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風已經滿是暖意,寨裡的讀書聲也越來越響亮。在最邊上的一間學堂裡,是羅羅在主講。君玉悄悄在門口站了半晌,忽聽得背後有人*近,回過頭去,正是弄影先生。
她微笑起來,和弄影先生一起走了開去。
「君玉,書院的事情,我叫她們暫時不要準備,你不會介意吧?」
「我怎麼會介意!就按照目前的情況維持已經不錯了。我若真要在這鳳凰寨開辦書院,即使辦成,朝廷也不會讓我清靜的。這段時間以來,寨中事務全*先生安排,你無論做出什麼決定,我都會的。」
「我已經考察了一處合適的地方,只是路途遙遠,待你考慮清楚再說。」
「好,等此間事情完全了結,我們換個地方生活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弄影先生仔細地看她好幾眼,「君玉,我又找了幾種草藥,但是,都不理想,主要是清目凝神的,鳳凰山上並沒有我想要的那種草藥,看來,我不得不離開一趟……」
「先生,我的眼睛並沒有什麼大問題,你無需奔波。」
弄影先生搖搖頭:「我知道崑崙山上有一種明目草藥,只在初夏的時候開一種奇怪的花,而且花期只得七天,我一定要在花期之內取得這種草藥,所以必須立刻動身。」
君玉知道勸說無益,便只得點點頭。
弄影先生剛剛離開,忽報孫嘉來訪。
孫嘉見了君玉十分高興,君玉也自高興,可是,看了看他身邊隨同的密使,又默然了。
密使道:「元帥……」
君玉打斷了他的話:「大人請勿再叫我元帥。在下早已辭官。」
密使去年已經來過一次鳳凰寨,帶回了君玉的一身戎裝,知道她意志堅定,不易勸說,只道:「下官腆顏再來鳳凰寨,還望君元帥諒解……如今,西北戰事再起,朝廷還需要君元帥這樣的棟樑之才。」
君玉冷然道:「西北有林將軍、張原、周以達等人,只要朝廷加以利用,真穆貼爾又有所懼?密使不必相勸,只管向皇上直陳君某的態度就是了。」
密使見她態度堅決,絕無勉強的可能,又看看孫嘉,指望孫嘉能幫著勸說兩句。
孫嘉搖搖頭,沒有接下這差事。
密使只好自己開口:「林寶山等違令出兵鐵馬寺,本來是大大違反軍紀,但是,皇上念及他們是為了營救君元帥,因此,概不追究,都是看的君元帥面子……」
他不提鐵馬寺一役還好,這一提,潛伏在心裡的魔鬼幾乎又要蠢蠢欲動起來,君玉淡淡地道:「在下好大面子,倒感謝皇上天高地厚之恩了。」
密使見她的態度越來越差,也惱了:「君元帥倒是孤身一人,無牽無掛……」
「對,我正是自恃天地之間就君某孤身一人,也沒什麼好怕的,何況只是辭官而已。實不相瞞,君某連鳳凰寨也不打算多呆了……」君玉笑了起來,「天地之間,總有去處,千機門的高手們若有興趣,也不妨天涯海角來追殺君某……」
密使站了起來,面色青,匆匆拱了拱手,就走了出去。
孫嘉搖搖頭:「君玉,你如此態度,只怕他會添油加醋上報。」
君玉無奈道:「若不如此,只怕他們還不死心,再二三地派人來做說客,大家都尷尬。」
孫嘉又道:「近來,朱渝已經率兵在西北邊境連下幾城。」
「我決不希望和他親自交手。所以,我要離開鳳凰寨。」
「我也不希望啊。雖然他從小到大和我們不睦,但是,我做夢也沒想到,有一天,他會成為我們的大敵。」孫嘉苦笑道,「如今,西北軍營裡有沒有能夠和他交手的人才?」
君玉沉吟了一下才道:「西北軍中,運籌帷幄當數張原,再輔之以周以達、林寶山等人,如果朝廷善加利用,朱渝也不見得就能討了好去。」
這也是她堅定辭官的主要原因。
她笑了起來,「至於鳳凰軍,有你孫嘉就足夠了。」
孫嘉無言以勸,只得匆匆出門,追了密使而去。
直到孫嘉的背影完全消失,舒真真才從門外走了進來。
「君玉,只怕密使回報朝廷後,皇帝立刻就會來找你麻煩。」
君玉在她身邊坐下,笑了起來:「所以,舒姐姐,我們最好換一個地方開始新的生活。」
舒真真點了點頭,這些日子以來,她和弄影公子、盧凌等人一直在忙碌這件事情。她道:「弄影公子為你尋藥去了,待他回來,我們就可以啟程了。」
