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經中有則故事,說一個江洋大盜,生前作惡多端,死後在地獄業火中苦苦掙扎,一天佛祖看到了,突然現他生前也做過一件善事:在差點踩到一隻小蜘蛛時,突然動了惻隱之心,抬起了腳。於是,佛祖令這隻小蜘蛛垂下蛛絲到地獄,拉那大盜出來……青離走進柳明鳳房間時,後者正在床頭鋪著一件宮裙,嘖嘖歎賞。
宮裙是杏黃色的鏡花綾料子,上頭孔雀線界出纏枝花卉,兩條芙蓉絛下端結著剔透的明珠,整件衣物華美而輕盈,優雅而飄逸。
相比之下,柳明鳳身上的衣服就顯得隨意多了,只是她素日愛穿的一件淡綠色小襖,因為愛穿,袖口等處都有些褪了色,她還專意作了兩隻袖套來保護它。
「媽媽,我……」
「唉,來看看媽媽這裙子,這可是當年蘇州第一繡房出品,看這花葉,連脈絡都清清楚楚……」
「我找你……」
「看這料子,薄得跟知了的翅膀似的,難為它怎麼裁成衣服的……」
「我真的有事……」
「瞧瞧,多新那,說是剛買的,也有人信。」
「你煩不煩!」青離在被無數次打斷後,終於怒了,叫起來,「這裙子你掛櫥子裡十多年了,一次都沒穿過,不新才怪!」
柳明鳳抬起頭。有些詭異地看著青離,笑起來,半晌。道,「你想被掛十多年。還是穿十多年呢?」
青離不由後退了一步,原來柳明鳳不止早就知道她想來問什麼,而且還在這兒給她下套呢。
如果她放棄了雲舒,就沒有任何撕壞的風險,沒有任何磨損的機會。每當被他想起來,都鮮艷華美,永不褪色,而若是她跟他回去,可能會面對很多生活的磕磕絆絆,吵吵小架,生生悶氣,甚至有一天被揭穿了身份,就像整天穿著的衣服不小心就會撕啦一聲被什麼尖銳地東西劃破的,是那份貼心與親近,常伴左右。一路看知冷知熱。
有得必有失,有失必有得。這裡。沒有對錯。只有選擇。
而這選擇,是她自己的。沒人能代替她做。
柳明鳳看她不響了,站起身來啪啪擊了兩下掌,喚個小丫頭兒進來,道,「去把今早上那呆子叫來。」
「媽媽我還未定下來,你卻叫他來做什麼?」青離心意正亂,害怕見到雲舒,慌道。她有些想跑掉,但統共只有一個門,已經聽到上樓地聲音了,於是只好一閃身鑽到雲母屏風後頭去。柳明鳳看著這些,也不說話,也不攔她,只是曬笑。
稍頃,雲舒上來,有些惴惴地看著柳明鳳,因為剛才在下面房間等的時候,已經多少打聽了一點這裡地情況,知道這媽媽是個狠角色。
「小七這丫頭是我一手帶大的,雖然我們行院人家,好歹天下父母心,也有幾分情分在,端的不願女兒嫁錯了人,入錯了門」,柳明鳳說著,還拿帕子去眼角擦了擦,「我問公子的話,還望公子都能照實答我……」
雲舒不意她說得這麼懇切,一下戒心去了大半,心裡只怕說得不好她不放青離了,忙連連點頭。
於是柳明鳳問道:「你真心想要照顧小七一輩子麼?」
「不想」,雲舒略一思索,回答非常肯定。
青離在屏風後頭差點跌倒,讓你說實話也不用這麼實在吧。
然而雲舒後面又說出一篇話來,讓她不禁摀住嘴才沒有出聲音:「若是籠中的雀鳥,自然晝夜要人服侍照應,可誰要說照顧飛天擊雲地鷂鷹,不是笑話一樣麼?我願與她互相扶持,不離不棄,而不是照顧她一輩子。」
柳明鳳眼中也閃過一絲驚愕,但轉瞬即逝,笑道,「不離不棄,說嘴容易,可你不知道一輩子那是多長呢?若日後你看到比我家丫頭漂亮的,聰明的,溫柔的,賢淑的,能保不動心麼?」
「以後的事,現在說什麼也是沒用」
青離心裡又是一驚,他這話怎麼那麼像鋪路。
「可是,我對青離只有一條:希望她怎樣待我,我便怎樣待她。如果她日後遇到比我更好的男子,我想她也會在乎我的感受……」
青離默,這傢伙是不是知道她在聽呢?突然就把球踢過來了。不過,雲舒說得沒有錯,誰明天就死了,今天也是不知道的,更不要說預料繁複微妙地感情世界,但是,凡因第三者而觸礁的感情,多半離不開自私與貪婪的參與,如果真地能夠秉持己所不欲勿施於人,誰還會去傷害對方呢?
