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學校,我才知道,鄒欽明他們當時不知道我到哪裡去了,三個人順著圍牆來回找了三趟都不見我的人影。他們沒領到火車票,進不了站.,他們估計我可能進了站,就乘車回校了。
他們一回到學校就投身到造反的行列。原來的代理團長周文之,在破四舊,立四新的革命中,已鬧出了點小名氣。所以,當正式團長和政委及一班領導披掛上陣,把從省城帶回的革命消息貼到縣城的大街小巷的時候,縣城就開鍋了。城區各單位、廠礦、學校被工作組打成反革命、黑幫、牛鬼蛇神的人,都紛紛找到我們「革命徹底」戰鬥團,希望幫助他們平反。
於是,我團的所有紅衛兵和城區三校的造反派聯合行動,兩百多人湧進縣委,強烈要求縣委書記木易山出來與群眾見面。不得已,終於木書記第一次面對造反派。他站在台階上像做報告一樣的說:「革命小將們,你們的革命行動我堅決支持。派工作組,我們是按照中央文件精神做的,至於所造成的錯誤,我們深表遺憾。現在還沒對任何個人做結論,請放心,我們一定會認真查實,有反必肅,有錯必糾。」
他的話音一落,跟隨在他周圍的幹部就熱烈地鼓掌。而不知道在何時走到造反派後面來的幾百名保皇派(過去工作組建立的城區各校的紅衛兵,他們被叫做保皇派。雖然他們的組織已不敢再活動了,但還是經常在寫支持工作組,支持木上好奇的人,他們也在後面鼓掌歡迎。還有的說,木書記的講話就是好。
然後,在眾人的簇擁下,木書記就消失在縣委大院了。胡團長和其他幾個戰鬥團的團長很氣憤,想去揪出木書記。鄒欽明卻說:「算了吧,今天他能承認派工作組是錯誤的,已經是一個很大的進步了。過幾天,我們所有的造反派一起開個會,再商量下一步的行動。」各位團長都說,也對,等我們準備好了再打他一個下馬威。
這次行動雖沒有多大的結果,但給長期封閉的縣城帶來了一線曙光。第二天,各戰鬥團都很誇張的報道了這次革命造反派的偉大勝利。運動中被工作組批鬥過的群眾信心大增,他們紛紛利用木書記的話,找批鬥過他們的工作組的人平反。
可是,沒有一個受害者得到滿意的答覆。他們投訴無門,只得四處求造反派的人幫助他們。我回到學校後,團裡就安排我門宣傳部專門接待他們,每天都有很多人來哭訴他們的冤屈。
記得有母女倆找到我們團部時,母親累得氣喘吁吁的。老太婆說,你們高中校真是高,就是爬我也要爬上山來求你們革命造反派幫我女兒申冤。這時,我才注意到她的女兒長得非常白淨漂亮。然後就是她的女兒於蓮講訴她被他們川劇團團長*,而工作組不但沒給她伸腰,反而說她是破鞋,是作風敗壞,後被劇團開除。我們宣傳部秘書的周雯雯記錄下來後,還很關切的把她母女倆送出團部。
我們還接待了縣印刷長的一個被工作組打成叛國分子的伍成雨。他一進我們團部,我們團部就熱鬧非常。他說:「過去我在朝鮮戰場上,因執行任務與部隊長生衝突,造成誤會,因而被迫害。後來,我兩次越獄,三次上訪,才給我平了反。今天,工作組又把我過去的事情拿出來說,莫名其妙地給我戴上一頂叛國分子的帽子。我相信黨、**是不會冤枉一個好人的,但沒有各位紅衛兵小將的幫助,我的冤屈,不知到多久能得到平反。所以,我才跑來向你們求助。」
後來,他還說:「朝鮮戰場我都走過來了,我還怕你幾個臭工作組的人嗎?大不了,我再越幾次獄,跑到北京上訪幾次,你工作組的人也會乖乖地給我平反。
最後,他還讚揚我們的組織是龍門縣最革命的組織,他代表他們廠幾十個職工堅決要求參加我們組織。鄒欽明回答他說:「最好你們成立一個工人自己的組織,我們全力幫助你們,明天叫我們的組織部長鄭滔協助你們。要盡快把自己的組織建立起來,只有團結所有工人,才有戰勝修正主義及走資派的力量。你的冤案,我們盡全力幫助你平反。」
自此,我們的所有戰士幾乎每天都出動,去幫來訪者找工作組,找縣委宣傳部談判,但都是以失敗告終。他們的理由很簡單:這是運動初期,誰也沒經驗,對受批判的人也沒有做結論,希望受到衝擊的同志理解。
