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濃之時,水露飽滿,空氣裡沁滿甜香。
宮闈裡,四處高掛著喜慶的大紅燈籠,連綿一路,遠觀而望如赤龍盤旋。今日是皇帝大婚的日子,文武百官已身著恭慶的紅衣,畢恭畢敬的站作兩排。而從宮門一路鋪到暄陽大殿紅地毯,絨亮平整,無皺無褶。
芊澤站在殿外一處,和小苑擠在一起看熱鬧。她們等了有好久,才聽見內監一聲長長的宣喚。小苑神情一震,伸長脖子,遙遙而望。紅地毯上,女子牡丹花形的裙擺拖拽了一路,她微微頷,濃如烏雲的誓間,插著鎏金鳳釵,那鳳釵雕的極為細緻,鏤空精美,在陽光下熠熠生輝。額前的珠簾微微搖曳,影影綽綽的擋住了她姣好的面容。只留的那忽隱忽現的一線眉眼,和那朱唇如血的一抹嘴畔。
上官柳瑩走的極慢,但動作卻分外泰然。
容了上幾千人的暄陽大殿四周,竟是鴉雀無聲,每個人的視線都逗留在祁胤國未來的國母身上。
「她好漂亮啊。」小苑嘖嘖讚歎。
「是啊。」
芊澤點了點頭,也怔然相望。上官柳瑩雖說一襲大紅喜袍,濃妝艷抹,卻還是氣質清冷,如濃酒甘泉,清而烈。真是一個清麗脫俗,寵辱不驚的女子。
皇后進了暄陽大殿後,小苑和芊澤便再也見不著了,小苑索然無趣的扭回頭,隨人流散去。但芊澤卻遲遲的杵在原地,依舊望著那早已消失在殿門的身影。她感覺心裡有一股莫名的調悵,芊澤長長歎了一口氣,暗自喃喃道:
「娶了這樣一位出塵的皇后,不知羽晴還能不能得到皇帝的寵愛。」
自古帝王多風流,洛羽晴心高氣傲,從來都是被別人追的。現在雖說是自願當妃子的,但後宮之中,哪裡有現代一對一的愛情?她愛的人,擁有後宮佳麗三千,而她也不過是眾多粉黛中的一名。
羽晴,你當真心甘情願?
芊澤又是喟然一歎,然後跟著人群離去了。
當繁瑣的禮儀一項一項執行後,一襲喜袍的祁燁終於回到了為皇后而設的坤夕宮。他已是微有薄醺,進洞房時,竟是蠻力的推門而入。床上的人兒一驚,隔著珠簾望了他一眼,便又重歸寂寧的低。
祁燁瞇著幽深的潭目,直直的盯視上官柳瑩,床邊的人卻仿若不知一般,陰著一張小臉。祁燁見她自若的很,便挑了挑俊眉,逕直走到她跟前。他伸手一掀珠簾,窸窣之下,她絕塵脫俗的容貌一覽無遺。
「真是一位佳人。」
他低沉出聲,上官柳瑩表情波瀾不驚,也不回話。
「美人出塵,素雅而絕色,上官玉嵊怎麼就能生出這麼一位令朕滿意不已的女兒呢?皇后,你的臉,可是水做的?」他大手想也不想的撫上女子的臉頰,那女子卻驚的一縮,抬起眼來與祁燁四目相對。
祁燁很泰然的一瞇眼,饒有興致的回望她。上官柳瑩卻一怔,忙道:「皇上,還未喝過合巹酒,這不合禮數。」
「洞房之夜,朕想對我的皇后做什麼,還有不合禮數的?」
祁燁不怒,倒是反問。
