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聲皴猊的狂吠,那聲音十分尖利,似是一頭小皴猊出的。二人互視一眼,立刻奔了出去。
在這樣空曠的山谷裡,皴猊的咆哮會傳得很遠,兩人奔了好一會兒,停下腳步,只見前面,一頭小小的皴猊正揮著一隻前爪,盯著雪地上的一個女孩子,小皴猊尚不足一歲,還從未見過人,似乎拿不定主意到底要不要向她撲過去。
少女倒在地上,背後扔了只山籐編製的背筐,顯然是冒險進谷裡採草藥的。她的一隻手臂鮮血淋漓,正是被小皴猊抓傷的。
君玉念了一句咒語,那小皴猊吃了一驚,撒開四蹄飛跑而去。
少女已快被嚇得暈了過去,君玉扶起那她,見她只是被抓傷和驚嚇,並無大礙,立刻摸了一顆藥丸放進她嘴裡,又撕了一幅衣襟給她紮好了淺淺的抓傷。
女孩子這時已經清醒了過來,感激地看著二人,口裡說的正是當地的土語:「央金謝謝大哥哥的救命之恩。」
央金十六七歲模樣,正是當地那種典型的身材健美,容貌美麗的土著女子。君玉微笑著道:「小姑娘,你為什麼這麼大老遠地來到這個山谷?」
央金眼中小鹿般的驚恐在這樣的微笑之下平靜了下來,忽然,她的目光轉到了君玉手上的那朵小紅花上,雙目放光,歡喜不已:「我阿爸生病了,我要找一種草藥給他治病。」
君玉見她那樣歡喜的神情,心裡一動,將小紅花遞了過去:「可是這種花兒?」
央金高興得跳了起來,幾乎完全忘記了剛才的驚嚇:「正是。我找了好久都找不到。」
君玉看她興高采烈的樣子,笑道:「小妹妹,把花兒收好,趕快回家吧。」
央金拿了花兒,又向二人行禮道謝,君玉看她已經無恙,還是有點擔心:「央金,你一個人出去,不害怕麼?」
「不,只要沒有皴猊我就不害怕。」
君玉笑了:「你就放心走吧,沒有皴猊會再來嚇你的。」
央金背了背筐,歡快地遠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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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已經慢慢地往西邊傾斜,一陣細微的風吹起刻骨的寒意。
君玉揉了一團冰雪在臉上,立刻針扎一般的疼痛,卻讓人清醒。
山谷裡的小木屋只在里許,卻已經遠在天涯。
君玉微笑道:「拓桑,你該回去了,五天後,就是換袍節。
那樣明媚的笑臉太過刺目。拓桑閉了閉眼睛,只覺得耳朵裡面嗡嗡作響,一個聲音在瘋狂吶喊:「換袍節,為什麼要有換袍節?」
「我就不去觀禮了。」
朝中早有「和聖宮結黨營私」的彈劾,如今,「休假」期間的兵馬大元帥,怎能再不遠萬里公然出現在「博克多」的換袍大典上?
「君玉。」
「嗯,該告別了。」君玉伸出手,拉住了拓桑的手,輕輕在臉上帖了一下,立刻放開:「再見了,拓桑。」
「君玉……」
「再見!」
「君玉,我們要在一起。」
「不,我們不能在一起。」
「君玉,你說過你相信努力的。」
「可是,這努力太過渺小也沒有用處,我不敢強行掙扎。」
「既然你都可以不是大元帥,我也可以不是……」
君玉面上的微笑不變:「拓桑,你永遠都是『博克多』,是傾聖宮之力培養起來的領袖。如今,拉汗教正在虎視眈眈,你若稍有差池,只怕這片土地上就會大亂不止,生靈塗炭。你肩負著所有教眾的希望和信仰,你就得對他們負責到底。一入教門,你已沒有任何選擇的餘地。大元帥可以辭去,『博克多』卻不能辭去。」
若能選擇,只得來世呵。
拓桑默然無語。許久,才點了點頭:「聖宮,只能有轉立的『博克多』,絕不能有辭職的『博克多』!君玉,我明白。」
他也微笑了起來:「君玉,我們是該說再見了。」
君玉微笑著點點頭,轉過身,踩著前方厚厚的積雪往前走去。走出幾步,腳步一陣踉蹌,幾乎摔倒在地。
怪只怪那積雪太厚呵。
君玉穩住身形,又走出幾步,身後,拓桑已經奔了上來,緊緊地抱住了她:「君玉……」
一些熱的水珠滴在面前的雪地上,融化了幾片雪花。
君玉不敢回頭,也無法開口,那樣的擁抱太過用心,幾乎像一把巨大的枷鎖,讓人無法掙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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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已經全部沉下了山谷,南迦巴瓦的晚風吹動雪地上高高的經幡,出嗚嗚的淒厲的聲音。
那枷鎖般的手慢慢鬆開,君玉只覺得心裡一空,剛鬆了口氣,右手,已經被那雙有力的手輕輕拉住:「君玉,我送你一程吧。」
君玉點了點頭,在背風處,小帥的長嘶聲已經傳來,君玉牽了馬,二人一馬慢慢往前走著。
「君玉,你準備去哪裡?」
「我想先去蜀中『寒景園』找舒姐姐,然後再做打算,我已經給她捎了消息。」
她看看拓桑的神情,笑了:「你親眼見過的,舒姐姐待我極好,有她在,你大可以放心。」
「你不再回鳳凰寨了?」
君玉深知,皇帝已經大大疑心自己的身份,如果就此再不回鳳凰寨,那更會惹他疑心,只怕假期未滿又要多生事端:「待找到舒姐姐,我還得回去一趟。我想盡可能地穩妥辭官,然後,找一個安靜的地方,創辦一個書院,過安靜的日子。」
而且,鳳凰寨還有北方四傑、趙曼青和莫非嫣、林易安等人,他們都正在等待著自己歸去。
兩人在黑夜的南迦巴瓦腳下踽踽前行,君玉看了看前方的茫茫夜色,心裡湧起一個奇怪的念頭,如果今夜永遠也輪迴不到黎明,一條路就這樣永遠走下去,那該多好?