君玉忽然笑了起來:「舒姐姐,你現沒有?你、先生、我和盧凌、非嫣、曼青等人都是孤身一人。這也好,天涯海角四處為家,也無需過多掛念。」
「這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啊!」舒真真深有感慨,「你看朱丞相一旦倒台,最後也只得父子三人逃脫,親族卻被誅殺千餘人。我們雖然少了不少天倫之樂,倒也好在無牽無掛,自由自在,至少,不怕被誅什麼九族。」
「所以,我們更要好好地籌劃一下,尋一方樂土,遠離此間的爭端不是更好!」
近一年來,君玉第一次覺得心情有些輕鬆愉快起來:「舒姐姐,我再出去一趟,回來,我們就可以走了。」
「你要去哪裡?」
「我要去看看拓桑。還有兩個月就是他的忌辰了,我總要再去看看他。」
「你去吧,不過若弄影先生回來找不到你怎麼辦?」
「先生自有和我的聯繫方法,無論我走到那裡都會及時和他聯繫的。你放心吧。」
君玉上馬,小帥出了鳳凰寨,初夏的鳳凰山上,山花爛漫,枝葉繁茂。她深深吸了一口林間道上新鮮的空氣,卻驀然現,這條雜生了月季、野花的小道正是那年中秋拓桑千里迢迢趕來相見的熟悉之地。
她微笑了起來,自言自語道:「拓桑,我就要來看你了,你高不高興?」
林間,盛開的月季迎風搖曳,似在無聲地回應她的話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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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馬寺。
去年的一場大火早已將往日的飛簷廟宇化為斷壁殘垣。鐵馬寺的廟門殘破不堪,四周冷冷清清門可羅雀。在大戰中,鐵馬寺千餘僧眾幾乎全部犧牲,只剩下大住持隨夏奧等人回到了聖宮修煉。現在的鐵馬寺完全已經成了一座空蕩蕩的破廟。
君玉沿著斷壁殘垣一直往裡面走,遠遠地,已經看到大殿前面的那棵香檀樹了。被砍倒的香檀樹樁上,已經生出了許多新枝,有些長得快的細枝,已經約莫三尺多高了。
枯木還能抽新芽,可人一死去就不能再復活了。
君玉十分仔細地查看周圍的土地,拓桑就是在這裡火化的。當初火化的灰燼早已被風吹雨打去。她忽然想起,當時,拓桑被密密層層地包裹後投入火海,卻幾乎是一瞬間之後,拓桑就不見了蹤影。她當時在悲痛欲絕中,也沒覺得有什麼怪異之處,如今冷靜下來,方才疑惑:無論什麼樣的火引也不可能導致人那麼快就被全然火化吧?最後,甚至連拓桑的「舍利」都沒有找到。
她摸出懷裡的玉盒,打開盒子看了看那樣火紅的花兒。這花兒十分怪異,永不凋零,可是也不知為什麼,自始至終,她從來沒有像夏奧等人一般,認為是拓桑變成了這花兒。
儘管他們的教派中有許許多多稀奇古怪完全無法用常規解釋的東西,但要讓她相信拓桑會變成花兒,那也是絕無可能的事情。她搖搖頭,心想,也許自己不是信徒才會心有懷疑吧!可是,如果拓桑沒有變成花兒,那麼他的「舍利」又到哪裡去了?
她看了看香檀樹上的滿眼綠色,長歎一聲:拓桑,枯木尚能新芽,人卻不能死而復生啊!
夕陽已經慢慢落下山去。
君玉將「追飛」放在地上,隨意地*著那棵香檀樹的樹樁坐了下來。她抬起頭,從香檀樹的新枝往上看去,最後的一縷陽光給這空蕩蕩的破廟度上了一層淡淡的金色,使得這千年古寺又恢復了幾分神秘的色彩。
「拓桑,我就在這裡陪你一晚吧!」夜色慢慢深去,倦意漸漸襲來,君玉閉上眼睛,*著樹樁,睡著了。
許久許久,她忽然感覺到一種奇異之極的氛圍。
「誰,是誰在這裡?」
她睜開眼睛,躍身起來。此時,黎明已至,曉露深濃,空蕩蕩的鐵馬寺依舊寂靜無聲,只有她自己的聲音久久迴盪不去。
她往前走了幾步,鐵馬寺的斷壁殘垣連一隻鴉雀也沒有,更別說人影了。君玉摸了摸自己沾滿了霧水的頭,看看東方陰沉沉的天空,今天,是陰天。
悠遊的小帥看見她,長鳴一聲,聲音傳得老遠老遠。
「現在,誰還會來這裡啊!」她苦笑一下,又看了看那棵香檀樹,喃喃道:「拓桑,也許我會去到很遠很遠的地方,今後,就再也不會來看你了。」