上官柳瑩卻別過臉,冷淡道:「自古以來,洞房之夜,沒有不喝合巹酒的道理,皇上,臣妾為您斟酒?」上官柳瑩不等皇帝反駁,自行起身,匆匆忙地走到桌邊,提起酒壺便倒。祁燁有些詫異而狐疑的注視她,只見她一手擲壺,一手舉杯,但兩隻手卻都顫顫巍巍,分外緊張。
祁燁一皺眉,緘默的繼續注視。
上官柳瑩倒好酒時,姣好的面容上擠出一抹笑,她迎上前來,把酒杯一舉。
「皇上?」
祁燁一頓,冷冷的瞟了她一眼,繼而接過了酒杯。
「好,既然皇后喜歡這些規矩,朕倒不怕隨著皇后。」祁燁舉杯,上官柳瑩緩緩的把手勾了過來,她的眼神至始至終都投在地上,睫毛也忽閃忽閃,那眸中的光芒,閃爍不定,祁燁看在眼裡,嘴畔不由得一勾。
「皇上,請。」
女子把酒杯放在嘴沿,頓了頓,才抬起眼簾,偷望了一眼祁燁。祁曄倒是泰然,毫不猶豫的把酒一飲而盡。上官柳瑩見他飲過之後,才忽地一笑,霍地把自已的酒也乾乾淨淨的喝完。
「酒已喝過,如此,朕可能碰你?」
祁燁一調笑,上官柳瑩倒是不反抗了,只是面色有些踟躕的瞟了瞟男子。祁燁摟過地,她驚慌的一叫,男子卻不理會,直直的把她拋到床上。上官柳瑩一落床,便往後縮。祁燁自行解開衣裳,忙不迭便又要湊近她。
「皇……皇上,且慢,且慢!」
她一推手,把皇帝阻隔住。
「皇后,又有什麼花樣?」祁燁很有耐心的凝視她,嘴畔地笑,始終不贏
而上官柳瑩卻十分不解的望向男子,她神色裡,竟是猜疑。
「皇后是不是在想,朕怎麼還沒有倒下去?」他剛一說,上官柳瑩便不可置信的抬眸,驚慌失措顫抖。
「你,你怎麼知…」
「就憑你這淺顯的演技,如何能瞞得過朕。怎麼樣,皇后,還有什麼花樣,盡數可以使出來,朕倒是要看,今晚你逃不逃的過。」
「這怎麼可能,我明明見你喝下去了!」上官柳瑩還是不信,那酒他可是全數飲盡了的。她下的蒙*汗*藥,已夠份量,自己若不是事先吃了解藥,老早就要倒在地上了。他怎麼一點事也沒有?
「這種東西,朕從來都不放在眼裡。」
祁燁黑眸一凜,逼近一尺。上官柳瑩花容失色,她趕緊後退,一直縮到了床角。
「你走開,走開!」
她嚇的哭出聲來,淚水奪眶而出。祁燁卻看著不心疼,倒是愈覺得有趣,他道:「你果然心裡還想著祁明夏,是嗎?」
這三個字一出,上官柳瑩先是一怔,然後極度忿恨的瞪視男子,一宇一頓地道:「我恨你!」
「你恨我?」
祁燁一挑眉,瞳仁裡更是饒有興致,他不顧及女子的排斥,一個傾身,把她壓在身下。「等朕要了你後,看你還會不會恨朕?」上官柳瑩驚呼一聲,繡拳開始掙扎反抗,她叫囂道:「走開,我恨你,恨你,不要碰我!!」
說罷,她竟然從袖子間亮出一把鋒芒,倏地的抵住祁燁的胸膛。
男子一頓,眸中陰兀頓生,冷冽的注視女子。
「你好大的膽子。」
「走開!!」
上官柳瑩聲嘶力竭的一喊,祁燁果然不動,她抓著空隙從床上爬了下來,又戒備的舉著匕,衝著祁燁道:「你別碰我,我不要你碰我!」
