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陽軍部。
夜色裡,一行瑰鱗鎧甲的御林軍奉旨夜訪軍營。瀧克帶著三十精英親衛,來勢洶洶的直奔祁明夏的營地。皇帝臨行時的吩咐猶然耳邊:
「瀧克,那夜裡皇宮裡似有刺客的事,朕準備交付你查實。」祈燁神色肅冷,瀧克自知事態嚴重,趕緊抱拳應下:「皇上吩咐,臣下自當赴湯蹈火。」
「不是什麼大事,那夜裡刺客意外與朕相遇,朕的親衛傷了他左肩。此人武功甚高,天下屈指可數。放眼沁城,臨近皇宮又身懷絕技的人,一目瞭然。」皇帝一挑眉峰,意味深長的睨了一眼瀧克。瀧克先是一頓,心底雖已有人,卻還踟躕在口。
「明日夜裡,你帶上人去錦陽軍部。」祁燁反過身來,冷漠啟音。瀧克這才霍然跪下,應道:「是,臣已知該如何。」
祁燁勾唇一笑,卻分外森冷。
瀧克從臆想中折回,剛巧已得到錦陽軍部的接待。軍部的領誠惶誠恐,一見來人忙抱拳問道:「少將夜訪,不知所為何事?」瀧克瞥了他一眼,神色甚是高傲:「四天前,皇宮裡來了一撥刺客,來無影去無蹤,沒給小將逮著。這此小將特此奉命,來審查有無可疑之人。」
「刺客!?」那領面色一白,旋即憂心忡忡道:「不知皇上可還安好,有無被歹徒所傷?」
「皇上真龍天子,哪裡能被幾個無名逆賊所害?」瀧克含笑,領忙到:「是,是。」
瀧克一甩披風,模樣威風凜凜,又說:「我已查了沁城多出可疑之地,錦陽軍部是最後一處了。領快快帶我前去軍營。」
「屬下領命。」那男子起身,忙不迭的帶人進了紮營之處。那幾十人浩浩蕩蕩的舉著火把而來,劉欽站在明夏寢屋前,遙遙的便看見了。他一凜眉,轉身便入了屋,說到:「將軍,瀧克少將帶了人來查營了。」
祁明夏左肩幾乎骨骼碎裂,血流不止。這幾日稍稍有些轉機,但查起來仍舊一目瞭然。明夏坐在椅上,神色凝重,思忖片刻後說到:「劉欽,來替我準備。」
劉欽嗯了一聲,便隨明夏入了內屋。半晌過後,瀧克帶著人已查詢了錦陽軍部的所有軍營,那領本以為他會滿意折回,卻哪知他說到:「聽說明夏將軍的三百親兵也是紮營在此,可有此事?」
「當然。」領頷,忽地像是意識到什麼,說到:「難道少將也想……?」
「有何不可?」瀧克挑眉。
「明夏將軍乃是客,這樣不合禮數吧。」那領對祁明夏欽佩之極,心下自是不願意。瀧克冷哼一聲,睬也不睬他便大步流星的帶人去了明夏寢屋。剛要踏進去,劉欽便出來喝聲:「來者何人,敢擾了將軍休息?」
瀧克定神望了他一眼,神色裡滿是不屑,但卻依舊中規中矩道:「屬下瀧克,乃是御林軍統領,此次奉命檢查軍營。」
「原來是瀧克少將。」劉欽也是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樣:「將軍已安置,少將還是明日再來吧。」
「呵呵。」瀧克一笑,又道:「這事十萬火急,讓刺客跑了,小將可擔待不起。」
「你什麼意思?」劉欽一瞇眼,神色凝重。兩人冰火交接,強勢對峙,但內屋裡卻突然傳來一聲低沉男聲:「劉欽,讓瀧少將進來吧。」
「哼。」劉欽一甩袖子,瀧克便帶人入內。瀧克進屋之後,一雙眸子四處打量。不一會兒,祈明夏便掀開內屋簾幕,出來了。他一身黑色素衣,氣宇軒昂,絲毫沒有半絲受傷的模樣。
「將軍安好。」
瀧克還懂得禮數,抱拳請安。祁明夏一扶:「少將多禮了。」
