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事?
在回府邸的路上,明月心中忐忑暗忖。他有一門婚事麼,是什麼時候的事情,對方又是誰呢?就在他陷入沉思的時候,明夏突然一拉馬繩,停了下來。原是前方迤邐而來一行人,男丁們錦紅長衫,女婢們薄羅紗衣,一看就是富貴人家的下人。而人行當中,有一輛徐徐駕行的馬車,那車通體朱紅,裝飾華美。繡著牡丹細紋的簾幕因為顛簸而一起一伏,馬車裡的人半邊衣裳也若隱若現。
明月心忖,是哪家的小姐,排場還真不小。
明夏已經一馬當先的跳下來,上前一問。
「車裡的,可是洛家小姐?」
車前一面容清秀的丫鬟點了點頭,回道:「是,是我們家小姐。公子是?」
「祁家長公子,祁明夏。」
這話可不是祁明夏說的而是帷幕裡一聲音俏麗的女子所言。她搶了祁明夏的台詞後,笑吟吟的掀開簾子,鑽了出來。長裙曳地,那身下的丫鬟攙了她跳下馬車。
這女子長的美貌動人,一顰一笑間均能撩獲人心。明月定睛一看,這分明就是……
洛羽晴!?
「原來是明夏將軍,我正要去貴府拜訪呢,沒想到半路上就碰上你了,當真是巧。」女子嬌俏大膽,笑吟吟的仰頭看明夏。祁明夏說:「什麼風把洛大小姐吹我們府上了?」
「沒呀,我就是待在家悶的慌,出來走走。聽說貴府的後花園,天下一絕,就特來觀摩觀摩了!」她佯裝無意的踱了幾步,嘴上輕描淡寫的說著,眼睛卻時不時的往明夏身後瞟去。她先是看見的祁燁,眨巴眨巴眼後,又瞥向明月。明月見她神色裡考量的成分居多,甚是疑惑。
「敢問這兩位是?」
洛羽晴一問,明夏轉過身來,『噢』了一聲說:「這位是我堂兄,名聲在外,洛小姐應該聽過。」
「是神醫嘛!」
洛羽晴忙不迭一點頭,繼而一改調皮的舉止,衝著祁燁恭敬作揖。「素聞隱城山外,住了一位神醫,救人無數。今日能一睹本尊,小女子榮幸之極。」祁燁負手而立,只笑笑,不說場面話。
「那這位……?」
洛羽晴目光似無意,卻又有意的望向明月。明月身子一震,不知如何做答。
「這是我二弟,祁明月。」
明夏剛一說完,洛羽晴的臉上就掩不住刻著兩個字——果然。她嘴角上翹,目光深邃的凝視明月。明月突然有一種極為不好的預感,他忙撇過視線,佯裝看不見她**裸的注視。此時,祁明夏說:「不要再在府外站著了,大家進去吧,爹娘見這麼多人來了,可要高興壞了。」
「嗯。」
祁燁點頭,跟著明夏走。明月也快步跟了上去,洛羽晴則在他離身的一瞬,抿嘴詭譎一笑,隨即也邁開步子。只是,當人們魚貫而入時,卻沒有人覺站在那一排洛府奴群中,有一個梳著單髻的女子,稍顯突兀。她面容清秀,肌似凝脂,一雙眸子總是好奇的左顧右盼。
祁家府邸綠蔭環繞,古樸典雅,沒有一絲一毫的張揚顯擺。祁明月喜歡這裡,行走在長廊裡,黃鶯輕啼流水潺潺,讓他心曠神怡。只是身後尾隨著的女子,卻讓他如芒在背。時時刻刻,他都能感覺到她古怪的眼神,始終不離的盯著自己。
府上難得這麼熱鬧,明夏進了大堂時,一對年過半百的男女正一臉笑意的迎上來。他們一眼便瞅見了明月,婦女上前拉過明月的手,上下打量起他。「兩月未見,我的月兒可又俊朗了許多。」
婦女是長生面孔,明月沒有看過。她慈眉善目,體態微福,瞧上去只是一個普通的婦人。但從她的言行舉止來看,似乎是自己的娘。明月本還不知如何面對,一見並不是印象中的那個女人,倒鬆下一口氣。