祁燁回過視線,嘴角冷冷抽*動:「你可知,你現在做的一切,能讓上官家明天家破人亡?」
上官柳瑩一聽,眼淚又唰唰的往下掉。
「這不是我的錯,是你逼我的,逼我的!」她哭道,娓娓說來:「是你毀了我的幸福,我本是要嫁給明夏哥哥的,我等了他六年,等了他整整六年!!」
上官柳瑩聲嘶力竭的哭道,那回憶悶在她胸口,如利刀剜肉。她和明夏青梅竹馬,共度了最天真純粹的時光。地打小就被爹爹告之,將來是要嫁給他的,他是他的未來,是天也是地。可是,就在她本以為可以幸福的隨他去大漠,一身相隨的時候,這個皇帝卻斷然的奪走了她的希翼。她的夢想在這一刻,全然崩潰。
祁燁聽罷,坐在窗沿,忽然哈哈大笑。
「哈哈!!」
上官柳瑩一驚,不明所以的同到:「你笑什麼!?」
「朕笑,是因為朕開心。」他蠻不掩飾的說到:「朕見到有情人不能終成眷屬,朕就開心,特別是見到明夏得不到一直以來的妻子,我就更開心。朕很滿意皇后的反應,你的表現很好,朕很開心!」
「什麼?」女子不可置信的望著男子。
「你儘管大聲的哭,大聲的叫囂,你越是叫的淒涼,聯越是由衷的開懷。」祁燁步步逼近,上官柳瑩卻不知該躲閃了,她怔怔然的杵在原地,眸子無法從男子的瞳仁處,挪去。
她見男子瞳仁裡的晦暗,愈陰幽,與此同時還燃起一蹙濃烈的火焰。
「你,你在說什麼……」但她卻愈不明白了,他在說反話嗎?
祁燁知她不明白,心裡更是歡暢,他站起身,靠近一步,又是說來:「我的皇后,我看見你痛苦,就彷彿看見了祁明夏痛苦,你越是難過,朕就能想像,祁明夏得不到你,又有多難過?」
「哈哈!!」他霍地又大笑道,高大的身軀在地上投出極黑的陰影。上官柳瑩失神了,她萬萬沒有想到,他是如此想的。
「所以,朕要你哭的更傷心,更難過。」
說時,祁燁便倏地轉移到上官柳瑩的身邊,女子還未來得及反應,匕便匡當落地。她恐懼的睜著雙眼,下一秒鐘後,她人已被重重的拋在床上。男子俊朗高大的身軀,直直壓了下來,她聽見他野獸一般的呼吸,以及自己衣服的撕裂聲。
「不要,走開,不要!!」
她不停的掙扎,小手的指甲正好在混亂中刮傷了祁燁的臉。祁燁一頓,停下動作,上官柳瑩驚恐的睜開眼,對上祁曄滿是殺氣的潭目。
「你最好別壞了朕的興致,否則,你是什麼下場,朕不忍心告訴你。」他咬咬呀,俊臉逼近,上官柳瑩瞪圓的雙眸,彷彿被下了咒一般,先是一縮,繼而全身再也不會反抗了。她感覺到了他眼神裡的陰鷙,她第一次知道——
何為恐懼……
芊澤坐在婪月宮的階梯上,夜風微噓,她心裡淡淡的一層哀傷卻不知由來的擴散。她下意識的摸摸自己的胸口,感覺她在那一日,異樣的跳動。
一一這樣,你就衝著我笑了。——
一一你果然,還是討厭我的——
他每一個神情的變化,彷彿都刻入了腦海,揮之不去。芊澤覺得他非同一般的可怕,卻又覺得,他又有一種令自己感到溫暖而熟悉的氣息。
這是為什麼呢?
