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燁感到腳底被磕著,他挪開腳,狐疑的下望,芊澤卻突地一喊:「皇上!」
他的目光繼而又轉了上來。
芊澤喊罷,竟投懷送抱,撲了上去。祁燁大驚,鳳眸驚愕的俯視她,她摟著他的腰,氣喘吁吁的靠在他胸膛。
「你怎麼了?」祁燁蹙了蹙眉,輕問。芊澤不知怎生回答,便又使力擁的更緊,男子感到腰上力道的加深,嘴角不自覺的勾起一抹淺笑。他俯下身,雙臂圈過她,說:「朕好高興。」
他嗅她隙間的馨香,戀戀不捨的在她耳邊輕語:「芊澤,朕想你,好想你。」
祁燁的吻循序而下,攫住她柔美嫩滑的櫻唇,他大手撫上她香滑的頸部,開始攻城掠地。芊澤身子一僵,抬起手來欲要推拒,但轉瞬她亦想起了自己的處境,竟沒有使力了。祁燁半闔的黑眸裡,閃過一絲詭譎的光芒,這一個些小的變化,亦沒有逃脫他的眸底。
夜,溫軟漫長。
白衣女子置鏡而坐,花容月貌映在銅鏡裡,竟生出一絲憔悴。她噙著嘴畔的笑意,若有似無的低吟。她說些什麼,旁邊的人兒也聽不清,只是感覺到她週身令人不寒而慄的氣息。她的身下,是一張又一張字跡密麻的紙張,她定神看了看,說到:
「是時候了……」
她身後的丫鬟一抖,硬著嗓子回到:「是,是。」
白衣女子感覺到她的一絲懼意,回過螓,光彩流溢的笑道:「怎麼,你怕了?」
「不怕,奴婢不怕,娘娘叫奴婢做什麼,奴婢都不會怕。」
那婢女跪下身,連連磕頭。白衣女子甚是滿意的瞇著眼,又提筆寫了一行字,裝在信封裡,吩咐道:「這信交給你,你得把她如期約來。」
婢女顫顫巍巍的接過信封,杏眸斜睨了一眼女子的表情。她咬了咬唇,把信收了入懷,繼而重重點頭。
「是,娘娘,奴婢知道該怎麼辦了。」
那人蹣跚起身,惴惴不安的揣著信,匆匆出門。寂寂空殿裡,有涼風肆意噓過,那一襲素白裙裳的人兒,又對鏡望了望,她伸出纖細的柔荑,把梳妝櫃的第一個抽屜打開,取出那似血的琉璃瓶。
這瓶本是透明,似血是因為那瓶中的液體。她癡癡望著那瓶子,笑意闌珊,皓腕晃了晃,見那猩紅在瓶內打轉,她才花枝亂顫的霍然大笑。笑聲響徹殿內,分外猙獰。
「就還差一樣了……」
她喃喃說到。
而與此同時的傾澤宮,芊澤倦意十足的躲在被窩裡,小珺在旁呈了一碗紅棗銀耳粥,瓷勺挑動,遞了一口給芊澤。她近日來受寒,咳嗽的厲害,太醫說是血虛,才命人做了藥食調適。皇帝憂心,便遣了一干奴婢供她差遣,芊澤卻只要小珺。
「小珺,我已派人把你出宮的事,說好了。」芊澤半闔著眼,緩緩弱弱的說。小珺一頓,神色閃爍。芊澤卻笑道:
「別覺得虧欠什麼,是我虧欠了小珺。以後你嫁出去,我給你多添些嫁妝,在婆家那邊就不會受氣。」
芊澤說時,仿似用了生離死別的語氣。小珺聽著聽著,雙眸泛紅,連遞勺的動作也僵硬起來。
芊澤喟然一歎,眺目望向窗外。窸窸窣窣的枝葉搖曳聲,宣告著寒冬臘月的臨近。十二月,十二月,再過半月她就能有機會了。這些日子來,她沒有再抗逆祁燁,乖恬的像只孱弱的小綿羊。她是想麻痺他,讓他以為自己歸順了他,然,她不過是給自己的逃脫,增添機會罷了。
粥喝完了後,懶意綿綿的芊澤便窩進了被子裡,開始入睡。小珺掖好了被角,遂亦退出了寢殿。夜裡風聲肆起,敲擊在窗欞之上,鏗鏘作響。芊澤迷迷糊糊的聽見那窗戶上的敲擊聲,愈演愈烈,根本不再像是風聲所為。
她驀然睜目,日光投向那窗戶。
風聲有一瞬的停歇,但那敲擊聲卻依時響起。
果真有人!