此時留著長鬚的男子也走了過來,衝著祁燁說:「月兒從小身子不好,送去讓祁燁照料,我們省心了,燁兒倒要費心了,哈哈!」祁燁擺手,只說:「月的身子也不是大毛病,倒是這幾年他總當我的下手,委屈了他才是。」
「都是一家人,就不說容套話了。爹,娘,你看誰來了。」祁明夏打斷他們的話,側身一讓,把眾人的視線引向他身後。洛羽晴這才上前來,畢恭畢敬的作揖:「羽晴拜見祁老爺,祁夫人!」
好一個大家閨秀的風範,洛羽晴的大方得體讓人眼前一亮。
祁家二老一愣,旋即笑起來,那婦人上前扶正羽晴的身子,說:「今天是個什麼好日子呀,兒子回來了,連洛小姐也登門造訪。我呀,今天可要開心死咯!」她笑的合不攏嘴,拉著羽晴往裡走,一邊還吩咐:「來,給洛家小姐上座,斟茶!」
奴僕們聽了紛紛忙活去了。
眾人坐定時,大廳內和樂融融。祁家二老與洛羽晴有說有笑,言語間,明月聽出洛家與自家的關係,當真非比尋常。特別是祁夫人,瞧著洛羽晴的臉,像是在看自家媳婦一般。想到此處,明月心中一驚,不好的預感又四下瀰散開。此刻,他身旁坐著的是祁明夏,他瞟了明夏一眼,繼而微微張嘴說:「哥哥,娘親她對這洛家小姐,可不一般呀。」祁明夏聽的不是很認真,隨口說到:「那自然是不一般了,再過些日子,可都是一家人了。」
祁明月一驚,俊眸微瞠,他掩蓋住語氣中的急切,又問:「你的意思……」
明夏這才轉過臉來,見明月一臉驚愕,他反而拍拍他的肩膀說:「不必驚訝,先前和你說,爹娘正準備你的婚事。這婚事呀,就是你與洛家小姐的婚事。」
「什麼!?」
宛如晴天霹靂,明月驚的合不攏嘴。他黑眸驚詫的望向洛羽晴,而洛羽晴也仿似感知到什麼一般,瞥了一眼明月。那神情意味深長,明月看著,心中像堵了一塊石頭一般。他不清楚這是什麼狀況,或許他腦子裡的一切過往都只是一場夢。而現在的林林總總,才是真實。他也承認,他喜歡現在這樣其樂融融的場景,但他並不想娶洛羽晴!
「我已與你爹爹商討過了,婚期就定在下個月的初八。」祁老爺撫鬚說來,洛羽晴嬌羞一笑,也說:「爹爹也和我說過了,今日也是我心急,因為從未見過月公子的本尊,今日聽說他要回府,所以才魯莽造訪。二老不要覺得羽晴冒昧才是。」
「哪裡會,看看是應該的。我們家月兒呀,性子好,溫和,就是打小身子虛弱,不過現在強壯多了。哎,我做娘的能看著他如今娶妻,心裡真的特別開心。」
……
…………
望著眾人喜逐顏開的模樣,明月不忍生生打斷。但他另藏心事的待在這裡,卻如坐針氈,終於他一握拳頭,突兀的站了起身。他起身的太過突然,眾人紛紛側目。他有些尷尬,只說:「我胸有些悶,出去走走。」
說罷,便逃一般的走出了大堂。
離去時,背影依舊鎖在洛羽晴一雙美瞳中。
明月頭腦熱,他大步流星的穿過長廊,毫無目的在偌大府邸奔走。終於他停了下來,有些頹然的坐在後花園的石亭中。他思緒很亂,從今早醒來,一切的一切讓他混亂不堪。撇去洛羽晴即將成為他妻子這一段,這個世界當真令他憧憬不已。
就在祁明月煩躁不堪的時候,石亭旁的花叢中忽然窸窸窣窣的一陣聲響。明月是個性子警覺的人,他一拍石桌,怒道:「誰!?」
花叢中的人兒顯然被這聲呵斥所震懾,嚇的一動不動。明月一挑眉,站起身上前撥開花叢。
「是誰躲在那!?」
