟了上去,想再攔住許大生叔侄,可攔來攔去到了這裡時正好看見愛蓮毀容的一幕。
許明亭抱住愛蓮,頓時淚如雨下。悲切的說道:「蓮妹,你為何如此啊?」愛蓮臉上疼痛難當,靠在許明亭懷裡險些昏倒。
曹國華本想借賈國義的手整治許明亭和愛蓮,卻沒想到攪局的卻是自己的兒子,這不正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嘛?曹國華慌忙跪倒在地向賈國義求道:「犬子無知,冒犯大王。還望大王看在小臣薄面上放他一馬,小臣定當嚴加管束!」
許大生看到這裡,已經明白生了什麼事,他走到賈國義面前,小聲說道:「愛蓮小姐和曹俊年少無知,冒犯了大王,本來是不可輕饒的,可現在正是用人之際,大王切不可冷了曹大人和明亭的心。還請大王三思!」
賈國義剛才看見愛蓮臉上的血跡已經心生厭煩,這時曹國華和許大生又來相求,他心中早已大怒,然而他也知道,現在自己離不開曹國華,要想逐鹿天下又得依靠許明亭和許大生。想到這裡賈國義氣惱的擺擺手,怒喝道:「都給我滾出去!」
曹國華見賈國義不拿腔作勢的稱「寡人」而是直稱為「我」,知道他已氣惱,但想到兒子性命得保,便趕快給曹俊解開了繩索。與此同時,許明亭也忍著悲痛扶著愛蓮向外走去。
幾個人還沒走出廳來,忽聽賈國義沉聲道:「明亭,你不會因為這事惱恨寡人吧?」許明亭頓時站住,過了半晌才回過身嚴肅的說道:「小臣的這條命是大王救回來的,大王又對臣有知遇之恩。臣不恨。」許明亭說的並不是假話,他自小讀書,尊的是君臣父子,守的是忠孝禮恕,這些已經在他心裡紮了根,不是說假話能說出來的。
聽了許明亭的話,賈國義心念一動,切齒說道:「既然如此,寡人不許你再娶愛蓮!」這番話把所有人都震住了,許明亭雙眼通紅,斷斷續續的問道:「大王……這是為何?」賈國義道:「她膽敢冒犯寡人,如今又與寡人有仇,你若娶她,誰能保證她不會攛掇你對寡人起2心?你要不答應,寡人這便殺了她,以除後患!」
這些話真如晴天霹靂,許明亭頓感絕望,一個是他誓與之同生共死的愛侶,一個是對他有再造之恩的君王,他該怎麼辦?
許大生心裡也很難過,他當時投靠賈國義時,賈國義是何等的英雄豪傑,可如今卻又是如此昏庸。然而許大生是窮人出身,剛剛享了幾天富貴,現在若是讓他侄子為了一個女子得罪賈國義引來殺身之禍總覺不值,於是他走的許明亭身邊悄聲道:「忍一時之痛保萬年平安,不為別的,就光為愛蓮性命,你也得答應啊!」
許明亭扶著已經昏昏沉沉的愛蓮,不禁仰頭閉上了雙眼,兩行熱淚從眼角留了出來。許明亭想到了自己和愛蓮在一起時的快樂,想到了兩人的逃難和重逢,也想到了賈國義救治自己和對自己的重用。他更想到了忠義二字和賈國義剛才的那番話。許明亭要做忠臣,也要保護愛蓮的性命,他沒有別的選擇……他終於點下了頭:「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大王只要不殺愛蓮,臣……臣願聽大王旨意!」就在他說完這番話的一剎那,本已昏昏沉沉的愛蓮忽然「啊」的一聲驚呼,身體慢慢滑下,昏倒在了地上。
曹俊憤怒了,他衝到許明亭面前,大聲說道:「好一對『明君忠臣』!許明亭,你連自己所愛之人都不能保護,還有什麼臉面活在這個世上?」許明亭何嘗不難過,然而他已經說不了什麼了。曹俊憤恨的看了許明亭一眼,,毅然抱起地上的愛蓮走了出去。廳裡的曹國華似乎想喊住曹俊,但他看了賈國義一眼,又不敢吭聲了。
曹俊抱著愛蓮徑直出了凱州城,擇了個僻靜的村莊把愛蓮安置下來。曹俊是練武的,身上有的是金創藥,給愛蓮貼了幾天,愛蓮臉上的傷口便已好了,只留下像條紅線的細微疤痕,然而這許多天裡愛蓮卻一句話也沒說過。曹俊心裡明白愛蓮是放不下捨棄她的許明亭,這讓曹俊很窩火,於是勸道:「許明亭為了富貴不敢與你在一起,你又何必還念著他?」愛蓮一句話也不說,只是在那裡垂淚。曹俊心中突然有一種說不出的悲傷,這促使他憤然向外走去。
