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渝沒有作聲,朱丞相厲聲道,「那昏君根基未穩,現在卻逐步控制了北六省和福建一帶的兵力,如果我們不趁早剪除君玉,等她和孟元敬黨羽坐大,昏君再無顧慮,只怕我朱家抄家滅族之禍就在眼前。」
「那小子處處和我們作對,早就罪該萬死了。」朱剛在凳子上坐下又站起,猴子般的怪笑著,自從在石嵐妮的拍賣會上被君玉扔下台後,他一直對君玉恨之入骨。
朱渝冷冷地掃了他一眼,朱剛立刻閉上了嘴巴,卻幸災樂禍地擠了擠眼睛。
這是朱剛第一次見到父親如此責罵這位自小集萬般寵愛於一身的異母哥哥,只覺得心裡舒暢之極。
朱大公子死後一個多月,朱渝就出世了,朱丞相老來得子又剛剛經歷喪子之痛,所以,對朱渝的溺愛可想而知。為保證兒子的地位,在他的元配夫人死後不久,就將朱渝的生母立為正室夫人。尤其是朱渝在外大草原追逐赤金族大軍凱旋歸來後,朱丞相更是覺得面上增光,大讚自己的兒子第一次出征就少年英雄如此了得,於是,闔府滿門、遠親近戚對朱渝無不更加奉承、巴結。
雖同為丞相之子,但是一嫡一庶,加上朱剛的生母並不十分得丞相歡心,前幾天又因為一點小事得罪了朱渝的母親,被這位「母憑子貴」、一向刻薄的丞相夫人教訓了好幾句,朱剛的母親心裡有氣,無處洩,只好整天責罵這個只知道吃喝嫖賭的小兒子不爭氣,不給自己長臉。
連日下來,朱剛對這位兄長的嫉恨實在已經達到了頂點,見得他今天不但遭到父親痛責更被父親出耳光,只覺得出了口大大的悶氣,痛快無比。
朱丞相看著兒子嘴角的血跡,長長地歎息了一聲,這是他第一次動這個自己曾經引以為豪的兒子。他站起身,走到門口又停下腳步,沉聲道:「憑那畫當然指證不了君玉。我在意的也並非是失去蘭茜思那幅畫。我只怕你又走上你大哥的不歸路。你和河陽王女兒的婚事,我已經定下了,你什麼都不用管。至於那個君玉,我不管她是男是女,她都非死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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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雨方停,花枝微顫,盧凌的腳步太過匆匆,不小心碰到了一根橫出來的樹枝,露水濺了滿頭滿臉。
君玉正好從書房裡出來,忙道:「盧凌,什麼事情如此匆忙?」
盧凌大聲道:「我今天在酒樓裡見到了一名和我們有生意往來的商旅,他從青海過來,所帶的商隊被洗劫一空,好不容易逃得性命,他說赤金族已衝破西北守軍的封鎖,到達柴達木,西北守軍節節敗退……」
君玉點了點頭,心裡已經有了計較。果然,第二天,皇帝召見眾臣商議軍情,西北苦寒之地,即使朱丞相的嫡系將領也少有甘願請命者,加上現在西北守軍大潰退,更加無人願意冒此風險。因此,君玉剛一開口奏請,皇帝大喜,立刻獲准,急令兩日後領兵出征。
君玉悶在這空闊的帥府月餘,心緒十分煩亂,現在立刻來了精神,吩咐孫嘉和盧凌安排好一切,兩日後即刻動身。
出征的前一天,一大早,管家就報有訪客,卻正是秦小樓。秦小樓早年曾和孟元敬一起在西北軍中呆過一段時間,熟悉西北戰況,後因軍功,現在兵部任職。君玉見了他,十分高興,兩人暢談了千思書院別離後的一些情景,秦小樓又談起了自己對西北戰事的一些看法和建議,兩人直談到傍晚十分,君玉才親自送了秦小樓出來。
秦小樓正要告辭,忽然想起什麼似的,笑道:「對了,明天是朱渝和河陽王的女兒的訂婚之期,給你送了請柬罷?」
君玉笑道:「那倒要恭喜他了。」
秦小樓搖了搖頭,不以為然地道:「那小子從小和你不睦,想不到長大了還是這副德行,明知你在京城也不送請柬。如果元敬在的話,我們倒是可以好好聚聚。」
君玉笑笑,秦小樓告辭而去。
當夕陽的最後一抹餘暉完全消失在這京城的天空時,春末的空氣裡已經有了些微的熱氣。
帥府小巷的那棵巨大的柳樹下坐著一個人,似乎正在呆。
君玉信步走了過去,笑道:「朱渝,恭喜了。進去坐坐麼?」
朱渝抬起頭來:「你都不過把自己當作這府邸的一個過客,現在又何故假意相邀。」
「哈哈,在下福薄,也許在哪裡都只是過客而已。」
「你為什麼要主動請纓去那苦寒之極的西北戰場?」
「無論什麼戰場,總會需要人去的罷。」
朱渝盯著她,半晌:「你厭惡京城這個地方。你擔憂那什麼『博克多』的處境。所以你要離開。」
君玉冷冷地道:「朱渝,你這是什麼意思?。」
朱渝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她:「在『寒景園』你傷重不治,可是幾天後居然能夠安然無恙地從那秘道出來,除了唯一的佛牙,你告訴我,到底還有什麼起死回生的仙丹妙藥?」他冷笑一聲,繼續道:「當初我們都為情魔的『魔音』所迷,只有拓桑一人清醒,救下你性命。拓桑此等人物,又怎會再為這世上的其他任何女子寫下如許情詩。可是,他身為『博克多』,卻心繫紅塵,哪裡該是一個得道高僧的所為。」
君玉大聲道:「對,拓桑是因為救我而毀去了佛牙。可是,你太也小看拓桑了。」
朱渝冷笑一聲:「我有小看他麼?無論什麼理由,他都不該對『那女子』念念不忘。可笑昏君不下罪於他這個罪魁禍卻下令追殺別人,他才是罪該萬死。」
君玉沉聲道:「他是不是罪該萬死,並不由你下定論。」
朱渝並不回答,好一會兒才道:「你父親是孤兒。你母親是孤兒。你也是孤兒。對麼?」
「對,可是這又如何?」
朱渝笑了起來:「我父親正處處佈防千方百計要將你置之死地而後快;『千機門』那幫蠢豬和教徒為了他們所謂的穩定,更處心積慮地要殺了『那女子』斷絕『博克多』的念想——這個時刻,你居然要主動去西北。真是好極了,哈哈,也省得我再動手殺你……你父親是孤兒。你母親是孤兒。你也是孤兒。你沒有一個親人——」
朱渝狂聲大笑,眼裡卻滴出淚來:「甚至……甚至……你死了之後,都不會有人為你感到悲傷,更不會有人為你祭掃……」
君玉第一次看到他這個樣子,沉默了好一會兒才淡淡地道:「我若已死,又何需其他人為我悲傷甚至祭掃。」
朱渝猛地站了起來,拔足狂奔而去,奔了幾步,腳步踉蹌,幾乎跌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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