隨著衣袖把花叢一撥,煙白色的羅裙飄入眼中。女子蹲下的身子徐徐站起,手裡還捧著一懷的白色花朵。她梳著單髻,碎零碎的飄蕩在耳際,澄清的眸子印著藍天白雲,通透的宛如一塊羊脂白玉。
男子完全震驚了。
他沒有想過,他怒氣沖沖的一撥,卻撩開了心中最隱疾的地方。
那裡藏著一個人。
一個這個世界,迄今為止,唯一缺少的人。
「芊……澤……」
明月脫口而出。
「咦?」
女子有些錯愕。
「你……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芊澤手捧鮮花,清秀的臉頰半壁疑惑,半壁錯愕。明月還未從震驚中緩出,他不由自主的伸出手去,像要觸碰芊澤。就彷彿,要確認她是否是真的一樣。但他手還未碰著,芊澤就駭的連連後退,手裡的花也撒了一地。
「請……請公子自重!」
她不認識自己。
明月眸光一黯,他想起來了,這個世界裡所有的一切都和記憶中不一樣。但是,她不認識自己,不更好麼?她沒有那段,他是個妖妃的記憶。沒有那些他骯髒不堪,渾濁昏暗的記憶。
在這裡,他和她初識,他只是個翩翩少年郎。
「我不是想碰你。」
「咦?」
芊澤眨眨眼,抬目望著明月,他眉眼輕彎,如新月皎亮。
「我也不是喊你。」
他又說。
「啊?」
芊澤完全懵了。
「我是喊你手裡的花,這花叫芊澤。」他蹲下身,拾起地上白色的花朵,拈起一朵在鼻下輕嗅。「我只是想從你懷裡取一朵。」
芊澤聽罷,臉刷的就紅到了耳朵根。看樣子,她完全誤會了明月的意圖,以為他要輕薄自己。明月瞥了一眼不知所措的芊澤,印象中,芊澤就是這個樣子。單純,膽小,又好騙。
「你也叫芊澤麼?」
明月佯裝無意的問。女孩點點頭,尷尬的站在原地,明月又說:「這是祁府的後花園,花也是你亂采的?」他進一步恐嚇,芊澤臉色從紅到青,她結結巴巴的說:「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看這花好看……」
「你是祁府的人?」
「不……不是,我是洛……我是洛府的奴婢。」她頭低的更下,聲若細蚊。祁明月一瞇眼,洛家的奴婢。想起洛家,他又想起了自己和洛羽晴的婚事。如今他遇見了芊澤,卻又是洛府的奴婢。這是不是在跟他開玩笑。
「你不必如此拘束,來,花送你。」
他把手裡的芊澤花又遞回給芊澤。芊澤抬目,不敢去接,然而看著祁明月出塵的輕笑時,卻呆了。她從來沒看過這麼好看的男子,就像從畫裡面跳出來的一般。他生氣的時候,只覺得俊冷異常,笑起來卻想不到這般陽光明媚,讓人挪不開視線。
芊澤待在原地,愣愣的盯著明月。
明月噗嗤一下笑出來。
「你這般看著一個陌生男人,可要讓人誤會了。小姐,請自重哦!」
以牙還牙,明月揶揄芊澤。芊澤被他笑,臉上又氣又窘,一個字也說不來。
「我……我……」
「你什麼?」
「你……你……」
芊澤咬著下唇。
「我,我什麼?」
明月彷彿在重溫與芊澤的時光,那樣嬌柔,美好的女子。
「你,你個流氓!」
芊澤突然吼了出口。明月一驚,定在原地不動。曾幾何時,記憶中,她也這樣被自己揶揄,喚自己流氓。他以為這一切都不會回來了,他以為這一切都會隨著時間風蝕,消失殆盡。可現在,她卻活生生的還在這裡。
芊澤以為自己罵他流氓,十有**要死定了。她懊悔的低下頭,等待宣判,卻不料一個黑影突然撲向自己,下一秒後,她竟然結結實實的被人抱在懷裡。