瀧克起身後,笑道:「將軍莫要怪小將魯莽,只是此時事關重大,小將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我自然是懂。」祁明夏含笑,神態穩然。
瀧克這才揮手,命人四下搜尋。半晌過後,去人紛紛回稟:「少將,並無異常!!」
瀧克微微頷,又抬目笑言:「將軍,小將既然已例行完了公事,自當告退,今日多有得罪,還望將軍見諒。」祁明夏聽他說,依舊是只笑不語。劉欽見瀧克要走,心下舒了一口氣,說到:「讓屬下送送瀧克少將吧。」
瀧克瞄了他一眼,又重新望向明夏,又道:「皇上對將軍甚是器中,幾次對小將多番叮囑。說小將和將軍乃是同輩之人,卻不及將軍半分英武。小將甚是慚愧。皇上讓小將多向將軍學刁學習,將軍可否待見?」
「那是自然。」祁明夏負手而站,眉峰微微一翹。瀧克聽罷,竟上前一步,向明夏伸過手來。劉欽在一旁霎時白了臉色,祁明夏卻穩若泰山般不躲不閃。瀧克一手落在明夏左肩,說到:「瀧克對將軍仰慕之極,又小將軍二歲,不知可否喚將軍一聲哥哥?」
劉欽一咬牙,只覺腹中翻滾。
好噁心!
祁明夏笑道:「只怕是我沒有這個福分,少將抬舉了。」
瀧克的手按兵不動,祁明夏也是波瀾不驚。瀧克見明夏委婉拒絕,不怒反笑:「呵呵,將軍不願意,瀧克也不強求。後會有期。」他告別時,那手才動起來,在明夏左肩不緊不慢的敲了三下。
祁明夏被敲的不是很疼,他本以為他會出重招,哪知他只是輕輕帶過。瀧克走後,劉欽才靠了過來,吁出口氣:「可把我給嚇死了,那瀧什麼克的,不是好東西!」
祁明夏蹙蹙眉,望了望自己的傷口。似乎並沒有被擊破,劉欽也覺得安然無恙,哪知明夏一轉身,劉欽卻大喊:「將軍!」
明夏黑眸一瞠。
「血從肩後,溢了出來了!!」
殿內未有點燈,淒然的月光成了僅有的光源。祁燁默在陰影裡的身子一轉,逕直對上瀧克緩緩伸出的手。他伸的是手背,翻轉過來,那赫然殷紅的血漬才撞入眼簾。
「皇上,他左肩的確受傷。」瀧克不抬。
他雖是高傲,但也是名高手。那幾掌沒有攻擊作用,純屬是催化之意,若是有傷者在身,不自覺便會傷勢加重。明夏血本就剛止,即便包裹了多少層紗布也是枉然。
祁燁不語,定神的瞧著那有些猙獰的血漬。他望了許久,久到瀧克以為他在出神。他抬目,偷瞥了一眼,才頓覺皇帝的異樣。
他的眸子深到未有一絲顏色,直直的盯著那自己的手掌。
「皇上?」
瀧克試探一問,祁燁卻突地勾起唇畔,詭異的笑了起來。先是笑的十分小聲,像是從喉嚨裡擠出來空氣一般。但旋即,笑聲一聲高過一聲,最後他打開懷抱,揚起頭來,仰天大笑。
「哈哈,哈哈!!!」
不知是為何,瀧克只覺得這笑聲極盡淒涼,令人毛骨悚然。
「哈哈!!」
祁燁轉過身去,依是大笑不止。
而與此同時,濮央殿外,紅衣女子單薄孱弱的身子,正靠在門柱上輕輕戰抖。那詭譎十足的笑聲,尖銳的擊入耳畔,他幾欲以為自己快聾了。那笑聲持續了很久,他也死死佇立在原地,許久。時間如刀刃,逐漸剜去他的血肉,到了最後他竟也不抖了。
他轉過身來,面無表情,緩緩的回了婪月宮。
而此時此刻的小院裡,芊澤夜不能寐,輾轉了數次又起了身。劃了火苗重新燃起那燈芯,整個屋子黯淡的亮著。她坐到書桌旁,那本厚實的古書仍舊擺在面前,她翻了好幾道,關於魅生的所有解釋都被人給撕去了。她實在是想不通,誰會潛入到她屋子裡,把這個東西給撕去了呢?