芊澤披衣起身,趨步走來,那窗外的人兒敲的雖響,節奏卻小心翼翼,芊澤輕問:「是誰?」
那頭一頓,傳來飄飄渺渺的聲音:「芊姐姐。」
是小苑!
芊澤趕忙推開窗戶,見小苑杵在草叢之中,身影陰暗稀薄。她拋掉手中的石子,對著芊澤抬手,芊澤忙不迭的爬了下去,激動的握著她的手:「小苑,小苑你可還好?」
小苑撲進她懷裡,嚶嚶哭泣,說到:「芊姐姐,小苑好想你啊,好想好想啊……」
她像是攥住了生命僅存的希冀一般,揪著芊澤的衣襟。芊澤下意識的摟緊她,關切的問到:「她呢,她還好嗎?」
她自然指的是洛羽晴。
這麼多個月了,她和她連照面都不曾打過。聽說在她被封為妃的日子裡,洛羽晴有闖過傾澤宮,但都被玉塞姑姑給攔了下來。芊澤不敢去見她,她只怕見著了她,會更加心痛。她不敢再去輕易相信誰,洛羽晴的冷嘲熱諷,猜忌排斥的眼神,都是她不敢回憶的。
還有明月。
一想到,是羽晴間接害死明月的,芊澤便心如刀絞。要她怎樣再面對她,她們曾經的情意,又該置之何地?
小苑聽芊澤提起洛羽晴,身子先是一頓,繼而脫離她的懷抱,從懷中把信封掏了出來。
「這是什麼?」
「這是羽妃娘娘,要小苑給芊姐姐送來的。」
芊澤眸中閃過一絲光彩,欲要接過小苑遞來的信封。然而,女於卻倏地一縮,遲疑的不肯鬆手,仿似在做一個甚大的決定。芊澤不解,狐疑問道:「怎麼了?」
小苑卻咬著櫻紅的下唇,躊躇不語。她欲送欲收的拽著信封一角,竟眼淚都擠落出來了。
芊澤鬆手,詫異的又問:「你怎麼了,小苑,這信怎麼了?」
她好像願意給她,卻又不鬆手,為什麼呢?
小苑怯懦的望了一眼芊澤,手頓時送來,莞爾一笑道:「沒,沒有什麼,你看看信吧!」小苑拭淚,芊澤也沒有想過多,便撕開信來。夜裡,黑漆漆的陰暗,小苑劃了一根火苗給芊澤照明,藉著昏暗搖曳的火光,芊澤把信讀了下來。
「她約我見面。」
芊澤的聲線有一絲顫抖。
「她說,她說她有重要的話,要跟我說,她說我和她之間有誤會。」芊澤瀕臨絕望的一顆心倏地提了起來。洛羽晴信中言辭灼灼,句句直搗人心。字裡行間,芊澤看到希望在重燃。
「誤會,誤會……」
瞳仁微顫,信紙被下意識的揉捏。
「我,我……」
芊澤有些手足無措,她的理智有一部分仍在掙扎。洛羽晴為什麼如此急迫的要見到自己,三番兩次來傾澤宮,要找自己作甚?莫非,真的都是想來解釋,想要冰釋前嫌?她想和自己和好,是嗎?
是嗎?
