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間,宋金剛、謝禮金又提起那十幾戶搬遷的問題,二人確是真心實意想把工作做好,為村民幹點實事,這本來也是造福平安村小橋村後代子孫的事,部分群眾不理解,看眼前利益,所以他們都懷著一腔熱血,決心大幹,借酒向我表態:「6書記,你今天沒批評我們,但我和老謝比聽批評還感到難受,工作沒做好,我們自己罰一杯酒。」二人同時喝了,狄秋韻迅滿起,「誓言我們不說,工作回去一定完成,明年五月一號請你再來檢查,那時候還沒完成,我和老謝一起辭職!」
我心裡很感動,說道:「有這個決心很好,事情要幹成還得多動腦筋、多做思想工作,這是好事,他們遲早會理解的,我們黨委對你們期望很大,平安村和小橋村是納入楊柳鎮小城鎮試點工作一盤棋來考慮的,是城鄉統籌的重要組成部分,也可以說是試驗田,你們搞成功了,對其他村都是一個借鑒,一個鼓舞,為鎮黨委政府積累的成功經驗,責任很大啊。這杯酒我喝了,明年等你們的好消息。」
我們喝完坐下,孔四狗不動聲色,問道:「宋書記是不是頭疼那十幾戶搬遷的問題?」
「是啊,其他都安排好了,就剩下這十二戶工作難做。」
孔四狗提起酒瓶,將自己杯子、我和宋金剛、謝禮金的杯子都斟滿了,一字一句說道:「如果6書記相信我孔四,這十二戶工作我來做,做不通我派人把他們的房子推了,私人出錢在安居點把房子修好,用八抬大轎請他們過來住。」
我們三人相互看了一眼,我端起酒杯:「孔理事長,軍中無戲言。」
「甘簽軍令狀!」
「好!大家都干了!」我很佩服這種熱血男人的作風,管他媽的紅幫黑幫,先搞定一頭再說。
我也想看看黑社會在老百姓心目中究竟有多大的份量。
這杯酒一喝,桌上的氣氛熱烈起來,上下級、紅黑道界限慢慢模糊,宋金剛、謝禮金、狄秋韻的酒量都有限,三瓶喝完三人已經辨不清東南西北了,最後只剩下我和孔四狗對喝。
我心裡時刻想到對方是黑幫老大,老子是共黨書記,絕不能率先倒下,一定要把他拿下。孔四狗還真不含糊,喝完第四瓶還要拿第五瓶,「痛快!」他伸出大指母,「6書記厲害,我孔四一輩子就服兩人,第一個是你,第二個是王書記。」
我哈哈一笑,說道:「你說喝酒嗎?」
「喝酒能看出一個人的品德和人格,講義氣有真本事的男人喝酒從來不說二話,只要夠朋友,喝躺起也不皺眉頭。」
我靠,拿話套老子,「哈哈哈……這麼說6川還夠義氣,也夠朋友嘛,多謝!再來?」
「再來,拿大碗!」
「好,大碗。」老子絕不能熊包,再說今天狀態也是出奇的好,喝到現在腦子還清醒得很。
狄秋韻雙眼亂斜,被我們一喝,激靈靈站起來,踉踉蹌蹌進了廚房,對男人罵道:「你耳聾了,領導叫拿碗。」
忙了一上午的男人毫無怨言,手裡捧著兩個細瓷碗出來時,臉上還帶著討好的笑容。
孔四狗看也不看,低聲道:「斟滿!」
男人乖乖的新開一瓶酒,在兩碗裡平均分了。
孔四狗把酒碗端在手裡,說道:「6書記,喝了這碗,孔四鞍前馬後聽你驅策。」
我突然把他手一按,對狄秋韻男人吩咐道:「你和老符把宋書記和謝主任扶進去休息,把門關了,我和孔四狗說點事。」
四人出去後,我理了理思路,看著孔四狗問道:「老孔,你口裡叫自己孔四,是不是在家排行老四?」
「沒錯,父母沒文化,取名字時把小名也加上了,所以叫孔四狗。」