自己不會為虛榮和**拋棄雲舒,就像雲舒不會因愚蠢而貪心背叛她一樣,對這兩點,她多少都還有些信心。
柳明鳳「哦」了一聲,又說,「可就算你想跟她長長久久的,看你這個樣子,必是個官宦門第,她卻是這個出身,可想過家裡地問題?」
「我爹娘大致都是通情達理地人,我也想了辦法,讓他們說不得什麼,才敢來找青離的。」
「奧,什麼辦法?」柳明鳳來了興趣,世上這種事情多了,他真有辦法解決?
「為尊者諱,不方便講。」
柳明鳳白了他一眼,彷彿寫了「愛說不說」幾個字在臉上,旋即整個人歪在烏木太師椅上,一手好像無意地過去,卻啪地推倒了屏風。
異口同聲地「啊——」……
青離驚叫是因為突然被揪出來了,雲舒則是因為沒想到本人在聽,兩個面對面,突然都有些訕訕的,想著要不要解釋些什麼,又都不知道說什麼好。
柳明鳳卻沒眼色一般嚷嚷起來,「還想著會說我要照顧她一輩子、沒有她我活不下去、我要跟她天荒地老,再不拿正眼看其他女人,家裡不同意,我就帶她遠走高飛……我這做媽媽的,才好訛點贖身錢花花,看現在這德行,只怕你連二十兩銀子都不肯出,罷了罷了,白送給你——不過小七,這種男人你真的要啊?」
「我要——」青離開口答道。
雲舒一下跳起來,抓起她的手,滿臉小狗樣的諂媚。
「我還沒說完呢」,青離故意學他說話大喘氣,得意地笑道,「我是說,我要跟你回去拿我的信。」
「啊?」雲舒臉上露出失望的神色,不過很快又嘻嘻笑起來,青離的表情,已經透露了一切了。
「對了,你說讓你家裡說不得反對的話,到底是怎麼回事?」柳明鳳此時已經知趣地退出房去,青離想起來問雲舒。
「我偷偷告訴你。」
京城,沈府,臥房裡頭。「早說了讓你別攔著他不是?何苦氣成這樣。」總捕頭拍著夫人的背,道。
「青離是個不錯的姑娘,但那還是不能跟夢瑤比,我一個做娘的,為兒子想怎麼不對了?」
「你第一天認識咱們小兒子怎麼著?要是天翔,你講講利害,還能醒悟過來,要是雲舒,認準的事,根本油鹽不進,你沒看我都不管他了?」「那他也不能……」,張夫人恨恨道,「那他也不能遙哪兒找當年在府上的老人兒,打聽他娘怎麼跟他外公拗的法子啊!好嘛,一個不告訴他就再找一個,兩天問了三十多個人,本來過去那麼久的事大伙全想起來了,我這張老臉往哪擱?」
「要我說,這就叫上樑不正下樑歪」,沈烈風打了個哈欠,一邊含糊地說著,一邊鑽進棉被裡去了。
「你這老鬼!說什麼呢?」
「啊,啊,那個,我說,兒孫自有兒孫福……」
(一一六章蛛絲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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