就在芊澤思考的同時,小苑驀地抓住芊澤有些慌忙倉亂的小手,說到:「芊姐姐,信我送到了,小苑就先走了,姐姐你要……」
她頓了頓,欲說還休倒引得芊澤側目。
「你要小心!」
說罷,她便反身跑走了。芊澤杵在原地,回味這句模稜兩可的話。她搖了搖頭,又瞥了瞥手中已然被汗侵濕漉的信紙,心中翻江倒海。
幼季經過芊澤苦苦哀求,才被放了進來。她帶了上官柳瑩親手煮的燕窩粥,絮絮叨叨的叮嚀:「娘娘為了給你煮粥,把手都給燙了,她知你近日受寒,特地給你煮的,芊姐姐快喝,快喝!」
她嘟著小嘴,模樣煞是可愛。天下人即便都喊芊澤澤妃了,只有上官柳瑩和幼季不會。芊澤笑吟吟的接下瓷碗,剛放到嘴邊,卻忽地停了下來。
「娘娘的身子,可還好?」
芊澤想起了她失去孩子的事,一時愧疚難當。幼季聽罷,璀璨的笑容驀然斂起,眉宇間神色黯傷的說到:「娘娘她,自是很傷心了,雖然還是和平日一樣,和幼季輕言輕語,說說笑笑。但幼季總還是感覺的到,她傷透了心……」
芊澤深呼口氣,端著瓷碗的手,微微顫抖。
「可是,娘娘有吩咐幼季,讓我告訴芊姐姐,她一點都不怪你哦!」幼季豁然開朗的說到,芊澤清眸一瞠,胸間似有酸意暗波湧動。
「娘娘說,她知道你也難受,所以特地讓幼季告訴姐姐,不要再難受了,要堅強勇敢。如果有什麼事,芊姐姐就先和幼季說,幼季再告訴娘娘,來給你支招。」女子動情的說著,芊澤泫然欲泣,哽咽在喉中徐徐劃開。
「你怎麼了?」幼季見芊澤潸然淚下,便關切問道。
芊澤兀自搖了搖頭,拭淚笑道:
「沒有,沒怎麼。」
想不到,上官柳瑩竟有如此胸襟,芊澤感到胸膛裡暖意十足,一時情不自禁的落淚。然而,旋即她又想到洛羽晴約她會面的事,她暗自斟酌,需不需要跟柳瑩講呢?若是和她說,她大半一定會阻止自己。
說還是不說呢?
還有十二月拜祭的事,也事關重大,她是不是也需要和她商討呢?
想時,芊澤怔忡出神。
「芊姐姐,芊姐姐?」
幼季搖她,芊澤驀然回神。
「幼季要走了,玉塞姑姑她催來了。」她撅起小嘴,目光瞥後,芊澤隨之一看,玉塞推開了殿門,躬身站在門檻之外。芊澤笑笑說到:「去吧,幼季,娘娘一定等你也等急了。」
「嗯!」
雀躍的站起,幼季收拾瓷碗後,便隨玉塞退了下去。
殿內又只剩芊澤一人思忖。
她想洛羽晴,想明月。
當真是誤會嗎,洛羽晴引自己去那裡,當真只是偶然?可事後自己什麼也未說,她也知道嗎?還有,關於魅生的事情,她多多少少應是知道一些的,她是明白了自己處境,擔心自己,還是另有所圖?
芊澤想不清楚,她一個人思考,根本毫無頭緒。唯有見著洛羽晴,當面說清楚,才可能有迴旋餘地。再者她還要準備十二月的拜祭,若是當真趁此機會,借助明月的力量逃脫,卻獨獨留下羽晴,她也不忍心。
想罷,芊澤盈盈起身,目光裡有絲堅定。
她終究是放不下與洛羽晴的情意。
哪怕是孤注一擲,她也想再見見她。
殿內的爐火生的極旺,溫暖如春。祁燁雙手包容著芊澤的小手,不止的摩挲,邊與一旁的玉塞姑姑說到:「不是說她身子好些了嗎,怎手還是冰涼的。」
他不滿的蹙眉,眾奴婢膽戰心驚。
玉塞姑姑戰戰兢兢的俯身叩,忙說:「太醫開的藥方,奴婢們一餐不落的送娘娘用了。小珺午時還請過了柳太醫,說是一切正常呀。」
祁燁狹長的黑眸一瞇,唇畔一勾:「你這是在和朕狡辯了?」
他平淡語色裡竟是駭人的壓迫感,玉塞一驚,冷汗淋漓的連連磕頭:「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算了,我不冷。」
芊澤淡淡出聲,祁燁有一絲驚訝。
最近的日子,她有時不時的開口說話,倒有了一份氣色。他上前摟她入懷,大手仍緊裹著她軟軟的小手,說到:「想要什麼,就跟朕說,朕什麼都給你。」
芊澤心中一冷,暗自笑到:若是自由,你可肯給?