就在曹俊快要出門的時候,愛蓮忽然喊住他道:「曹公子,你幾次三番救了小女,若不嫌棄,小女願……拜公子為義兄。」
曹俊有些絕望了,卻也有幾分釋然,他終於明白,在愛蓮心裡終究只有許明亭一個人,而他曹俊,只不過是個對她有救命之恩的好人。曹俊笑了起來,笑聲有點怪異,讓愛蓮不禁毛骨悚然。曹俊笑了一陣後說道:「好,好……我曹俊能有愛蓮小姐這樣的義妹,也不枉此生了!」
六野心巨終遭喪命,報家仇需顧民生
有了兄妹的名分,曹俊和愛蓮相處倒也方便。這時京城已被義軍攻陷,皇帝也已被殺,攻入京城的那支義軍領得了玉璽稱了帝,傳令天下停息兵火與民休息,其他豪傑看到奪天下無望,紛紛起兵抗拒,一時間群雄割據,戰火更盛於前幾年。曹俊和愛蓮無處可去,只好在鄉間隱姓埋名住了下來。
愛蓮雖受了極大的苦痛,但好歹也算安穩下來,然而凱州城裡的賈國義他們日子卻不太好過了。自從出了愛蓮的事,賈國義漸漸變得肆無忌憚,他看到有人做了天子,頓覺爭奪天下已是時不我待。說起來賈國義這時確實也已有了逐鹿天下的資本,在許明亭等一幫賢才的輔佐之下,他已佔據了凱州周圍數州的地界,可謂兵精糧足,名聲震天。在這種情勢下,賈國義不聽許明亭等人的苦勸,一意孤行,在曹國華的建議下自稱皇帝,兵攻打佔據著豐州並已向新天子稱臣的劉七義軍。
經過一年多的征伐,已得民心的新天子應劉七的請求御駕親征,兵凱州,漸漸把「陽山國」的地盤壓縮到了凱州城附近,賈國義無法可想,只得禁閉城門,苦苦支撐,但也已擋不住百姓投向新皇的勢頭。到了臘月寒冬時,凱州已成孤城,城裡頭的人已把城外每天的喊殺聲當成了家常便飯。
這一天,賈國義帶著許明亭、許大生、曹國華一幫文臣武將登上城牆。放眼望去,但見城下旌旗獵獵,兵陣如林,賈國義不覺頭疼沮喪,看著看著不禁落下淚來,自言自語道:「莫非朕當真沒有天子命,要死在這些狗賊手裡?」
賈國義的話被站在旁邊的許明亭聽在耳裡,許明亭頓覺傷心,他對賈國義忠心耿耿,但出了愛蓮的事後,賈國義便疏遠了他,對他的提議一概不與採納,才導致了現在兵敗如山倒的局面。許明亭讀的是聖賢書,一心要做不適二主的忠臣,可在現在的情況下,他又不得不勸勸賈國義了:「所謂時世造英雄,英雄造時世,皇上天資聰慧,自然明白自古興衰的道理。如今大勢已定,皇上如若順應天意,投向新皇,也不失為一方君主。將來勵精圖治,親賢臣遠小人,雖然不能重得天下,但終可造福黎民,保一方平安,蔭庇子孫萬代。」
許明亭的話句句擊在曹國華的痛處,誰是「小人」?不正是說我曹某嘛!曹國華臉上一紅,走上一步道:「許大人說的什麼話?忠臣不適二主的道理你難道不懂?如今咱們皇上雖然受些挫折,難道就不可重振大業?想當年夏朝太甲手裡只剩五百甲士,照樣可以復國,更不要說我聖天子了!許大人說這話,莫非是和城下的賊寇有勾結?」
賈國義此時正在猜疑許明亭,曹國華的話無異於火上澆油,他不禁火冒三丈了:「曹愛卿說的不錯。你許明亭因為一個小女子便對朕沒了忠心,絲毫不願獻計,時時與朕相左,現在又要朕投降,你,你,你其心可誅!來人,把許明亭拖下去砍了!」
文臣武將們見賈國義竟然坐出這樣荒唐的決定,紛紛為許明亭求情。賈國義哪裡肯答應,執意要人把許明亭拉下去。許明亭閉上了雙眼,他想到了愛蓮。愛蓮,那樣一個癡心的女子,本已將一生的幸福托在了他許明亭的身上,可他許明亭卻因為忠心害了她,現在愛蓮生死未知,即使還活著,他又有什麼臉面去見愛蓮呢?許明亭絕望了,他知道自己的忠心選錯了主人,然而他並不後悔。許明亭推開了拉著他的兵丁,一步步走到城牆邊上,回頭凜然的說道:「也罷。臣一片忠心卻見疑於皇上,臣只有一死以明志!」說著,許明亭跳出了高高的城牆。人們一片啞然中,只聽見他最後的一句話,「蓮妹,許某對不起你,咱們來世再見吧!」
