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舒眼睜睜地看著長棍的尖頭,從青離身前插入,並穿出後心二三尺長,鮮血桃花般地盛開,火焰般地升騰。
整個世界,彷彿都忽然沒有了聲音。
然後,
他似乎看見,青離的嘴角一絲詭異的挑動。
她在笑?
劍虹耀眼處,一個面如獬豸的碩大頭顱,就像剛才的她一樣飛上了天空。
這是一招絕佳的誘捕。
山中捕猴子時,常在瓶口剛剛容得猴爪進去的大肚瓶中裝上橄欖,若握著橄欖,猴爪便抽不出來,然而這時猴子往往不肯放棄到手的美食,帶著個瓶子上不得樹,便極容易被捉住了。
現在青離的計策也是同樣。
騰挪有限,她無論如何不可能不被刺中,棍長劍短,她也無論如何不可能在未被刺中之前傷及潘虎,那麼,就讓它刺穿過去,帶領自己滑向它的主人吧!
在最近的距離裡,敵人會暴露最要害的喉嚨。
她的右手中,不止有削鐵如泥的利劍,更有最重要的武器:自由。
而潘虎此時的雙手,像握緊橄欖的猴爪,或者說,他的頭腦,像不知放棄的猴子,完全沒有想到要鬆開武器。
所以它,飛上天空了……
而她雖然不能完全避開傷損,卻也讓刺入點往上移了兩寸。
左肩的血洞,雖然痛苦,卻一時半會還不會要她的命……——
青離*穿過身體的長棍勉強支撐著站住,看著呼隆隆跑上來的一群拿刀拿槍的家丁,只直著眼睛說了一句話:「我還能殺一個人喔」,便沒有人敢率先上來。
她很想笑,身體不允許,就在心裡肆無忌憚地笑。
台下的人群似乎很激憤,不過應該是站在自己這邊吧。
突然感到身後有一個人,她頓時覺得沒有力氣了,眼前一黑,暈倒在雲舒懷裡。
人不是喜歡要堅強的,堅強是因為不得不……——
恍恍惚惚間,青離好像作了一個夢。
夢中看見刑部衙門門口的猙獰的石獅與鳴冤的大鼓,穿過懸有「正大光明」匾額的大堂,左右的衙役正在高喊「威——烏——」,聽見鐵尺鐵鏈丁丁當當地作響,滿屋都是朱紅的官靴與捕快的皂衣飄動……
難道自己被識破抓起來了?
還好,當她張開眼睛,面前出現的是讓她安心的身影。
「你可醒了。」眼前的人疲憊的臉上綻開笑意,聲音依然有些嘶啞,又旋即向外喊道,「再叫郎中來看一下。」
一陣厚底鞋響,似乎有人應聲出去了。
「我這是在哪?」
「我家。」
「你家?」青離想到,也對,雲舒家就在京城,把受了重傷的自己抬到家裡也是正常的。
可是,雲舒家裡,好像是……那自己……
正想著,一名醫官打扮的人進來,後面跟著數個官靴皂衣,手持鐵鏈的捕快。
青離的嘴角微微地抽動著,陷入無語狀態。
她現在可以嚴謹地補完剛剛那句話:
那自己,自己豈不是……掉在狼窩裡了?
接下來的幾天比暈過去的幾天還像是做夢。
先是雲舒的爹娘跑過來感謝救了他們不爭氣的小兒子一命。
雲舒的爹,如果換個說法,聽起來就比較嚇人了:六扇門總捕頭沈烈風。老頭子大概四五十歲,中等身量,黝黑壯健,話不多,臉孔滄桑中透出一股堅毅,不算醜,但也讓人想不到能生出雲舒這樣漂亮兒子來。雲舒的娘姓張,看起來與丈夫恰恰相反,平易近人,愛嘮叨,好在開口就笑,也不太煩人。不過青離被她拍頭摸手的,心裡一陣陣寒:這老太太拿我當兒子的恩人還是當兒媳婦呢?
然後是那王姓小官夫婦(就是此次生意的委託人啦)登門,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訴說他們兒子年輕氣盛去打擂台,被潘虎踢死的往事,然後感謝她為他們報了仇。他們當然不會提到還去拜託了柳鷂子一事,不過青離從語言中能聽出以為那五千兩銀子白花了的濃濃鬱悶,唉,也難怪,誰會把住在天下第一捕頭家中的人與天下第一刺客聯想起來呢。
後來6續來人探望,有的也是受潘虎殘害過的人家屬,有的是沈家的親戚,有的甚至是單純好奇這個能殺掉丈二大漢的小女子何等模樣。弄到後來,雲舒怕青離整天受人打擾傷不得好,乾脆一律謝絕了。
這樣又大約過了二十多天,倒也平安無事,青離雖心裡還是覺得這個世道tm也太荒唐了,但已經比較清醒地接受了自己住在這裡的事實。
也罷,只要這段時間小心別露什麼馬腳,等傷好了,找個理由趕緊回飛花樓就是了,這刀尖上舔血的生意也不知還能做幾年,這樣一個月兩個月的荒著,真是極大的浪費。
想到此,一陣傷感突然夜幕一樣籠罩她的全身,是啊,這刀尖上舔血的生意也不知還能做幾年,自己這本應盛開的年華,也隨著他人的血花,在陽光照不到的地方默默凋零。
這些年,媽媽從我身上賺得也有幾萬兩了吧,媽媽愛財,但也有幾分青樓女子身上極為罕見的俠氣,不知她肯不肯高抬貴手,放我和紫迷出來。
可是,就算她放了我們,我們又將如何尋找生路?除了製造陷阱,謀算人心,我還會什麼?溫柔善良的姐姐,我還不擔心她找到一個好歸宿,可我呢?這沾滿鮮血的冰冷的手,還配得上抓住幸福麼?
開門的聲音打斷了青離的思緒,她有些嗔怪地皺了下眉:這個雲舒,什麼時候學會不敲門就進來了?
「妹妹傷好得如何了?」
「好了六七分了。」青離答道,心中有些詫異,一般時候,雲舒都一本正經地叫她「柳姑娘」,急了的時候也叫過名字,這「妹妹」一稱卻是哪裡來的?
「那就好,妹妹快躺下歇著。」雲舒廝近過來,一手扳住她的肩頭,把本來坐著的她按成平躺。
這過分親狎的動作讓青離感到十分不悅,覺得好似不像平時的雲舒,可赤炎炎的高燭映著,那高挺的鼻樑、英氣的眉眼,除了雲舒還會是誰呢?
那麼他喝酒了?磕藥了?犯病了?
然後雲舒突然翻上床來,整個兒壓在她身上……
青離眼睛一下子紅了。
她突然覺得自己好傻,還在為這男人找理由。
他又不曾把心掏出來給自己看過,誰又曾向她保證過他不是這樣的人?
這是他的家裡,自然可以露出真面目了。
能夠被背叛的,從來不是承諾,而是信任……
他,真的傷到她了。
而她,是那麼好惹的麼?
先是極其清脆的一聲,然後是桌子椅子被撞倒的悶響,夾雜著茶壺被打翻的丁丁當當。
被甩到牆角的男人捂著臉頰,眼神刀子一樣死盯著青離,那種凶光好像要把她吃下去。
青離也不示弱,用一向冷洌的三白眼瞪回去,胸口劇烈地起伏著。
這時,門外傳來急切的一聲「青離,怎麼了?」繼而連跌帶撲地進來一個人。
當看到來人的臉面時,青離一下子,蒙了……
(十二章狼窩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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