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迎天子看花去才下金階卻悔行
恐經失恩人舊院回來憶著五弦聲
——王建《宮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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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大奶奶,稻草引火雖快,卻容易給菜裡帶上煙味,麥秸和棉花稈燒起來常辟啪作響,所以煎炒類菜,都是用干蘆葦引火,若是燒魚,則當用香茅引火,以除腥氣。」
「好了,今兒起,改名慧空,慧淨,帶廚房去吧。」象牙椅上的白胖婦人頭也不抬,閉著眼捻著佛珠,道。
青離冷汗……有必要給燒火丫頭起法名麼?
「大姐雖一心向佛,這侯府上,丫頭都叫這等名字,未免太清素了,我看,叫慧兒、淨兒如何?」次席椅子上的女子笑著話,看時,這女子一身大紅洋緞,使金絲繡著百蝶穿花,穿著貴氣,臉面妖嬈。
「那便依著妹妹吧。」白胖婦人仍然沒睜眼,淡淡說道。
「慧兒,淨兒,還不快叩謝二奶奶賜名!」一旁一個個子很高,裝扮也頗為華麗的大丫頭連忙喝斥二人。
於是青離與身旁一同跪著的女子叩謝了,往廚房去不提。
奇怪青離這是在做什麼嗎?
如你所見,在應聘燒火丫頭。
很多人以為女刺客常走色誘路線,其實是頗大的誤會。
侯門深似海,百花競姣妍,想通過色相引誘,恐怕還沒見到正主,先被前面幾百個女人給踩扁了。
就算撞大運被招去承恩,這些顯貴們還多半有「獨樂樂不如眾樂樂」的「胸懷」,若攤上一次,不但不能下手,只怕倒要蝕本。
再退一步說,能與目標單獨相處,行刺成功,那漂亮的人,自是眾目所歸,到時還怕不三描兩畫,弄個圖影滿城張貼,一抓一個准?
青離曾經慨歎過除了殺人什麼都不會,其實這話略有些不嚴密,起碼她燒火燒得真的不錯。
所以她常常都是以這個身份混進高門大院。
穿粗布,臉上抹黑,不塗指甲,裝不識字,能有多不起眼,就有多不起眼的樣子,才好行事。
奇怪她身邊的女子是誰?
是小沐,飛花樓裡呼她「七爺」的呂小沐。
當她在客棧裡住著,打開門看見小沐**地站在門外時,曾一陣狂喜,以為是姐姐有什麼消息,媽媽特地遣小沐送來。
但很快她的餘光瞟到黑色信封,很厚的黑色信封。
「七爺,媽媽說,紫迷的事,全權交給她,七爺還是先把這單做了。『客人』太多,小沐也會同去協助。」
青離先驚後笑,老狐狸擔心她會敗露,開始讓接班人實習了。
不過確實,姐姐的方面,她現在已經完全沒有線索,還是交給耳目眾多的柳明鳳打探好些。
這,就是開頭那一幕出現的原因。
通過開頭那一番說話,幾個人間的情勢,青離已經可以判斷,跟許多貴族家裡一樣,昭陽侯鍾旗有一個門當戶對的不得寵愛的常年吃齋念佛的正室,一個雖不見得年輕貌美但憑著資歷深久掌著內務實權不犯大錯也難以撼動的二夫人,以及一個善抱粗腿的對上逢迎對下凶悍的通房大丫頭。
大夫人全名鄭明燭,二夫人全名管亦香,丫頭全名韓鴉兒。青離莞爾,正室姓鄭,管事的姓管,韓鴉兒——諧音玉顏不及寒鴉色的「寒鴉」,倒都方便記得
後兩個,都是要死的人。
除此之外,閻王爺的名冊上還有四位,都是侯府裡近年得寵的夫人或丫頭。
青離笑起來。
她心中酸楚之時,總會笑的-
混了幾日,青離已把府上地勢摸熟。若從天空鳥瞰,府宅基本是兩個小長方拼成的一個大長方,從大門進,先看見昭陽正殿,長樂、長春二宮分居兩側,用傳統觀念來看,屬於「男主外」的範疇,都用來會客議事,而一旦跨過了銜接著兩個長方的未央門,就幾乎全是脂粉釵環的天下了,包括主管膳食、裁衣、園藝等的後勤處所,也都在此處。在此之外,角門還連著一個偌大的園子,供女眷平日散心之用。周邊良田貨鋪,甚至一間寺廟也都隸屬侯府,由下人分管。