後來,聽說工作組不僅給批判過的人整有上報材料,而且給我們每個學生都有一份文革中的鑒定,這個鑒定直接影響著明年或以後的高考。聽到這個消息後,很多人都不放心,都想看看工作組給自己寫了些什麼。於是,在一天晚上,有人大喊一聲「快去看黑材料啊,看到就給他燒掉算了,狗日工作組的太可惡了」,很多人就跟著跑去。
我們一行人大概有三四十個,被熟悉地方的人帶進縣組織部的檔案室。檔案管理員是一個斷了右手的中年男子,他堅決否認給我們學生整過材料。有人說我們只是想看看,如果沒有什麼,我們會原封不動的歸還。
雙方就在有材料和沒有上爭論不休,外面的人越聚越多。有人不耐煩了,就上去拖管理員。一個省城來的造反派就說:「你們龍門縣的人太溫柔了,打死他***!」說完就給了他一耳光,管理員就用身子擋住文件櫃,準備死守。突然,人群中跑出幾個人把管理員拽開,準備用磚頭砸鎖。
正在這時,鄧德士不知什麼時候領著一幫人衝到門口喊叫:「不准打人!要文鬥,不要武鬥。」
被激怒了的群眾就回頭罵:「你***保皇狗兒站過來看看誰在打人?我們高中同學的黑材料就是你這隻狗整的。」
有幾個人就出去抓鄧德士,誰知鄧德士身後冒出了很多人,還有一些工人和農民。
正在雙方怒目相視,劍拔弩張之時,管理員拿出鑰匙叫同學們自己開文件櫃,這才平息了這場風波。
文件櫃打開了,同學們迫不及待地搜尋,但一無所獲。文件櫃裡只有一堆龍門縣一中學生的檔案材料,大家就散了。出門時,鄧德士還很得意地嘲笑說:「哪有什麼材料,做賊心虛。」
有個不怕事的人就罵道:「你給老子等著!總有一天要給你算賬的。」
第二天,以鄧德士為團長的「遠征軍」戰鬥團成立了。這個團很龐大,有四五百人。一部分是城區各校原紅衛兵大隊部的的人,一部分是街道和各單位的積極分子,還有一部分是城區的農民。據說,各區都有他們的分團,人員組成也和總團一樣。
得知這個消息後,伍成雨氣得很。他風急火燎地跑來告訴我們說:「明明遠征軍就是縣委組織的對付革命造反派的保皇兵,聽說有人看到縣委組織部長進出他們團部。」並邀請我們去參與他們第二天的成立大會。
於是,就在遠征軍成立的第二天,以伍成雨為團長的「龍門工人造反兵團」也成立了,也有四五百人。這些工人很齊心,兵團成立的當天晚上,他們圍繞城區遊行了三圈。他們的口號聲「打倒黨內一切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誓將偉大的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進行到底」響徹了龍門縣城。
又過了幾天,在鄒欽明的提議下,城區所有造反派的頭頭都匯聚在我們的團部,召開商討會,大概有二十多個人參加,其中還有兩個省城來串聯的造反派代表。
會議討論通過了今後的行動目標:一、堅決為運動初期被工作組打成反革命、壞分子、牛鬼蛇神等的革命群眾喊冤叫屈,要求縣委宣傳部為他們平反。
二、一定要徹底揭穿遠征軍的假革命真保皇的反革命嘴臉,使龍門縣的無產階文化大革命得到正常的開展。
三、雖然大家都認為縣委書記木易山出身好,經過調查沒有重大歷史和政治問題,不屬於這次運動打倒的對象,但所執行的劉鄧修正主義路線必須徹底清算。因此也要和全國的革命形式同步,提出「打倒木易山,解放龍門縣!」的口號,才能使龍門縣的革命群眾有信心對他們執行的錯誤路線進行批判,才能充分動龍門縣的革命群眾。
會議結束後,當天,龍門縣的大街小巷、機關、廠礦和學校都貼滿了「打倒木易山,解放龍門縣!」的大幅標語和大字報。
龍門縣城被這口號震動了。受害者感到平反有希望,造反派覺得龍門縣的革命形式大好,保守者覺得這就是反革命口號。因此,很多人為此與別人產生爭論,甚至有的家庭裡,夫妻之間,父子之間都因觀點不同而爭得面紅耳赤的,可謂真正的觸及了人們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