幾乎是一種撞擊似的擁抱。
明月摟住芊澤,拚命的,用力的抱住她。他把俊龐伏在她香頸間,嗅她真實清幽的香味。
這是真的……
芊澤……
我抱到你了……
懷裡的人兒顯然不嚇的不輕,他怎……怎麼突然!芊澤想反抗,但耳邊卻聽見男子反覆低吟:「芊澤……芊澤……芊澤……」
一聲又一聲,從心底出的呼喚。這呼喚聲讓芊澤恍惚,讓她沒有絲毫的力量去推開他的身體。於是,她就這麼溫柔的,乖恬的任由他擁著,抱著。無數溫暖的感覺,包圍了她。
而就在祁明月緊緊擁著芊澤的時候,不遠處一道黑影正轉過身去。那人收回了視線,靜悄悄的離開,拖曳在地的長裙卻曝露了她的身份。
初一是個好天氣,府邸上上下下都忙的熱火朝天。大紅燈籠,錦繡綢緞鋪天蓋地的佈置了起來,祁府上上下下都歡欣鼓舞。只有一個人,他的臉色至始至終都沒有好過。屋子裡祁明月對桌上的新郎喜服,睬也不睬,只兀自呆。
『吱呀』一聲,門被推開了。
身材頎長的男子走了進來,他長披肩,俊美非凡。
「是你。」
明月看著祁燁。
祁燁靜靜的走到他身邊,說:「整個祁家都是紅色的,只有這間屋子是黑色的。月,你在想什麼呢?」
明月抬起眼睛盯著祁燁。他想,在這個世界裡,祁燁秘識芊澤。那自己可不可以當作,芊澤不是他的?但明月還是試探的問:「燁,你可有真心喜歡的人?」
祁燁被他突如其來的一問所懵,他愣了愣後笑道:「有啊……」
「有?」
「嗯,山上石屋裡,所有的草藥都是我喜歡的人。」
明月聽罷哭笑不得。祁燁卻把話拐回來,問:「你哥哥見你悶不開心,差我來問你怎麼了,你得說幾句讓我好交差。」
明月見是明夏讓他來的,就知道這幾日他的鬱悶令他擔憂了。明月緘默了一刻,說到:「我不想娶洛家小姐。」
「為什麼?」
祁燁滿是疑惑。
「我不喜歡她。」
明月簡單扼要的回答。祁燁一愣,沉默了須臾說:「這不是由得你的。你爹娘為你安排的,自是最好的。洛家小姐是個好姑娘,你應該好好待她。」
明夏聽罷,卻苦笑。他仰起臉看著這個與自己印象中截然不同的祁燁,說:「燁,在我昏迷的時候,我做了一個很長的夢。我夢見一切的一切都跟現在是相反的。我夢見我與明夏骨肉分離,不能相認。我夢見你殺了許多許多人而不是救人。」
「在那個世界裡,我也不是現在這個樣子……」
「月……?」
祁燁被明月的嚴肅所震懾,但旋即他有釋然一笑,拍拍他的肩膀:「那都只是個夢而已,夢不過只是夢。」
「是呀,是個夢。」
明月點點頭,又說:「燁,我想說,在夢裡,我有一個東西,始終都得不到。因為,我無法去得到,無法去愛她。」他瞇眼,心疼的說道,「可是在這裡,我不能再由所謂的命運安排了。我想去爭取。」
「月?」
祁燁似懂非懂。
「在這裡,我比你先遇見她。」
明月挑眉,突然有了一抹笑意。
「在這裡,我有權利去愛她。」
祁燁被明月說的雲裡霧裡,明月卻露出狡黠的神情,「所以,燁哥哥你,不會怪我的對不對?」
「我怪你什麼?」
「那就好。」
明月突然站起來,大步流星的往屋外走去。祁燁在身後喊:「你去哪?」
明月卻已走了好遠,聲音高昂的回答:
「洛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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