我看著他眼睛,冷靜的問:「楊柳鎮最大的黑幫叫義幫,你知不知道?」
孔四狗突然把雙眼覷起,射出兩道寒光,我平靜的看著不為所動。
過了大約五秒,他雙眼漸漸睜開,寒光收斂,臉上的肌肉也鬆弛下來,沉聲道:「知道,我就是幫主。」
我叫他來喝酒,這時候突然提出這個問題,是想搞他一個措手不及,他一聽自然知道我一切都是明白的,所以很直接的作了回答。
「我剛才在村委辦公室見到你另一個身份,運輸協會理事長。」
他點點頭,「是,宋金剛和謝禮金請我出面組建的。」
「你知不知道運輸協會是**領導下的群眾組織?」
「知道。」他異常的冷靜。
「義幫是黑道,協會是紅道,你不能足踏兩隻船吧?」
他濃眉一掀,想說話,卻沒有說出來。
「老孔,我今天不是*你,更不是來找你算賬的,把他們支走,為了什麼?是希望心平氣和的和你談一談。我知道你的組織,也知道你們在什麼道上取財,你想過沒有,這是**的天下,能容許你們長期存在嗎?」
孔四狗沉聲問道:「6書記希望我怎麼做?」
「義幫、協會,二選一。」我說得斬釘截鐵,態度不容置疑。
他默然,低頭思考……我靜靜的等著。
過得有五分鐘,漫長的五分鐘,我感覺自己的雙手都微微顫抖起來,如果對方態度強硬,我也做好了準備:向縣委報告,立即、解決、徹底的剷除!
「6書記,能不能聽我說說義幫的由來?」
「可以。」
「十五年前,平安村、小橋村還很窮,我一家四兄弟,家大負擔重窮得比別人更厲害,光有力氣,一畝三分地,一年到頭仍然是窮得叮噹響。這一年,縣裡來了一艘挖沙船,在古龍江河道裡挖沙買到縣城,我大哥三哥和我都在老闆手下打工,看到老闆把沙子從江裡撈起來就可以變成錢,心裡十分羨慕,過了半年,縣裡又來了一艘挖沙船,附近的龍江村有人就買了拖拉機運沙,我們三兄弟辛辛苦苦工作一年,總共才掙了不到兩萬,抵不過龍江村一個拖拉機跑兩個月,於是我們合計也買一輛拖拉機搞運輸,大哥二哥仍然在老闆手下打工,我就到城裡學開車,三個月後我回到鎮上,找信用社貸了五萬,加上打工掙來的錢買了一輛農用車,也開始拉沙跑運輸。第一個月就掙了一萬,我們哥三高興啊,二哥也去學車,回來買了輛拖拉機,大哥年齡大了,學車困難,就負責和老闆搞聯繫,除了拉沙我們還拉其他的貨物,兩年就了,村裡人眼紅,紛紛效仿,一下子車子多起來,加之龍江村也新買了不少運輸車,生意慢慢變冷清了。」他說著忍不住在碗裡喝了一口酒,我沒在意,「拉其他貨物都不如拉沙來錢,也不如拉沙穩定,所以我們平安村和龍江村為了沙子的運輸暗暗起了矛盾。以至於後來展到打架鬥毆,先是個別打,慢慢形成了兩團,由於我們是三兄弟,人多號召力也大,有人就提出來學香港電影裡,組織一個幫會,大家歃血盟誓,推舉二哥為幫主,大家有難同當有福共享,兄弟講義氣就叫『義幫』,從此和龍江村的人明爭暗鬥,對方也成立了『龍虎堂』。我二哥為人仗義,打架每次都是頭一個衝出去……終於在一次打鬥中被對方在腹部捅了一刀,送到醫院時已經沒救了……」
孔四狗雙目含淚,靜默了一分鐘,接著道:「死傷各安天命,大家都形成了默契,打死打傷都不報警,所以二哥死後對外都說是從車上掛下來碰尖石頭刺死的。沒了領頭人,龍江村霸佔了全部運沙業務,大家眼紅,紛紛找我訴苦。這時候小橋村也新買了十幾輛拖拉機,也找來要求重新把『義幫』組建起來。」他一低頭,歎了一口氣,「唉,6書記,我那時候血氣方剛,二哥死了一心想著報仇,經不住勸,就領頭開香堂,組建了新的義幫。這次隊伍比以前更大了,我信心也比較足,於是就找人從中傳話,要『龍虎堂』分一半業務過來,他們自然不肯,雙方就約定第二天夜晚在河灘上憑武力說話,贏了的一方接手全部的運沙生意,敗的一方自動退出。」