可是,黎明終究來臨,小帥一聲長嘶,清晨的風凜冽地刮在心上。
已經完全走出南迦巴瓦,君玉看了看那火紅的朝陽,躍上馬背,笑道:「拓桑——」
拓桑凝視著她,心裡一緊,那明媚的微笑也遮掩不住面上奇異的蒼白和悲涼。
君玉的聲音十分平靜:「每次,都是你看著我的背影,這次,你先離開……」
拓桑點了點頭,轉過身,慢慢走了幾步,然後,運了功力,飛奔起來,一會兒,身影已經完全消失在了雅魯藏布大峽谷的崇山峻嶺之中。
朝陽下,君玉輕輕拍了拍馬背,小帥揚蹄,慢慢地往完全相反的方向走去,每走一步,都印下一個深深的雪痕。
這時,一個人影慢慢地從一棵堆滿厚厚積雪的巨大古柏樹後走出來,他雖然穿了極為罕見的特製雪貂斗篷,身上心上也一陣冰涼。
那兩個微笑著告別的人,誰也沒察覺出他的一路跟蹤。若不是悲傷迷心,兩個功力如此高強的人怎會絲毫也察覺不出如此長時間的被跟蹤?
他追上去幾步,又停了下來,斗篷一陣歪斜,四週一片寂靜,只聽得自己心底冷冷的絕望的聲音。
他看著少年以往的意氣風、揮斥方酋瞬間消失。馬蹄慢移,少年伏在馬背上,單薄的身子似乎一陣輕晃。
心裡一陣刺疼,這一刻,他忽然明白,自己萬里迢迢來到這冰雪之地,並非是為了痛恨、憎惡那拓桑,而是為了來看看她。
她要遠走,沒有任何人能夠阻攔,他自己,更加不能。
於是,唯有如此,才能再見她一面。
也許,是因為親眼目睹了那太過令人痛徹心扉的永別;也許,是因為第一次見到那微笑下面的深刻悲楚,他心裡那股深深的怨恨忽然消失得無影無蹤,而另一種陌生的衝動卻越來越強烈:再也不去管那什麼「博克多」的廢立了。如果可以握了她的手,如果可以好言安慰她,如果她允許——天涯海角又何嘗不是天堂?
那細微的聲音是一些有著強悍生命力的四足小獸偶爾竄過。他緊走了兩步,伏在馬背上的少年依舊沒有察覺出後面有人。
小帥一聲長嘶,馬蹄輕揚,度稍微加快了一點兒。
太陽毫無溫度地越升越高,山路越來越滑,小帥的度更慢了下來。馬上的少年依舊伏著,沒有抬過頭。
一直跟在身後的人忽然有一種奇怪的感覺:這天地之間只有馬蹄的聲音,再也沒有了絲毫鮮活的氣息。
前面是一條分岔口,主人依舊沒有絲毫動靜,小帥似乎漫無目的地走上了一條稍微平坦的山路。左邊的山體是厚厚的積雪,右邊是並不太深的一條溝壑。
山路上的冰凌越來越滑,行路也越來越艱難。
一隻松鼠從一棵小小的雪松上跳過,一團雪正落在小帥頭上。小帥吃了一驚,但是,它是一匹久經訓練的戰馬,雖然一驚卻並不慌亂,只是又加快了一點兒度。
又是一隻無名的小動物突然竄出,那山路實在太滑,小帥的前蹄一歪,踏在了左邊的一團厚厚的積雪上,那積雪立刻下陷。
馬上的主人似乎清醒了一點兒,剛剛抬起頭來,已經來不及了,小帥的蹄子再也收不住,整個往溝壑裡陷下去。
立刻,厚厚的雪塊漫天壓下那溝壑,一場小小的雪崩捲了一人一馬沉入了壑底。
「君玉……」
跟在後面的人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呼,飛奔上去,卻哪裡還來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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