「你在想什麼?」
芊澤一驚,調轉過頭,見明月走到她身邊,挨著她也坐在青石階梯之上。
兩個身影在偌大的宮殿外,顯得寂寥而渺小。
「沒有想什麼。」
芊澤淡淡搖頭,她也不知自己在胡思亂想什麼。
明月於是也不說話,靜靜的坐在她一側,他還是如故的抬起頭來,望向明月。彷彿那皎潔的明月裡,寄予著他的一絲念情。許久的緘默後,他淡淡啟音:
「芊澤,我感覺到他的心在疼。」
說時,明月伸手扶按在自己的胸口。芊澤不明所以的調轉過視線,感覺男子的面容,蒼白卻哀怨的迎風而展。她微微一怔,然後問道:「明月是指誰,誰的心在疼?」
明月一挑眉,神情落寞的說到。
「就是他啊。」
芊澤愣愣的,彷彿知道所指,又彷彿不知。
「每一次,他傷人一分,他的心就會跟著痛一分,他自己逼自已,卻渾然不知。」明月滿是惆悵的狹眸,忽的一閃,那眸中的光,十分璀亮,彷彿把月光的碎銀吸了進去。芊澤靜靜的聽他說話,感覺他在解釋的事,她彷彿也能懂得一點點。
「你說的那個人,可是皇上?」
芊澤終是啟音,明月一怔,道:「芊澤難得這麼聰明。」
女子卻淡淡一笑,說到:「其實剛才,我也在想皇帝。」
「哦?」
明月倒是有些詫異,問道:「你想他做什麼?」
芊澤一抿嘴,似有躊躇,但下一秒鐘,她還是老老實實的道來:「我只是在奇怪,為什麼我覺得皇上和明月,都是一樣的,那麼矛盾。」
「矛盾?」
男子一挑眉,瞳仁一閃。
「是啊。」芊澤微微頷,繼而伸出食指一比劃,說:「你看,這是一個明月。」
芊澤用自己的食指代替一個明月,解釋道:「這個明月是婪妃,婪妃美艷而凶殘,是一個名副其實的壞妃子。」
「哈哈。」明月被她的直爽逗笑,卻一點都不生氣,繼而聽地繼續說到:「但你看這裡又有一個明月。」芊澤又伸出一個指頭,繼續解釋:「這個明月是一個俊美的少年,他有低啞的嗓音,他有一顆少年一般調皮的心,他正在學著懂得尊敬別人。」
說時,芊澤深深望了一眼明月,她知道現在明月正在逐漸學會,他以前從來不會的尊敬。
明月心裡一緊,先是一頓,然後默默點頭,微笑。
「但是你再看,這有一個皇上。」
芊澤換了一隻手,也是伸出食指,說到:「這個皇上,暴戾,殘忍,殺人不眨眼,喜怒無常,陰睛不定。如果頂撞來說,他算不上是明君。」芊澤大大方方的說來,這一刻,她完全忘記了禮數。
「嗯,是這樣的。」明月嘿嘿一笑。
「但是我覺得,還有一個皇上。」女子緩緩的伸出食指旁邊的中指,她的眼神落在那徐徐展開的中指上,愈的深邃,而透亮。
「芊澤不知道,這個皇上,到底是不是真的存在。但是我卻篤信,我感覺到的是真的。我感覺到了,他有一顆像琉璃一般璀璨的心,它乾淨的宛若溪水,一塵不染。可是同時,我又感受到了他深深的哀傷和矛盾。」芊澤動情的說著,她一直都有這個意識,在靠近那個麾鬼一般的男子時,她卻總能感到,又另一股被深深藏起的氣質,隱匿在心。
「我的心,確確實實感覺到了。」
惆悵的神色,又帶著一絲溫軟的笑意,芊澤放下手來,靜靜的注視明月。
「芊澤。」
明月至始至終的注視這芊澤,她的話那麼撲實,卻像一把溫柔的刀,切開舊痂,令塵封的傷透露出來。但是,此刻的明月,卻不覺得疼,她的話,有溫度,這溫度能溫暖他。
「嗯?」
「你真的好善良。」
明月忽然摟住芊澤,緊緊的抱在懷裡。芊澤大驚,剛想要掙扎,卻不料男子溫順而親暱的把頭枕在她頸間,喃喃道:「你真的好溫暖。」
芊澤聽罷,忽然就不動了,她乖巧的讓他擁著。而此刻他像個孩子一般,倚著他,不帶一絲邪意。明月嗅到她頸脖間的馨香,淡淡而怡人,他忽地開口,說到:「若是燁哥哥他,也能感受到這溫暖,那就好了……」