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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騰世紀 第8章 不怕死的父親 文 / 中國記憶

    在1959年下半年,到我們讀小學六年級時,我們學校新來了兩個代課教師。這兩個老師都是當年龍門第一中學高中畢業的學生,他們高考落榜,被安排到我們學校代課。學校把這兩個文憑最高,但無教學經驗的老師安排到我們班上。吳志鵬老師教我們的算術課兼班主任,熊光明老師教我們的語文課。

    他倆一來,就改變了過去我們班死氣沉沉的樣子,頓時課堂活躍了起來。

    班主任吳老師也不再像辜老師那樣板著臉孔教訓人,整天樂呵呵的。學校分派的勞動任務,大家搶著幹,次次受表揚。上他的數學課時,他老愛用比喻。比如說講分數,他說,你媽有一個蘋果要分給你們兩姊妹吃,一人就得二分之一,我們把切蘋果的刀用一條線來表示,我們規定它叫分數線,分數線上寫1來表示蘋果的數字,分數線下寫2來表示你們兩姊妹。每人得到半邊蘋果,寫出來就是1/2,讀作二分之一。同樣,你們有三姊妹,一人就得三分之一。大家一下就明白了,而且,也會寫會記。同學們都喜歡回答他的問題,爭著到黑板上去做題,哪怕是做不起,也非常高興,因為吳老師會幫助你分析錯誤原因,絕不諷刺挖苦你,不知不覺的你就會做題了。

    語文老師熊光明上課時,總愛給我們講故事,尤其是在講成語時,就講一個成語故事。成語好記,意思也懂了,用起來就容易了。那時,正是全國推廣拼音的時期。他把拼音的來龍去脈講得清清楚楚,透透徹徹。到現在我都還記得那時拼讀窩(o)時,大都愛說豬窩窩。

    雖然這年是最困難,肚子餓得最慘的一年,但有這兩個老師和我們一起,我們也過得很快樂。

    這年遭遇幾十年來不遇的天旱,紅苕地裡爬滿了蟲,紅苕葉被蟲吃光了,挖出的蟲蠶比紅苕都多。大人們就在山坡上拾些柴火,把蟲蠶放到火裡燒,燒熟後就狼吞虎嚥地吃。

    水稻減產,交國家公糧都不夠。公共食堂就只得用瓜菜為主食,一點菜和著紅苕煮的湯,也只能由炊事員掌勺分給各家。記得最清楚的是食堂管理員吳有木天天念叨的,每人每天定量紅薯5兩4錢8。5兩4錢8,刻骨銘心,至今難忘。但那5兩4錢8紅薯,卻是我們的命根子,那時,如果沒有它,我們都會餓死。

    到了公元196o年的栽秧季節,正是我們準備考初中的日子(那時一個班平均能有一兩個人能考上初中,不是現在這樣人人能讀初中的),我們的婦女大隊長又來關注我了,她親點我和鄒元安哥放下書包去栽秧。

    我們班我是學習委員,鄒元安哥是班長,等於班委會解散。我那時個子矮小,推不動秧盆,我們的現場總指揮劉會計就安排大力士呂法公幫我拿秧盆,等於給我配了一個助理。

    直到有一天中午快吃飯時,我暈倒在田里,呂助理把我背到田坎上為止,一共戰鬥了15天。好心的劉會計叫我下午回去上課,但還是叫我在栽秧組吃午飯,因為栽秧組吃的是貴族伙食——豌豆稀飯。我受寵若驚,至今都還忘不了我們的劉會計。

    似乎劉會計很喜歡我,因為在栽秧比賽時,我恰遇到沒有水的田邊。口令出到比賽結束,我的腳就在那裡與旱田搏鬥,並沒有栽多少株秧子。可公佈結果時,卻是我和鄒元安哥兩人獲勝,當晚領到獎金五角錢。我倆第二天到區上比賽卻無功而返,但也領到了參賽費四角五分錢。我有了這筆錢,當時不知道有多高興。我在大隊代銷店買了一根帆布皮帶,還剩下幾角錢,我給了母親買針線用。

    我終於又回到了學校,回到了緊張複習應考的課堂,比鄒元安哥早了整1o天插秧的農活忙完後,公共食堂的紅薯吃完了,小麥豌豆還沒成熟,就吃紅苕葉、老蓮花白葉。許多人出現水腫,就住到大隊臨時醫院。醫生給他們吃一些油枯和點米,熬成粥吃,不幾天水腫就好了,可出院後幾天又腫了。後來大隊也沒辦法管了,因為水腫病人太多了。公共食堂也停業了,叫自家想辦開伙。於是人們又找回自己交上去的鍋盆碗缽,找不到的就用爛瓦罐做鍋,找些老菜葉、野菜、樹皮之類煮熟吃。記得鄒元安哥的爺爺因吃糠拉不出屎,叫他用手幫他爺爺摳。還有人滿山遍野捉老鼠、蛇、癩蛤蟆、蝙蝠等凡能捉到的動物,放在火裡燒熟就狼吞虎嚥地吃下,甚至還有吃「觀音土」的。但還是解決不了問題,這時就開始餓死人了。開初,三天兩頭死一個,後來每天都有一個兩個人去見閻王爺。那時偏偏我父親又從煉鋼廠回來了,他是我們家最先得水腫病的人。眼看著我家過去幾年的干紅苕籐、乾菜葉都吃完了,我和四姐就拿著鐮刀遍山遍野地挖野菜,找野紅苕回家充飢。那時幾顆胡豆、豌豆之類的就能解決一頓伙食。我那時愛做同樣的夢——不是檢到一顆碗豆,就是檢到一顆綠豆,它門總是很大,有碗那麼大,可當我笑醒時,什麼都不見了,只聽得肚子在呱呱叫。學校也找不到學生讀書,只得放假了。一天,隊長鄒如石叫大家到公共食堂開會,他說明天上級領導要來檢查,大家要煮最好的東西端到食堂裡吃,不准說公共食堂沒開伙的事,誰出錯誰負責。可到了第二天中午吃飯時,我父親好像故意做的一樣,端著一碗乾紅苕葉在食堂桌上慢慢的咀嚼。