一陣風吹過,四周的樹葉出簌簌的微響,像被壓抑了的抽泣聲一般。
君玉聽著這樣簌簌的風聲,微笑了起來:「拓桑,你是不是覺得很難過?可是無論你多難過我也不會再來看你的,誰叫你離開了我?」
這次,連樹葉的簌簌之聲也消失了。
君玉走出幾步,又停下,回頭看了看,才大步離開了。
前面就是西寧府了,君玉勒馬遙遙地朝那個方向看了看,最終,還是掉轉馬頭,往另一個方向而去。
臨近中午十分,君玉來到了這大漠上唯一的一家客棧。由於戰端再起,這簡陋的客棧裡已經少有旅客。
剛坐下喝了一碗澀口之極的茶水,門口忽然揚起一股煙塵,幾騎快馬遠遠地奔了過來。在店小二慇勤的招呼聲裡,五名大漢下馬走了進來,為之人竟然是孫嘉。
「孫嘉!」
「君玉!」
孫嘉的聲音比君玉更加驚喜,立刻在她身邊的凳子上坐下,連喝了三大碗茶水,才大聲道:「渴死我了。」
「孫嘉,你為什麼會來這裡?」
「我是奉命前來的。此事說來話長。」
原來,前些日子,朱渝在西北連下幾城,朝廷震怒,要求西北守軍全力以赴務必擊退朱渝。但是,由於監軍和林寶山等人矛盾日深,往往意見相左,互相掣肘,幾次出兵,都被朱渝擊潰。皇帝更加震怒,將林寶山等人降職處分,隨後派了梅妃的父親梅大將軍入主西北軍。梅大將軍一到西北軍中,就著手佈置一場會戰,力圖給朱渝一次毀滅性的打擊,是以朝廷準備調派鳳凰軍中的1萬精銳西下支援。
孫嘉得令後,連日奔波,先行考察西北地形,好做到心中有數。
君玉看了看另外一張桌子上幾名便裝的大漢,這幾人都面生得緊,從來沒有在鳳凰軍中見到過。
孫嘉的面色有些不自然,卻立刻道:「這幾位兄弟都是新加盟鳳凰軍的,君玉,你還沒見過呢。」
那幾人肅然道:「久仰君元帥威名……」
君玉搖搖頭,笑道:「我已經不是元帥了,各位不必多禮。」
「可是,在鳳凰軍的心目中,你永遠是『鳳城飛帥』。若是你還在西北軍中,朱渝又怎能這般勢如破竹?」孫嘉道,「你離開鳳凰寨後,朝廷又派了幾撥人馬來請你出山,只怕你無論如何也不能置身事外……」
君玉歎道:「其實,西北軍中人才濟濟,朝廷卻不加善用,又何必只盯著我君玉一人?」
林寶山曾為朱丞相的嫡系,自己到西北軍中後他的態度才完全改變,正因為如此,他得以躲過了朱家的大劫。但是,皇帝對他還是有些猜忌,加上這幾場戰役的失利,只對他降職處分已經是格外開恩了。林寶山一降職,君玉估計張原、周以達等人更無揮餘地,現在,是梅大將軍全權作主,他和監軍有故舊之誼,不知道他二人聯手情況又會如何?
君玉沉思了一會兒,忽聽孫嘉大聲道:「這破地方,茶水都這麼苦,還不如喝酒痛快。」
君玉回過神,笑了起來,孫嘉忽然變戲法似的從桌子下面拎出兩罈酒來,遞了一壇給君玉:「你嘗嘗這個?一個兄弟從山西給我特意捎來的汾酒……」
君玉早知孫嘉嗜酒如命,外出時候經常帶著四處搜集來的好酒,她拍開蓋子,立刻聞得一陣撲鼻的酒香,卻濃而不膩。她不禁讚道:「好酒!」
孫嘉大笑著仰頭喝了一大口,高聲道:「今朝有酒今朝醉,古來征戰幾人回!小二,有什麼好菜,都拿上來。」
這樣簡陋的大漠客棧,自然不會有什麼好菜,一碟黃牛肉,一碟煙熏筍、一碟花生米端了上來。
兩人就著簡陋的食物,津津有味地喝了起來。
大半罈酒喝了下去,君玉挾了塊煙熏筍,手一抖,筍子掉在了桌子上。她搖搖頭,又伸出筷子,這次,握著筷子的手卻有點抖,似乎怎麼也伸不到碟子裡。
手開始麻木起來,心裡卻明鏡般的清楚,自己當然不是喝醉了,而是中毒了。
她抬起頭,看看對面,孫嘉已經站了起來,退到了一邊,眼裡流露出一絲痛苦和慚愧之意。而和他一起的幾個便裝大漢也早已退到一邊,和孫嘉並排而立,一個個目露凶光,兵器在手。
君玉撫著「追飛」,看了孫嘉一眼。孫嘉不敢正視她的目光,轉過了頭。君玉暗歎一聲,依舊靜靜地坐在那裡,緩緩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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