許大生瘋了似得衝到城牆邊上,可他哪裡還能拉到許明亭?許大生轉過身來,雙目赤紅的向賈國義走去,聲音裡充滿了悲憤:「賈國義,你為君不明,如何能得天下?如何對得起眾多弟兄?你任用小人,害我侄兒,我與你拼了!」
賈國義見許大生像個怒獅似的向自己走來,心中不免毛,他穩了穩神,突然想到留著許大生終究是個禍害,於是一不做二不休,拔出配劍,只一劍便把這個跟著自己出生入死的老兄弟結果了。慘狀之下,所有人都驚呆了,惟獨曹國華在一旁偷偷笑了起來。
許明亭叔侄慘死的消息很快傳便了凱州的村村寨寨,兩天後愛蓮聽到消息,幾次昏死過去。曹俊見愛蓮如此傷心,自己也十分難過。然而難過也沒有辦法讓許明亭重新活過來。曹俊只得勸解愛蓮道:「許大哥到死依然念著妹妹,他終是回心轉意了。人死不能復生,你也不要這樣傷心了。」俗話說「勸人勸不了心」,愛蓮雖然點頭,可還是終日垂淚。
愛蓮傷心,曹俊不禁心如刀絞,他聽說自從許明亭死後,賈國義率軍出了次城,將敵軍打退了數里,心中更以為許明亭有通敵嫌疑,於是不讓人收斂他的屍,所以到現在許明亭的屍體依然在凱州城下。曹俊不敢讓愛蓮知道這個消息,當天夜裡便悄悄到了凱州城牆外,此時天黑,新天子的軍隊尚在數里之外,而賈國義的人也不敢出城,曹俊便順順利利的搬走了許明亭的屍體。
寒冬臘月,許明亭的屍早已凍的猶如蠟人一般,愛蓮一見,自是痛哭一場,在曹俊的幫助下將許明亭入土為安。安葬完許明亭,愛蓮對曹俊行了大禮。曹俊沒有去扶,但心中卻是一片慘然,轉身離開。愛蓮獨坐新墳之旁,心中一片淒涼,往日的種種浮現過她的腦海,令她頓生輕生之心。然而她知道自己不能死,如今天下將定,如果自己一死,與自己相依為命的父親還將如何獨活?而且……愛蓮心中漸漸泛出曹俊的影子,她知道曹俊對自己的感情,但她終究只傾心於許明亭,然而自己一死,又如何對得起曹俊的一片癡心和為自己付出的一切?心緒煩亂下,愛蓮只有大哭一場。
三個月後,凱州被破,賈國義眾叛親離下不屈戰死,人們都傳說他雖是沒有當皇上的命,但終究不失為一代英豪。與賈國義相比,曹國華的命就差了許多,曹國華於城破前夜偷偷出城想投奔敵軍,但敵方新天子已聽說他是個獻媚小人,早就使凱州眾將不齒,於是便殺了他,將他的頭砍下來挑到凱州城下示眾。凱州城裡的眾將見曹國華被殺,明白城下的新天子是個明君,再加上賈國義冷了大家的心,於是紛紛開城投降,將敵軍引進了城裡,「陽山國」至此滅亡。
夕陽西下,血色的落霞映紅了山山水水,曹俊身懷殺父之仇,勁裝結束,緊握鋼刀,準備踏上復仇之路,他身後的茅屋門「呀」的一聲開了,羸弱的愛蓮走了出來:「曹大哥,你確實要去報仇?」曹俊頭也不回,沉聲說道:「殺父之仇不報,何以為人?」愛蓮走到曹俊面前,眸中滿是擔憂:「大哥可知曹大人為何被殺?」曹俊低下了頭,他無法啟齒,而這正是他最大的痛苦——他的父親是個禍國殃民的小人!
看著痛苦的曹俊,愛蓮想到了很多,有情、有義、有仇、有悲、有喜、有哀,然而到了此時,她終於定下了自己這一生最大的決定,於是她說道:「何為孝?孝有大小之分,為私仇忘大義那只是小孝。曹大哥若是當真心中有孝,就應當想到曹大人究竟為何而死,並讓自己的子孫後代不至重蹈覆轍。為孝惜身方才是大孝……曹大哥,你不惜冒死相救小妹,小妹無以為報,願以此生相隨!」
曹俊沒有驚訝,他默默側轉身去,面對落霞下的大好河山,他默然良久,終於長歎一聲,手中一鬆,長刀「噹」的一聲落在地上,濺起滿地塵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