    一會,果然有兩個幹部模樣的人朝食堂走來,隊長叫我父親趕快進屋藏起來,可父親就是不走。正說著時,幹部模樣的人就到了,於是父親就接受了幹部的採訪。

    幹部說:「大爺,你吃的啥?」

    父親說:「吃的幾年前餵牛用的干紅薯籐。」

    幹部說:「能吃嗎?」

    父親說:「就連這個都吃完了。」

    幹部說:「公共食堂沒給你們吃的嗎?」

    父親說:「公共食堂一個月沒開伙了,已經餓死二十多個人了。」

    幹部不再說話,很不高興地走了。

    隊長走過來罵我父親:「你闖禍了,看你怎麼死法。」

    父親說「遲死不如早死,一人做事一人當。」然後氣沖沖的回了家。

    可是到了第二天也沒什麼事,到第三天就聽說國家放貸糧了,每人每天一斤谷子。第四天公共食堂又開伙了,炊事員把谷子用大磨磨成面和著菜葉煮成糊,再用勺分到各家,雖然谷糠有點卡喉嚨,但大家覺得也很香。我爺爺喝下菜糊糊後說:「這下我們餓不死了,還是黨好啊,舊社會遇到天災就只有等死。」

    至到小麥豌豆收割後,國家才停止了放貸糧,但小麥豌豆都因種得過密,並且沒有勞動力去管理,沒有多大收成,人們又依靠瓜菜過日子了,所幸的是再沒有人被餓死了。

    雖然公共食堂沒有多少麵粉吃,但我們六年紀的學生因為要升學,大隊就配給每個學生每天一斤麵粉。而且還規定我們在學校住,寢室是過去王文家的廂房。那房已分給一家農民了,就叫他讓出兩間,男女生各一間,還把他的廚房也給了我們。我們的床是用農民的竹子捆綁成的大鋪,各人拿著從家裡拿來的被子和蓆子,往上一放,就開始做升學夢了。

    看來,那時的農村幹部也懂得抓教育。

    我班只有28個學生,2o個男生,8個女生……當時鄒元安哥是班長,當管理員,管理糧食。每天下午下課後,他就和文娛委員吳蓉蓉一起到大隊面坊背回我們班一天的麵粉,然後再由我班的大女生輪流煮飯。

    有天上午快放學時,一股燒饃味被微風吹到了教室,跟我們的菜糊糊味道大不一樣。正在大家盡情地做深呼吸享用這香味時,調皮蛋劉怪怪和瘸子陳明明給老師請假出教室去了。不一會,他倆就得意洋洋地拿著用南瓜葉包著燒好的饃,在教室門口大喊:「大家來看火燒粑﹗」

    同學們馬上就知道有人偷麵粉做火燒耙吃,於是教室亂作一團。鄒元安趕快到辦公室請來了吳老師,吳老師走到教室門口大喊一聲:「幹什麼?」

    同學們一個個就嚇得目瞪口呆的。然後他說:是鄰居老大娘燒在我們的灶裡的,不好好上課,就滾回家勞動。風波雖然平息了,但大家還是知道是那天煮飯的文娛委員吳蓉蓉幹的事。後來越鬧越凶,劉怪怪還給吳蓉蓉取了個「火燒粑」的綽號,至到吳蓉蓉長大嫁人當了奶奶後,同學們都還記得她有個綽號叫「火燒粑」。

    其實,我非常喜歡吳容容。在困難時期,大多數的女孩都面黃肌瘦,而她卻皮膚紅潤,眼睛黑而亮,一看到她,就有一種春暖花開的感覺。我從未在人前人後叫過她一句「火燒耙」,只可惜我是一個不起眼的小不點,她從來都不和我開玩笑,只有在遇到問題時,才很嚴肅地問我。

    雖然火燒粑事件被我們班主任吳老師很輕易地就擺平了,但是,可把我害苦了,因為班主任把鄒元安的伙食團長換給了我。我的力氣很小,於是,到面坊領取我班的28斤麵粉,又給我配了個助理。最令我倒胃口的是,調皮蛋劉怪怪是我的助理,而不再是吳蓉蓉。幸好,鄒元安哥和我關係好,麵粉拿回後,他總是來幫忙,把同學們每頓要吃的分好,只叫吳蓉蓉和吳金花(班主任又叫吳金花參與管理)去給女生們分配任務就行了。

    後來,我和鄒元安哥都考上了初中。我班是那年全區13個完小中考得最好的班級,28人參考,7人考中。這是我們龍門小學的驕傲,也是龍門大隊重視教育的成果,我們的兩位老師因此而轉為正式公辦教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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