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顧侍者云:『適來有人看方丈麼?』侍者云:云:『作賊人心虛。』」
——釋悟明《聯燈會要#183;重顯禪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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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離被安排在二樓,房間規格在樓裡也算數得著的了,尤其推開窗,視野裡一片疏林,若在夏天,應頗有「獨立小橋風滿袖,平林新月人歸後」的韻致。
她在邀月樓的第一天是被帶去學琴,其實在飛花樓裡早學過,只是她興趣精力本不在此,是個入門水平罷了,在這裡為了能見姐姐,少不得打起精神來應付。
自然她沒忘記打聽紫迷的消息,得到的答案是特地送到一個老師那裡學琵琶去了,怕是還得幾天才能回來。聽說這個,青離心上一塊石頭落地,姐姐果然在這裡,那就比什麼都好,可又懊惱著不能相見,可謂喜憂參半。
「蘭兒,外面吵什麼?」她喚過身邊的大丫頭問,這情景讓她突然想起另一個人,心頭不免一絲抽痛。
「奧,有姑娘打外頭回來。」
「敢是學琵琶的一批人?」語調裡帶些期盼。
「不是。」蘭兒笑道,「是去堂上作證的回來,說起一個原來這裡姑娘的事兒。」
青離有些失望,沒再說話。
但蘭兒話匣子既然開了,就絮絮繼續道,「那姑娘姓段,原來也是這裡的紅人,不過難得待人卻是沒架子的,後來從良,嫁了個官宦家裡。」
「是麼,好歸宿。」青離心不在焉,隨口搭著話。
「還說呢,男人倒還不錯,可惱的是那婆婆,瞧不起我們這等出身,打進了門,橫挑鼻子豎挑眼,今兒居然上衙門把媳婦兒給告了。」
「奧?告什麼?」
「一告忤逆不孝,說是這媳婦天天自己大魚大肉,卻給她吃爛白菜葉子,二告媳婦手腳不乾淨,偷了她的飾,一時在堂上鬧得天翻地覆,硬要把段姑娘給休出門去。所以後來縣太爺就派人來我們這兒找以前認識段姑娘的人去作證。」
「怎樣呢?」青離有些好奇起來。
「唉,我們這些風月女子,一句話只好當半句話。再說,就算我們說段姑娘以前從沒出過偷雞摸狗的事情,也不能證著之後這事就一定不是她呀。」蘭兒歎道。
「天天吃什麼,又不是一個兩個人看著的,媳婦上婆婆房裡去偷飾,多半也難,這怕斷不清楚怎的?」青離道。
「你不知道,那男子為個孝名,啥事都順著老娘,也不問個是非黑白,家裡丫頭僕役,更不敢逆著她了。」
「所以這段姑娘被休了?」
蘭兒還未答言,一陣笑聲進來:「這是在說我們今兒作證的事呢吧?」
青離看時,是樓裡另一個姓張的姑娘,名叫香雲的,這姑娘一看就知道是個爽利人兒,紫迷去學琵琶的事就是她告訴的。
互相打了招呼,青離又把剛才的問題重複一遍。
「若要我們縣的王大糊塗來辦,那怕是一冤枉一個準兒了!」香雲拍手笑道。
青離聽出王大糊塗是說縣官,不由莞爾。
「卻也該著段姑娘命好,今日堂上竟還有一位大人,也不知是個什麼來歷,王大糊塗好似也聽他的。你猜他如何斷案?」
「有道是『清官難斷家務事』,這婆媳相爭,古來有之,他卻如何斷得服眾?」見著愛說書的,青離也樂得當個捧哏。
「你怕是想不到!他問了證詞,也不說話,笑瞇瞇請了兩人喫茶。這茶,茉莉花兒的,聞著都香!婆婆媳婦都咕嘟嘟一通喝下去,可結果你猜怎麼著?」
「怎麼著?」
「過了一時半刻,兩人肚子裡都開始翻江倒海,只聽這『哇——』的一聲,是把黑的白的都吐了出來,這大夥一看啊,媳婦吐的,清湯寡水,青菜蘿蔔;婆婆吐的,連油帶膩,臭不可聞……」香雲說得繪聲繪色,看得旁邊兩個忍俊不禁。
「原來下了催吐的藥。」蘭兒笑了半天,又道,「偷東西那件事又怎樣呢?」
「那件?那件更妙!」香雲再次手舞足蹈起來,「慈恩寺不是有個大鐘麼?那大人講了半天什麼『鍾者中也』,我也聽不懂,反正是帶著她家一家子人,輪流去摸那大鐘,說是偷了東西的,摸到鍾就會響。」
「結果呢?誰的響了?」蘭兒著急著打聽。
「誰的也沒響。」香雲還要故意賣個關子。
「啊?那可怎麼辦?」
「拿手摸鍾哪裡會響的?倒是會沾滿手灰罷了。」青離一樂,忍不住說出來。
「對了對了!你怎麼猜到的?」香雲大笑,「所謂做賊心虛,那出來手是白白的一個丫頭,後來一審,就是犯人了。」
「聽著好解氣,我們雖是行院人家,出去也不是該叫人看低的。」蘭兒也笑道。
「這斷案的大人倒挺老到,是老頭兒?」青離隨口問。
「哪裡!二十出頭樣子,高個寬肩膀兒,一雙鳳眼,生得好看著呢!」
聽這描述,青離似乎有點想起某人……
不可能,天南地北的兩個人,第一次在錢塘遇見是趕巧,第二次在山路碰上是順道,要有第三次,那除非只能是人力故意安排了——青離是本性不怎麼浪漫的人,相信概率多過相信緣分,所以把這念頭甩出腦子去了。
「瞧你說的,莫不是看上人家了?」這是蘭兒取笑香雲。
「俊俏郎君,哪個不愛?若是我,不求什麼一生一世,單是能相伴幾年,到我六十歲,也有的跟老太太們說嘴!」
青離不由笑起來,香雲這理由,未免太可愛了些。
「好沒羞!」那邊蘭兒趕上來刮鼻子道,一時笑鬧一團。
正樂著,一聲「張香雲!」把三人嚇個愣怔,看時,卻是老鴇上來,指著鼻子罵,「好端端的要去衙門作證!耽誤半天生意,回來又不招呼客人,在這裡閒磕牙!」一頓話把香雲罵跑了,蘭兒也面如土色。
卻說老鴇身後原是跟著一個男子的,看見青離,眼珠子都不轉了。
老鴇回頭看他那形容,自是明白的,便故意抬價道:「呦,袁大官人,這是本院新來的姑娘,學藝不精,還不能伺候大人呢。」
「要的就是新,舊的我還不要呢!」
……
青離無心聽他們在那漫天要價就地還錢,只翻翻白眼看著天花板,心中歎道,最近還真是時運不濟。
雖然這話袁大官人更有理由感歎才對……
(三十四章誣告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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