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意在圖南(二)
禮尚往來,我話裡的意思也是有兩點,一是看莊夫人到底有沒有復國的決心,再就是要看她復國的決心是否大到了可以跟楚國決裂的地步。不過顯然莊夫人雖然的確夠聰慧,聰慧到幾乎立刻就看出了我對滇國圖謀的地步,但就是沒有看出現實的一點,那就是,如果我不幫他們復國的話,放眼天下,實在是沒有第二個人會幫她們了。
所以,她只是笑了笑,穩定了一下心境之後,卻道:「呵呵,左相國高義,只是,山高水遠……不過,左相國的盛情,奴家還是心領了。」
「哦,」我微微抽了抽嘴角,略顯失望的站起身來:「既然莊夫人如此這般,本相自當給荊湘總督另命令了,呵呵,到是我多事了……」
「奴家卻是真心感謝左相國,」那莊夫人也站了起來,盈盈向我一禮,道:「說來奴家奔亡數載,左相國倒是第一個要幫助奴家的人呢。」
「呵呵,情理之中,莊夫人倒也不必在意。只是……」話說到這裡,我卻忍不住嘀咕了一聲:「……只是此去郢都傳令之人,倒是可以同莊夫人做伴了……」
「呵呵,奴家這一路上倒是不會寂寞了……」莊夫人一邊敷衍著,一邊移步向外面走去。只是,將要跨出門檻的時候,那莊夫人抬起了腳,卻忽然遲疑起來了慢慢的轉過身來,略帶迷惑的望向了我,口中猶豫著問道:「左相國……方纔所言……是……郢都?」
「是呀,」我笑著伸了伸手做送客狀,口中卻答道:「正是郢都……莊夫人請走好,本相公務在身,就不遠送了。」
郢都?秦國的荊湘總督怎麼會在楚國的舊都呢?但既然我明確告訴過,傳令的人會與她們同路,那麼看來真的就是在郢都了。不過莊夫人還是有些疑問,因此繼續問道:「難道貴國的那個……什麼荊湘總督去楚國了?」
「去楚國?」我笑道:「呵呵,莊夫人想錯了,荊湘總督駐蹕之地就是郢都。那郢都,從昨日起,就不再是楚國的了。」
莊夫人頓時楞住了。郢都地處江漢之間,洞庭之側,正是威脅與壓制楚國南方諸領國的要害之地,當年真是因為楚國去郢遷都壽春,對諸領國壓制之力大減,這才使得南方對楚國的越來越不恭敬。而現在楚國居然把郢都割給了秦國,那麼以後南方各國還有誰會繼續順從楚國呢?那麼再去壽春找春申君幫助自己,還有什麼實際的用處呢?
一時間,莊夫人抬腳搭在門檻上,去也不是,進也不好,竟然就那麼呆住了。
「哈哈,」見狀,我也不再逗她了:「莊夫人可是想去壽春尋春申君為你們做主?不過,只怕你還不知道,背後支持李令謀奪權位的,卻正是春申君本人呢!」
「什麼?」莊夫人聞言一驚,猛地轉過身來,瞪著我道:「你有何憑據?」
「憑據?」我再笑:「難道還需要什麼憑據麼?春申君控制楚國大權,如果沒有他的允許,李令又如何敢做出那等事來?況且,李令奪權已歷數載,春申君是不是從來就沒有正面回答過你們的求援,反而不停的邀請你們前往壽春?呵呵,那是要斬草除根呢!都說當局者迷,原來莊夫人如此聰慧的人兒,對著這麼通透的事,居然也會……呵呵!」
「不,不會,明明是那李園……」
雖然她口裡說「不會」,可是我從她的眼睛裡明明看到一個字:會!