「這一次你們贏了?」我聽得有些熱血也感覺一種悲壯,忍不住問。
「是,我們贏了,損失了兩位兄弟,代價太大了……」他雙眼已經淚水迷濛,低頭用手擦了,「他們的媳婦兒子從此由我們共同照顧撫養,說好一直撫養到兒子成人。女人如果嫁人我們就不再照顧,結果,兩家女人都走了,嫁到了外省。」
「悲劇啊……」我歎息說,「這是血的代價,你們掙這些錢也是拿兄弟們鮮血換來的,用得安心嗎?」
孔四狗低垂著頭,「安心什麼?我有十年時間都是每晚做噩夢,不是我二哥孔二狗,就是這兩位兄弟,血淋淋的站在我面前……」
「老孔,收手吧,你的兄弟都是黎民百姓,有家有口,現在致富的路子也多了。楊柳鎮搞開,引進合力水泥、多晶硅項目等都是投資幾十億的大項目,今後年輕有文化的可以進廠當工人,年齡大的可以留在村裡搞加工業、搞大棚蔬菜、搞旅遊農家樂……當然,喜歡繼續從事運輸也可以,大家公平競爭嘛,何必非要搞這麼一個讓祖輩也蒙羞的黑幫組織、打打殺殺呢?大家都是農民兄弟。再說我是黨委書記,既然知道了這件事就不得不管,之所以找你談心,主要是考慮到你們和其他組織不同,沒有欺壓老百姓,沒有破壞楊柳鎮安定團結的政治局面,是屬於可以爭取的對象,我個人十分希望你們能改過自新。」我見他還在猶豫,進一步開導道,「運輸協會就很好,按章程行事,同樣也可以把大家團結起來,找信息,找貨源,成員之間相互幫助,共同致富嘛。」
「6書記,我個人沒意見,就怕大家不同意啊,能不能容我幾天做做大家的工作?」他態度很誠懇,看來那些打打殺殺的血腥記憶讓他也萌生了退意。
我點點頭,說道:「可以,但時間不能太久,一個星期怎麼樣?」
他思考了一會,答應道:「行!我聽你的。」
我立即端起酒碗,說道:「來,我敬你,感謝你對黨委政府工作的支持!干!」
「干!」
我們各自仰頭把一大碗酒喝得點滴不剩。
孔四狗真心實意說道:「6書記,我心裡輕鬆了,想起我二哥的死的悲慘,徹夜難眠,一直想解散義幫,可一直下不了決心,謝謝你!」
他伸出寬大的雙手,我們緊緊握在一起。
「你好好把協會按章程運作好,不能讓會員散了心,楊柳鎮開任務很重,還需要你們大力支持呢。」
「好,好,這是一定的。」
我提醒道:「不過,我必須說一句,協會經營要隨行就市,不得強買強賣,欺行霸市,要主動維護行業的聲譽,自覺遵守國家的法律法規。老孔,錢是掙不完的,重要的是掙錢要靠本事,靠勞動,掙的要安心,有命掙錢沒命花錢,掙錢有什麼用?」
「6書記,我都知道了,我們一定聽政府的。」
出了平安村,我油然產生一種驕傲,趙匡胤杯酒釋兵權,6川今天一碗酒解散了楊柳鎮最大的黑幫組織,不讓趙太祖專美於前,這是何等的意氣風啊!
我的興奮也傳導到符成堅那裡,他笑著說道:「6書記今天特別高興啊。」
「哈哈哈……和孔四狗喝酒就是他媽的痛快,老子好久沒這樣大碗喝酒大碗吃肉了。」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