但她沒有真的說出,只是靜靜的依偎在他懷裡。她的親近讓祁燁倍感欣喜,不止的輕揉她的際,寵溺萬分的衝著她笑。這笑太過耀人,令人目眩神迷,芊澤看著久了,竟有些一恍惚的心痛。於是,她便不敢多看,只悄然的斂起眉眼。
「不早了,你走吧。」
芊澤淡淡的說,祁燁戀戀不捨的吻她,一遍又一遍後,才鬆開她說:「你乖一點,等朕回來。」
「嗯。」
芊澤輕輕頷,目送他在奴才們的簇擁下,大步離去。
他走之後,芊澤望了望天色,向玉塞姑姑一問:「現在是什麼天了。」
「未時了。」
芊澤聽罷,懶懶說到:「你們下去吧,我要休憩了。」
「是。」
玉塞帶著丫鬟們合門而去,人剛一走,芊澤便一掃意興闌珊的模樣,開始更換衣服。一襲宮女裝,她把髻攀做兩個,和平日裡截然不同。然後支開窗戶,像小苑一般從破損的一處牆頭,翻滾過去。
她算著時間,最多一個時辰,她便要回來,那時小珺便會來喊她起身。
約會的地點是在御花園偏僻的一角。偌大的御花園,在冬日裡人煙稀疏,所以是上好的藏身之所。七拐八拐後,芊澤才找到了信中所指的目的地,然而,遠遠望去,並沒有人在。她心下忐忑狐疑,思忖是不是自己來的早了些?
想時,她信步走了過去。
此處枝節張楊,層層疊疊有一絲晃目。落葉散了一地,滿目荒涼瘡痍。穿梭在此地,芊澤暗自覺得有些不安,竟下意識的放慢腳步。倏地,一個嫩黃的影子從旁撲來,揪住芊澤,哭喊:「芊姐姐,莫去,莫去!」
芊澤大驚失色,定睛一看竟是小苑。
小苑特意壓低嗓音,緊拽著芊澤不放:「別去,別去,她要害你,她要害你啊!!」她上氣不接下氣的說到,芊澤愕然,吞吐反問:「什麼……意思……?」
「羽妃娘娘在那布了箭陣,你一過去,便是亂箭射死。她已不是當初的羽晴姐姐了,芊姐姐,你快走,小苑騙了你,對不起你!」女子淚流滿頰的說到。
芊澤頓時如遭雷擊,半晌緩不過神。
「娘娘要小苑把信送給你,騙你來此地,小苑受她所迫不得不為之,芊姐姐,你莫要怪小苑,你快跑,快跑,等她現了就晚了!!」
「走啊,回去!!」
小苑推搡芊澤,最後一聲竟聲嘶力竭的喊出。聲音引來了前方的警覺,一支羽箭毫無徵兆的從暗處疾飛射來,正中一旁干禿禿的樹幹。芊澤雙目一瞠,愣愣的注視那鋒冷的箭身,她瞳孔一縮,這才反應過來。
芊澤向回跑動,一顆懸著的心像被蕩鞦韆一般,迴旋在一片利刃當中,割得鮮血淋漓。
有顆滾燙的淚,在她怔忡的眸子裡,兀自滑落。
落在空中,倏地冰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