所以,我也只是笑了笑並不答言。
「左相國,」莊夫人卻並不打算放過我,急上前走了兩步,驀的抓住了我的衣袖,盯著我的眼睛問道:「你回答我,你到底有什麼證據!」
「等你們到了壽春,」我悠悠的道:「自然就能看到證據了。因為那時,春申君已經被李園除掉了,所以,你想要看什麼證據都可以到春申君的家裡尋找……呵呵,你不用這麼看著我,如果春申君沒有倒的話,那麼當他把屠刀架在你們的脖子上的時候,你們自然也就得到證據了。」
「……」面對這樣無賴的說法,莊夫人真的無言以對了。
「去吧,也許在路上你們就能收到消息了」我笑道:「你們在李園的手下不是安排了人手麼?」
「你怎麼知道……」莊夫人猛地鬆開了抓住我衣袖的手,指著我,蹬蹬的後踉蹌著退了開去,而一雙勾人的眼睛卻瞪得更大了。
「呵呵,」我衝她擺了擺手,道:「李尋,送客!」
既然莊夫人始終逃不脫我的手心,我也就不再跟她磨嘰了,下面我還有跟重要的事情要做,那就是立法——《物權令》,也就是後世的財產保護和知識產權保護。要知道,中國自古以來就沒有過明確的私有財產保護的法令,這也是中國最終實現不了法治的一個重要原因。而另一個重要的原因則是生命權。當一個君主可以毫無道理的剝奪另外一個人的財產和生命而不受懲處的時候,人們還怎麼可能指望的道相對公平的法律待遇?同樣的,在一個君主絕對集權的國度裡,人們又怎麼能夠奢望自己的生命財產會受到哪怕最基本的保護!也正是由於這個原因,我雖然知道李斯在呂不韋那裡,但卻始終沒有興起過招攬的意思來。儘管李斯實際的政治能力要強過韓非,但是,由於李斯本人對於權力的渴望過甚,使得他不可能改變他的法家思想,放棄法家中的那些君主集權的主張,所以,從這個方面來講,他始終比不上韓非。韓非治政的目的是強國,而李斯則是攬權。我始終不能接受君主集權的社會,因為我不想當我老去之後,我的後代會因為身處權力漩渦的中央而成為各方面尖銳作鬥爭的犧牲品。路易十六說過:「我死後,哪管洪水滔天」,結果他的兒子被大革命的黨人砍了頭。未雨綢繆,為了後代不被強權做成菜人、肉糜和北方遊牧民族眼中的兩腳羊,我始終覺得自己不該大權獨攬,而是要給後世留下一個規矩,一個讓盡量多的人知道維護自己的權力和知道該怎麼妥協合作,而不是奴顏婢膝的賣身投靠的一種規則。為什麼自古以來,中國人中間,在湧現了無數傲骨錚錚的名族英雄的同時,背棄自己的祖國與民族的漢奸,卻也滔滔不絕呢?如今,我想做的就是試圖從根兒上掐斷漢奸生存的空間。
而在當前,我能夠推動這個立法的充分條件就是,我現在有足夠的支持。
《物權令》的文稿,我早在數日之前就在兩院之中散到每一個元老手中了,雖然我知道我可以憑著自己的勢力壓迫元老們通過這個法令,但是我還是試圖將後世的這種說服方式帶進元老院,因此,這些天我就在一個個的拜訪著那些元老們,同他們溝通,說服他們通過這個法案。儘管包括徐先和王齒昌文君他們都勸我不必如此,但是我還是要求他們同我一道分擔了這個任務,無他,過程才是最重要的。在這個過程裡,他們將學會理解和駕馭元老會。這則是任何強權所無法比擬的。
順便說一句,這些天來,在兩會——主要是在議政會——中對立情況嚴重,使得立法工作幾乎限於停頓,當然了,從實際上講,他們還不知道利用元老會的規則來立法,也是一個重要的原因。誰都想自己提出的法案最大程度的符合自己集團的利益,並削弱對方的力量,這樣的立法當然無法在元老會中取得共識,即使呂不韋一方在議政會裡能夠取得微弱的人數優勢,但是在徐先等官員的支持下,以昌文君為代表的軍方力量,卻也總能夠以各種方式破壞其法案的通過。所以這幾個月以來,兩會簡直成了大戲院了,以至於有些閒人每天都去鹿公和呂不韋的府門前聽聲兒玩,直到半個月前,兩會的駐地元老院落成之後,這種情況才得到了改變。那些閒人不再在院子外聽聲了,而是每天早早的來到元老院門口排隊,搶佔裡面同他們人數相比明顯少了的旁聽席位——看戲了!
為了這個事兒,呂不韋和鹿公沒少找我抗議。可是,我那大道理壓他們:「你是不是認為自己在為大秦和秦人謀利呢?是的話,你又何必怕百姓看到呢?百姓看到你這樣為了他們據理力爭的樣子,他們會不感動麼?除非你們不是……」
他們誰都不願意不是,所以只好捏著鼻子在咸陽的閒人面前唱大戲了。
而現在,我提出的這個《物權令》,卻不是為了某一方的利益,他們兩方的利益在其中都有表現,所以我並不擔心他們反對,除非是另有所謀。然而,那些人卻是上不了檯面的,所以,這個法案通過已經是指日可待的事了,大家都知道。而我呢,也就是藉著這個法令,教一教包括鹿公、昌文君和呂不韋他們,元老院的運作規則,那就是,沒有強權,兼顧和協商——甚至沒有完全意義上的黨派和道不同不相為謀的對立。最大程度的妥協和最廣範圍的支持,以及……參與!
但是,這幾個月以來,元老院裡面的爭吵卻也並不是毫無作用的,要知道,當那些元老們習慣了用投票決定一件事情能夠生與否之後,現在,他們不可避免的有習慣便成為喜歡這種感覺了。所以現在,即使我離開咸陽,並帶走了大部分的軍隊,我也完全有信心認為,沒有人可以廢除或動搖元老會的運作了。所以我知道,一旦《物權令》通過之後,那就是我真正可以大展拳腳的時刻了。
莊夫人,不出意外的話,我很快就會在郢都再次見到她的了,而在那之後,秦始皇征服南海的功績,恐怕就要落到我的頭上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