她分外苦惱,也心急如焚。她本以為那幾頁裡或許會有對明月血咒的解釋,說不定,也有診治之法。
但如今,她什麼也尋不到了。
想到明月,芊澤只覺得心頭劇烈顫抖。他的話猶然耳邊,令自己久久無法平靜。明月,明夏,明明是雙生,卻天差地別。若是有朝一日,明夏知道他曾親手傷過明月的性命,他該如何是好?
冤孽……
芊澤想時,手已不自覺的翻動書頁。忽然一張熟悉的圖畫撞入眼簾。依舊是簡簡單單的六片花瓣,芊澤花的模樣完整的呈現在書的另一角。芊澤一定神,仔細觀看起來。字還不是認得很全,她又開始一個字一個字的翻譯。
之前的信息,在藏書閣的那本藥書上,和老花匠的口述裡她已瞭如指掌。只是書頁的最後一行字,卻令她在一瞬間,呼吸竭然。
「傳言,集千朵則醫百病,故名芊澤。」
千朵則醫百病!?
芊澤緩緩站起,意思是如果說她種出一千朵芊澤花,那麼明月的病,她也可以醫?想到此處,芊澤心中又燃起熊熊火焰。她顧不得夜半無人,拾起外衫便風風火火的往花園裡跑。花園裡此時,已是萬籟俱寂。
幾個守花園的花匠,自從上一次洛羽晴種出芊澤花後,便過的十分安寧。夜裡突聞敲門聲,他們也十分詫異。
「誰?」
開門人,揉著惺忪的眼睛,實在不解這子夜之時,誰會來這裡。
芊澤一臉興奮,說到:「我是婪月宮的宮女芊澤,我問你來要芊澤花的種子。」她單刀直人那人卻一楞。芊澤花皇帝不是說不需要再種了嗎?怎麼又有人來討?
「你可是奉命前來?」他狐疑一挑眉。芊澤一楞,居然結結巴巴的撒起謊來:「是,我是奉了婪妃娘娘的旨意,她性子急,說要種子,立即就要。」
素聞婪妃陰晴不定,那人也信了半分,放了芊澤進來。他進屋取出種子,遞給芊澤:「拿去吧,這東西呀,我也不愛看著。」這裡的花匠們聽聞過為此死過多少多少人,心底都覺得此花非祥物。芊澤接過種子,鞠躬道謝:「謝謝你,謝謝!」
語罷,她便抱著種子跑了起來。
她想起洛羽晴。
她畢竟種活過一次,只要再肯試,一定會成功的!
此刻的芊澤哪怕只有一點希望,也不願意放棄。她繃著心頭的一根弦,跑的香汗淋漓。羽欣殿也是沉入一片寂寥,小苑守夜,提著紗籠遙遙的見到跑來的人,心裡一怵。她以為是鬼,嚇的顫顫巍巍後退。
「小苑。」
芊澤喚了一句,她才定了神。
「芊姐姐?」
「娘娘呢?」芊澤上氣不接下氣,小苑狐疑的看著她,這麼晚了,莫不是生了什麼大事?想到此,小苑一臉擔憂的問道:「生什麼事了!?」
「沒,沒。」芊澤拍拍胸脯,又道:「我有重要的事,找羽晴。」
「你隨我來。」小苑牽著芊澤往寢殿裡去。夜色深沉,洛羽晴卻還未置寢,她伏在案几上,悉悉索索的在寫些什麼。但由於她背對芊澤,她便不得而知。
「羽晴。」
芊澤喚了一聲,洛羽晴像是被驚的不輕,手臂一收,居然慌慌張張的蓋住書案上的紙張。她轉過身來,一臉陰翳而尷尬:「芊……芊澤?」芊澤心下狐疑,心忖她在寫些什麼為什麼不願意被現?