而她現在,就沙沙地踏著黃葉,看兩旁枯楊慢慢向後退去,與小沐一道跟在韓鴉兒的後頭,給孫夫人送東西去。
孫夫人是昭陽侯第四房夫人,小名嬌嬌,府上不少人覺得她矯揉造作,故作嬌嗲,不過目前侯爺似乎正好這口,是以勢頭一時無二。
「原來這裡有路,我上次去,竟是從園子裡走的。」呂小沐,也就是這裡的「淨兒」道。
「這條是大路,園子裡難走又繞遠,妹妹怎麼倒先認了那一條?」柳青離,也就是這裡的「慧兒」答。
這本是閒話,沒想到卻引得前面鴉兒突然停下來,立著眼睛向二人道:「白天可以,要是入夜了,就千萬別出西角門,知道麼?」,
「為啥?」小沐疑惑。
「問那麼多幹什麼!」
「聽說已故的太夫人年輕時,曾在那單獨闢了一傾田供府裡早夭的女子埋骨,起名『紅妝斜』,每風雨時,似有人歌哭,韓姐姐是怕你看見什麼不該看見的東西,白白送了小命。」青離笑道,卻給小沐丟個眼色,將「不該看見」四字咬得略重。
這幾日來,青離捕風捉影,瞭解一點管夫人與內務房總管閻仁的關係,聽鴉兒這麼一說,看來不但真有其事,連幽會地點都知道了。
這層關係,政治意義應該大於感官意義。
因為閻仁是閹人。
明朝的宦官很有名,報考熱度不亞於現在的公務員,有記載說,萬曆年間,曾每年有十萬人自宮以求進宮,皇宮自然容納不下,於是許多流入公侯府上。此時雖然還是天順末年,但風氣已開,閻仁就是府上另一位實權人物。
小沐果然會意偷偷點頭,又趁勢道,「媽呀!這不是有歌聲!?」
青離側耳,果然一陣縹緲琴音夾在初冬的北風中送來,流水行雲,有如天籟,間又雜有聽不甚清的歌詞:欲迎天子……看花去……才下……金階……
「就你個小蹄子一驚一乍!」鴉兒轉過來,罵道,「那是北院一個姓秦的賤人彈琴,侯爺有三個月未去她那裡了!現在離西角門還遠,哪裡見了鬼了!」
小沐忙諾諾連聲,不敢回言。
很快,差事辦完,鴉兒又帶著兩個黑妞從孫夫人的賞梅軒出來,要往她主子,也就是二夫人管亦香的枕霞閣處去。
出門正遇上孫夫人的丫頭珊瑚小心翼翼地捧著什麼回來,鴉兒上前故意一撞。
「哎呦,這可對不住姐姐了,妹妹來幫你撿。」
珊瑚面如土色,一把推開她,撲去護住面前散開的書軸,連忙捲起。
鴉兒雖然被推,倒無怒色,笑嘻嘻只向回走。
青離眼尖,早見那軸上是「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一句,落款沈度。
沈度是永樂年間台閣體書法大家,深為成祖所贊,與弟沈粲並稱「二沈」,兄工楷書,弟善行草,一向有「不欲兄弟間爭能也」之說。
看這一幕,她猜個**,過些日子,是侯爺壽辰,各房裡自然要八仙過海各顯神通,拿出些手段來,同時,兵法雲,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所以,什麼送東西來是幌子,打探孫夫人要送什麼壽禮才是目的,韓丫頭完成任務,自然高興。
不過韓鴉兒斗大的字不識一筐,至多是以為要送名家字畫吧?
青離的目光掃過珊瑚、鴉兒、賞梅軒的匾額,在小沐身上停留一下,最後茫然地望天。
彷彿有黑色的詭絲從每個人身上源源不斷地生長出來,在空中糾結纏繞。
她相信自己像從來一樣,是設扣解扣都玩的最好的那個。
只不過,這場遊戲,到最後,沒有贏家。
(二十七章五弦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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