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晶晶微笑著說道:「其實我和你有同感,怎會不知道呢,我們這些剛做領導的,人太年輕,思想壓力比哪個都大,生怕做不出一點成績,被別人在背後指手畫腳的評論,說是怎麼怎麼上來的,天天恨不得兩天的事一天把它完成了,搞得自己很緊張,心力交瘁。你看機關和鄉鎮那些老油條,誰還把工作當一回事?也只有你們這樣在乎了。剛才隨口說一句,你別多心。」
「呵呵,我才不會呢,大老爺們這點風雨還是挺得過去的。」
「喲,這麼說敢情你瞧不起我們女同胞了?」
「多心了,這不是說順口了嘛,絕沒有輕視你的意思,相反,我還很佩服你。」
她媚眼一俏,「真的還是假的?」
「千真萬確,你一個年輕女孩子主動到那樣遠的地方工作,而且還是基層,天天和一幫言語粗魯,行為不撿的爺們打交道,主要面對的又是村民,很不容易啊,這需要多大的勇氣?!秀水鎮我呆了一年多,那裡的村民素質我是知道的。」
「當然知道,被挨了一鋤頭嘛。」
「嘿嘿……」
「多虧你捨身護主,不然咱們先鋒縣說不定會少一個優秀縣委領導。」她話裡帶一兩分揶揄的味道,我懶得計較,「6川,你現在都成秀水鎮的英雄了,我第一次下村,還有老百姓主動向我打聽你的情況呢。」
「是嗎?」這大出我意料之外,我一直以為當年雖然挨了打,可也處罰了幾人,他們應該痛恨我才對,沒想到會讓他們心生敬意。
「楊財豐案子一破,老百姓明白了內幕,都感激薛部長當年的恩德,有幾個村的村民自要進城給薛部長當面道歉,王書記請示薛部長意見,由我們鎮黨委政府出面做工作,大家才沒有到縣委去。」
「老百姓有股很樸素感情,難能可貴啊。」我不得不感歎。
張晶晶笑道:「這句話讓我感覺到了距離,領導與百姓的距離。」
「不會吧,咱們都是農民的兒女,現在只是角度不同罷了,骨子裡還是一樣。」
「6川,你猜我到秀水鎮時什麼新聞最讓大家津津樂道?」
「還能有什麼,秀水鎮來了一位年輕貌美的女鎮長,大家當然會狗血一陣了。」
「切,才不是呢,議論最多的是你的同事。」
「我同事?張銅川?」
她笑著搖頭,說道:「你們同期有個名叫王寶強的人,是不是?」
「他呀?嘿嘿,幾年的陳年舊事居然還當新聞。」
「秀水鎮有人到海南打工,偶爾見到了王寶強,聽說他已經是老闆了,那位被他拐跑的叫什麼鳳?」
「吳小鳳。」
「對,吳小鳳,打扮得像明星,兩口子生意做得很紅火呢。」
「他們不是在當地主嗎?」
「早沒干了,專門從事水果販運,從海南運內地銷售,聽說生意做得不小。」
「***王保長,看不出還有這一手。」我打心眼裡為他們感到高興,不知道李立秋怎樣了。
「6川,拜託你聯繫一下王寶強,既然他做水果生意,對市場行情一定把握很到位,秀水鎮每年幾萬斤臍橙總是銷售不暢,看看他能不能想點辦法?」
「張晶晶,你也太會精打細算了吧,托我辦事還叫我請客?自己得利成本都是別人的。」
「咯咯咯……那你辦不辦?」
「辦!我敢說不辦嗎?好歹我們黨校同學一場,不過醜話說在前面,人家也是做生意的,商人都講一個利字,秀水鎮的老百姓都不是很有合同意識,如果知道別人收一塊五毛錢一斤拉出去賣兩塊錢,可能會臨時來一個漲價,或者囤積居奇什麼的,那可有點不夠意思了。」
「放心吧,我們鎮成立一個臍橙協會,官辦性質,財政臨時借幾萬給他們周轉,負責收攏直接交貨就行了,他不和農民打交道。」
「好,有氣魄!」
「沒辦法啊,只有採取這種慢慢扶持然後斷奶的方式。農民的組織能力太差,蠅頭小利看得比較重,引導過兩三年就好了,兩三年後核桃也該大面積進入盛果期了,所以生意還是有得做的。」
「核桃長勢怎麼樣?」這可是我離開秀水鎮後干的唯一一件好事啊。
張晶晶突然變得很猶豫,想說似乎又有顧忌的樣子,「6川,我明給你說吧,今天就是碰不上你,我也會打電話把你找出來談的。」
「出什麼事了?」我有些驚訝。
「全鎮幾十萬核桃苗都有些問題,老百姓反映很大,已經告到紀委去了。」
「這麼嚴重?」
「是啊,估計有一半還多的苗子是實生苗,苗期時在根部用刀劃了一下,買的人沒注意以為是嫁接苗,栽上兩三年後就露陷了,老百姓說那是公樹。6川,高坡村的項目據說是你負責的?」
我點頭回道:「是,當時的項目資金是2oo萬,買了二十萬株苗子。」
張晶晶臉色有些不自然,問道:「你就沒有把關嗎?實話對你說吧,老百姓把你們告了,高坡村假苗子最嚴重,個別組達到百分之六十,農民栽核桃誤了幾季莊稼不說,還費了許多人工去管理,我們黨委政府派了工作組下去做工作,老百姓仍然不服,偷偷到市紀委告狀,現在告狀信已經轉到縣紀委,嚴書記請示郎書記,由於這件事是扶貧辦負責的,屬於政府工作,所以郎書記叫他請示苟縣長,苟縣長已經批示紀委組織專門工作組嚴查,涉及到誰就處理誰,絕不手軟,我今天才曉得這件事,你……?」