但旋即,心頭的焦急掩過了她這個念頭。她跑上前幾步,把懷裡的瓷碗雙手遞給羽晴。洛羽晴定眼一看,雙眸瞳孔一縮。
「什麼意思?」
芊澤哽咽道:「羽晴,幫我把這花種出來可好?」
「為什麼要種?」洛羽晴眼中有著深深不解,她語氣冰冷,遙遠之極。想到明月的芊澤,只覺得淚湧不止:「求求你,羽晴,你幫我把種子種出來可好。我們再試一試,再種種,好嗎?」
洛羽晴低斂眼簾,眸中無有神采:「你種這些,可還是為了討好皇上?」
芊澤一楞,忙搖頭:「不是的,不是的!」
「呵呵。」羽晴淡淡一笑,說到:「芊澤,你總是這麼蠢。」
女子聽罷,身子一僵。
「那次的花,是我燒的。我為何要燒它,你便沒有想過?」羽晴擠了擠眉眼,終是揚起杏眸。芊澤杵在原地,一時沒了話語。
「那花根本不是我種活的,我對你撒謊。我根本沒拋出去種子,那朵花就是你自己種的,我不想你奪了我的功,才騙你的!」她咬了咬唇,臉色慘白。芊澤身若僵石,半晌都沒有反應過來。
「所以,不要再來找我種什麼花,我種不活!!」她咆哮了一句,旋即轉過身,以冰冷的背影朝著芊澤。芊澤連退了數步,怔忡的望著碗裡一顆顆黑的詭異的種子。
她種的?
那花是她種活的?
「小苑。」洛羽晴見芊澤持久不語,心中很不耐煩,厲聲喊到。小苑上前,應道:「娘娘吩咐。」
「送客。」
送客!?
芊澤倏地揚目,不可置信的望著女子決然的背影。她竟連瞧也不瞧自己。客?她是她的客?
小苑聽罷,先是神色難堪的瞅了一眼芊澤,繼而弱弱說到:「芊姐姐,你還是走吧,夜已深了。」芊澤緩緩的挪過臉,與之對視,小苑牽起她,拉著出了殿門。臨走之時還在芊澤耳畔,細細數說到:「娘娘最近,心情十分不穩定。而且日日躲在殿內,不知道在寫些什麼。」
小苑最近對羽晴的一系列行為都煞是不解。她竟然會要她從藏書閣搬出大批大批的書籍,而且也開始研究一些她摸不著頭腦的奇門異術。
她噘了噘嘴,好心告誡芊澤:「所以,芊姐姐,你最近還是不要來的好。過些時日,等娘娘的心情好了,我再和你說,好麼?」
芊澤只聽進去半分,她一語不折身回到了自己的小屋。她徹夜未眠,實在無法想出自己究竟為什麼把花給種出來的。她只是握著那種子,睡著了,什麼也沒有做。它為什麼芽了,為什麼?
天已泛魚肚白,芊澤想了整整一夜,卻依舊毫無頭緒。她看時辰不早了,只得緩緩起身置辦妝顏。哪知一夜枯坐,她腿竟有些軟。女子手慌忙一撐,竟不小心的磕中桌沿。桌沿起了半根木刺,霎時把她的手給刺破了。芊澤吃疼一喊,瞬間把出血的手指放入口中。
溫淡的腥甜在口中化開,她忽地像意識到什麼一般,腦中閃過電光火石。
血?
血!?
芊澤靜靜站了半晌,突地轉身,撞開椅子,逕自往床榻上奔去。她慌慌張張的掏出刀飾,拔出刀鞘,又跑回桌邊。她把受傷的手指擱在刀下,想也不想的割了下去,鮮血汩汩湧出,滴落在桌上的瓷碗中。黑色的種子,便紛紛浸染鮮血。
芊澤抱起這瓷碗,又往花園裡跑去。一顆顆全都埋了下去,此時太陽已初露,晨曦之光溢滿整個花圃。女子蹲在它們身邊,雙眼一瞬不瞬的盯著。
她心裡只有一個聲音。
芽!
芽!
一定要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