***王二干,心腸太黑了,原以為那一個項目落了十幾萬,現在看來遠遠不止,人心不足蛇吞象啊!
張晶晶顯然是出於好心,以為我在其中也得了好處,殊不知老子當初思想單純,出點就是為秀水鎮辦成一件好事,討一討薛書記的歡心,一分錢好處費也沒要,不過我還是很感謝她,冒著透露「紀委機密」的危險,提前給我說一聲,這份真誠的友誼也足夠我感動了。
「謝謝你,放心吧,本人當時就是一丘兒,跑腿辦事的,整個事情經過王三合書記最清楚,我也給當時的薛書記匯報過,項目招投標我根本就沒管過,而且也管不著。」我說得輕輕鬆鬆,心裡絲毫沒有任何負擔,就是全縣清查,也只有李佳明送了我一千元,相信他也不會說出去的,馬上就成老子手下的兵了,除非他腦殼長包,吃了豹子膽了!
張晶晶噓了一口氣,說道:「媽呀,叫我擔了許久的心呢,告狀的人不明真相,把你的名字也寫在信裡了。」
「是嗎?媽的,羊肉沒吃還惹一身騷,想來真不是滋味。」我著實有些氣憤,甭管最後查出來情況怎麼樣,把老子的名字寫進告狀信總不是好事。
「沒做手腳你怕什麼?說不定紀委還查一個清官出來呢。」
「清是肯定的,可我那時候只是一個小兵罷了,談什麼清官。」
張晶晶一臉的真誠,「說真的,嚴書記剛才給我談的時候心裡還真為你捏一把汗,現在哪個工程、項目查出來不是窩案?再說……你目前好像很醒目,十處打鑼九處有你。」
「什麼意思?」
「有人傳你在為王文剛活動。」
「我日…對不起,急的,」我歉意道,「你又聽哪個說的?」
「甭管哪個說的,有這回事吧?」
「我要說沒有,你相信嗎?」
張晶晶回答很圓滑:「我相不相信不重要,問題是其他人信不信。」
媽的,老子有十張嘴也解釋不清楚了,「張晶晶,我對天誓,和王文剛在一起吹牛喝茶是真有其事,要說我給他活動,那是***胡說,是別有用心。」
「你還不知道啊?先鋒縣目前為了一個位置,已經白熱化了,苟大全為什麼要這樣嚴厲查處假苗子問題?借題揮罷了,誰都知道你的身份,敲山震虎。」
「那是王二干搞的,有我球相干!」我氣憤難平,自從正式和郎燕交朋友以來,老子就成了風暴的中心,把郎一平沒辦法,什麼都對準我來了。
「王二幹這次肯定下課,苟大全早就想收拾他,原來跟楊財豐跑,現在沒靠山了想撈點錢養老,飢不擇食,居然打起扶貧項目的主意,禍害老百姓,這種人死有餘辜!」
「死了活該!」
張晶晶揶揄道:「你們男人做事心狠絕情,他畢竟當過你領導啊,就是死了你也要到靈堂磕幾個頭吧?」
「當過領導是不假,可他做事有些缺德,我們像牛一樣賣命,他在後面大撈特撈,也不看看是什麼錢,涉及到千家萬戶的老百姓呢?這樣的錢用了也難安心哪。」
「搞項目的潛規則,雁過撥毛,沒辦法了。」張晶晶說得搖頭。
我不想再糾纏這個問題,紀委再怎麼查也與我無關,所以心裡一點也不擔心,「和王三合書記處得怎麼樣?」
「沒問題,王三合除了說話有些粗野以外,人還是不錯的。」
「你遇到一個好領導嘛,不像我,出師不利。」
「難怪你對屬下那樣好,多少單位、鄉鎮的副職都羨慕煤管局呢。」
「呵呵呵,是嗎,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嘛。」
「我準備也像你學習,哪天來局裡取經。不過鄉鎮和機關又不一樣,主要是上級接待太多,如果事事公開,我們秀水就成窮山惡水了,鬼都不會上門的。」
「太客氣了,相互學習,你提前說一聲,別叫我失禮。」
「就這樣說定了,你最近還是要注意一下言行,當心別被人利用了。」
「謝謝你提醒。」
從茶樓出來,天色已晚,張晶晶走後我一個人沿著河堤慢慢往回走,涼風一吹,我猛然醒悟:說不定張晶晶今天是有意在公園外等我,說不定這是郎一平的主意,先探探我在苗子案件中究竟有沒有問題。
「難道他們還在暗中來往?張晶晶不像說話不算數的人啊。」我心裡有些隱隱的不安,如果這二人一直這樣下去,遲早會爆家庭危機的,而這又關係到我未來家小家庭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